性别保密
UID162722
 库银 枚
好友
积分62
阅读权限100
在线时间 小时
最后登录1970-1-1
注册时间2013-6-8
|
在清平水产市场，我们这些打工的人被老板叫做“马仔”，这称呼听起来挺别扭的，因为我知道这不是一个好词，我早在黄谷柳先生写的《虾球传》中，就知道了。我们可不是黑社会老大的帮凶。
像往常一样，凌晨四点钟左右，门铃就骤然响了起来，随即就传来了阿娥的声音：“快点，起床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我们，听到这叫喊的声音，就赶紧爬起来穿衣服、穿鞋子，嘴里则答应着“来了来了”，走得快的先去开门，慢一点的则赶快往外面档口上搬东西：什么圆形胶盆、长方形铝制箱，什么秤杆、蛇皮袋、包装绳，一古脑儿地把它们搬出去摆好或挂妥。
在阿娥的指挥之下，又从里面搬出待卖的水鱼、乌龟和螃蟹什么的分门别类，按照优良中可差几个等级摆放好。如此这般，当一切都安排好之后，就等着顾客前来光顾了。
整个清平水产市场，如今灯火通明，人渐渐地稠密，讨价还价之声不绝于耳，而且越来越大，以致于每个人都把声音提高几度，几乎接近于喊了。我们的老板阿娥最不喜欢说话细声细气的人，她说：“那样的人不像男子汉，这可是在做生意哪，而不是在谈情说爱！”
高峰期真正来了。而此时不过五点半左右，我们忙着给顾客讲价和称鱼，阿娥则负责计数和收钱。
最让人心烦的要数售后服务了。有的顾客暂不提走，需要格外关照；有的要求用木箱打包；有的则要求“加料”（注水），而这项活计通常派给我去完成，他们都说我的技术好。这不，那个长得肥头大耳、满脸红光、矮墩墩的熟客李叔，又来“关照”我的饭碗了。我提着这些乌龟，往仓库尽头的厨房走去。取了专用胶管，接好水龙头，将小针头刺进那乌龟的尾部，开始注水。那可怜的乌龟，四仰八叉，四条腿乱摇乱摆，尖尖的头一伸一缩的，朝地板猛钻，此时得十分小心，否则被它咬住，就要大受皮肉之苦了。
这样一忙，不觉就到了上午九点多钟了。我们这些“马仔”们这才陆陆续续地去洗脸、刷牙，分批次地去吃早餐，然后轮流休息。
中午，我正在档口上与阿娥一起看档，忽然听到有人在喊：“阿华！”我连忙抬起头来，见是一张非常熟悉的脸孔：啊，这不是明亮吗？我们已经有一年多没见面了！这家伙，走了那么久，也不写封信或打个电话来。他身边还站着一个女孩子，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再仔细一瞧，惊奇不已，这不是在“常来饭店”做过的服务员么？怪不得这么久没见过她，原来……
我十分高兴，征得阿娥的同意，我带着他们到饭店吃饭去。
这个明亮，曾在这里与我共过事，不过，他只做了三个月。他是我的老乡，又是我的同学。他当时在外面找工作找了很久，有的不愿意做，有的则是文凭不够硬，人家不要他。没办法，我便介绍他到这个清平水产市场来。他说：“先混碗饭吃再说吧！”就屈尊呆了下来。
由于他比较熟悉广州的交通路线，又能说会道，阿娥的姐姐阿嫦就喜欢差遣他干活，还经常叫他帮顾客押货到车站。
有一天，明亮押车回来，已是九点多钟，阿娥给了我们五块钱去吃早餐。我们去到那间经常光顾的“常来饭店”，那个漂亮的、现在是明亮女朋友的阿芬一见到我们，就笑吟吟地问道：“靓仔，今朝吃什么？”
“来两个肉包。”明亮说完，朝我眨了眨眼。
“肉包卖完了，只有豆沙包。”
“怎么没有？不在你身上吗？”
阿芬的脸蛋倏地变红了。
“该死！你得请客才能放过你！”
旁边的另一个女服务员也帮阿芬说话：“阿芬，不请客，就不要卖东西给他吃。”
“好吧，便宜你们，拿去买东西吃吧！”攥在我手里的五元钱被明亮一把夺过去，摔在阿芬的面前。
两个女孩子就嘻嘻哈哈地到隔壁士多店去了。
我们要了皮蛋瘦肉粥和牛肉炒粉，一面吃，一面聊起天来。
“把我饿坏了！”
刚才还神气的明亮，此刻一脸倦容，讲话也有气无力的。
我苦笑了一下，算是回答。
“真没有意思，四点钟就要起床，到现在我的头还晕呢。”
“我也是这样，不过现在习惯一点了。”
“吃完早餐就可以休息了吧？”
我摇了摇头：“没那么快，昨晚收的死水鱼还要处理呢。”
“想不到会这么辛苦。我们学的文化知识，在这里根本就用不上，这样的工作是个人就会做。唉，简直就是大材小用啊！”
“可是，没有一技之长，能到哪里去？到处都是高中生，我们这一点文化还是太低了，你又不是没在外面找过，这里也算可以了，好歹包食包住有六百块钱。”
“你太容易满足了！”
