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输般：长期被误读的历史人物

三善昵

《墨子·公输篇》讲述了墨子“自鲁奔楚，止楚攻宋”的情节，这是墨子生平经历中的闪光点之一，墨子及其弟子制止大国进攻小国，实践“兼爱，非攻”的主张。可是，这一情节未见于史书记载，加之，对事件发生年代断定未能一致。姑且采用多数研究者所断定，事件是发生在公元前444年，墨子（公元前468—376年）时年尚不满30岁，而