他忽然两眼定定地看着我，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有点犹豫，欲言又止的，但最终他还是说了，不过声音降低了很多。
“今朝打包的时候，海南老板偷了一只七八斤重的水鱼，放在我正在打包的的箱子里，我没有声张。到了省站后，他给了我一百块钱，说是意思意思。还说以后好好合作，好处多的是。”
我有点吃惊：“你不怕事情败露吗？我觉得这样做不妥。”
“你真是死脑筋，老实老实，粥都没得吃。都是那些没用的书害了你。现在是什么社会？你打这份工，有什么出息呢？海南老板答应我在海口帮我找一份合适的工作，或者干脆就在他的档口上干，他付给我很高的工资。他给我留下了地址和电话号码，随时都可以取得联系。”
“你总得小心一些，我不希望……”
“多讲吉利话吧，只要他不说，我不说，你不说，有谁会知道呢？”
我有点忧郁地看着他，我似乎有点不认识他了。
回到档口，阿娥果然吩咐我们去处理那些死水鱼。这些死水鱼虽然用冰封住，但仍然发出难闻的恶臭味，我把它们从冰块中挖出来，丢在铺了马赛克的地板上。这些东西，有的开始发青，有的全身肿胀，我们主要是把鱼壳和裙边割下来，听说这些东西可以用来做药材；至于内脏，郊区的养鱼专业户隔三差五地来要，每次都给我们丢下一些啤酒钱，搏个皆大欢喜。
此刻，明亮取了一条毛巾，封住了口和鼻子。
我对他说：“老板看见要生气的，这样哪像个打工的样？”
“这个市场真是脏乱差的典型，这此臭鱼上面布满了细菌，万一不小心割破了手指，可不得了，反正我也不想干了，炒鱿鱼正合我意。”
明亮说的不是假话。我有一次杀鱼时不小心割破了手指，很快就红肿起来，既内服先锋胶囊，又外涂双氧水，这样里应外合，才使伤口慢慢痊愈。
可是，为了生活，总得忍耐一下吧。在这里呆一天，就要做好一天。不是说吃人家的饭，受人家管么？
不久，明亮就辞职走了。
可想不到一年后的今天，我们又见面了。
“结婚了吧？”
“刚结不久，你呢？同白冰还有希望吗？”
白冰！这是个多么陌生又多么熟悉的名字！我们已经很久不联系了。她是我和明亮的同学，从初中到高中，都在一个班上。那时，我的文章写得好，她很羡慕我。高中毕业试考完之后，由于我的《物理》、《化学》和《英语》成绩很不理想，升大学无望，于是就决定放弃高考，外出打工来了。她呢，自费去了教育学院念书。有一次，我收到她的信，里面这样写道：“你的情况怎样？很是挂念。你是我心目中最真诚、又是我最崇拜的同学。同窗六年，彼此之间算是比较了解。但是，我们这种人，到了社会上是要吃亏的，我怕你会经常碰壁，遇到挫折。我真怀念我们的‘近水楼台’，听你讲述各种有趣的语文故事。在这教育学院，有几个我们的同学，都是自费生。你不在这里，真是感到可惜。这里设了师范类汉语言文学专业，不知你是否有意到这里来深造？请你务必认真考虑，我期待你的回音，在学费方面，我可以给你帮助……”
我把信递给了明亮，征询他的意见。
他看完了，意味深长地对我说：“她对你有意思呢。既然她肯帮助你，你何乐而不为呢？她在中学时就常在同学面前说喜欢你，敬佩你，说你是我们镇上的才子，既能写一手潇洒的字，又能写出漂亮文章来。你可要抓住机会，反正这里境况也不好。你去了，既能圆了你的大学梦，又有机会跟她在一起，说不定还真能擦出爱情火花来。我看你们像‘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
我瞪了他一眼，说话老没个正经。人家是有钱人家，自家不过是个穷小子，岂敢有非份之想？虽然白冰是那样的纯真，那样的活泼可爱。
“我说的可是真心话！许多人连做梦也想不到呢。比如我，就没有人愿意资助我去读大学。你可真的要抓住这个机会。”
“可是，我觉得作为一个男子汉，不应该接爱受人家的同情，依靠别人爬上去，有什么意思？我要靠自己的力量，建设自己的事业。况且，你也知道的，我爸爸生病时借了不少債，现在还不曾还清呢。如果现在还要去读自费，单靠人家的帮助，怎么好意思呢？她家里负担她一个人就已经够重了，她能否说服她的家人也不可知，看来，还是不要麻烦人家的好。她的好意我只能心领了。”
“眼光不要那么短浅！放长远一些。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接受帮助怎能说没面子，不好意思呢？男子汉的尊严有时候得委屈一下，在这个社会上，单靠个人奋斗是不行的，那样很难做出成绩来。若是我，就不会有你那么多的顾虑。”
“人总不能只为自己着想，人各有志，不能相强。条条大路通罗马。我现在正打算参加中山大学中文刊授呢。我要紧紧地跟上去，不能够落后于人。”
……
想起这些往事，真是百感交集。
“自从我拒绝她的帮助以后，她的信就越来越少了，到现在，已是完全断绝……对了，这段时间在那里发财？”
“说不上发财，不过是小本生意，开了间服装店。”
我十分惊异于他的变化，分别才一年多，怎么就当起老板来了？我于是追问他离开清平水产市场之后干了些什么。
“我跟你那么熟悉，也不怕告诉你。他妈的那个海南仔，他骗了我，他不是说过要帮我找工作吗？我找过他几次，第一次他说，海口市大学生都难找到工作，何况一个高中生呢？我提出到他档口上去做，他却说生意清淡，暂时不用帮手。我又说，那我到了海口再说，他又说他那里没有地方住。第二次，他说希望我回到清平市场来，他会向嫦娥两姐妹说情讲好话。我自然不想回来，好马不吃回头草嘛。我当时越想越气，觉得这个海南仔真是可恶，害得我连个吃饭的地方都没有了。第三次，我就带了一个身材高大的朋友，找到他，敲他的竹杠，说如果不拿出三万块钱来作为赔偿，就将他做过的勾当告诉老板，断了他的财路。他自然希望息事宁人，就答应了我的要求。就这样，我才开起了服装店。我真不敢想象，过去那段没有钱的日子！”
看他穿着一身高档的衣服，像个有钱人的样子。但我为他做事的方式担心。
“你怎么能这样做？”
“无毒不丈夫。阿华，像你这样埋头苦干，几时才有出头之日？最多老板开开恩，多给你几百块钱花花，那又算得了什么叫呢？俗话说：‘人无横财不富，马不夜草不肥’。你读的书多，这道理比我懂。”
“这钱来得不踏实，我怕……”
“对了，你之所以不能发起来，就在于一个怕字。人家帮你供大学，你怕难为情，现在可好，书没读得，钱也没挣得。你的自学考试考得怎样了？在这样的环境下，你要成功，太难了！”
这可被明亮说对了，由于很少时间看书，我一科都还没有报考过，只好一声不吭。
明亮见我不说话，又说：“你什么时候不干了，告诉我一声，我们里应外合，搞那么一下，到时就不再是今天的寒酸模样了。”
他给我一张名片，上面有他的地址和电话。
我想起了最近一段时间，我们老板的生意，由于有了竞争，越来越难做，不得不扩大经营，除了原有的水鱼、乌龟、螃蟹外，还做起了龙虾、白鳝之类的水产。可“马仔”却还是那么几个，工钱也不增加，工作越来越累人，时间也越来越长，竟至于平时干活都想打瞌睡。除此之外，嫦娥两姐妹的脾气渐渐地坏了起来，变得容易激动，喜欢骂人，且不管你做得对还是不对，只要不顺她们的心意，没按她们的意思办，那就得准备挨骂了。我们这些“马仔”除了忍声吞气之外，还能怎样？若是顶嘴，只能导致更为激烈的臭骂。
对于前途，我渐渐地悲观了，也渐渐地萌发了离开这里的念头，可是，我能按明亮说的，在临走之时搞那么一下吗？难道除了钱，其他诸如道德、法律之类就都不要了吗？不错，要让嫦娥姐妹俩破财并不难，但做事总要对得起良心。平心而论，老板对待我们还是不错的。若我们处在她们的位置上，也会被弄得焦头烂额、晕头转向的。我能为这一点点的委屈给她们实行报复吗？我蓦地想起了阿娥帮我包扎伤口的情景：有一次，我被一只大约二十斤重的水鱼咬去了右手拇指的指尖，连肉带甲，可以见到白白的指骨，我当时只知道用双氧水和先锋胶囊来消炎，不曾想阿娥跑到药店去买了一些珍珠粉回来，她说，珍珠粉是长肉的，如果不用这药，伤口痊愈之后会很难看，到时女朋友会嫌弃呢。她帮我洒过珍珠粉，又帮我细心地包扎，并嘱咐我好好休息，伤口千万不能碰到水……那时，我的眼睛有点潮湿了，觉得她像是一个医生，一个姐妹，又像是一个情人，心里暖融融的。就为这个，我就下不了手。
“你是我心目中最真诚的同学！”
白冰的话犹在耳边回响，她是那么的信任我，我能够做出那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来吗？
“怎么样？”明亮用热切的目光望着我。
“她们现在看管得比较严，你不知道，阿嫦的小叔现在也做了‘马仔’一时间不容易下手，到时候有机会再说吧？”
我只能这样塞搪过去。
直到我离开清平市场，结束了“马仔”生涯，明亮的计划始终没有实施。明亮一个劲地埋怨我，最后他给我下了一个结论：一辈子做不了大事。
我不相信这会是真的。
|
|
|
/2 
狗仔卡
发表于 2013-7-20 05:28:25
提升卡
变色卡
千斤顶
显身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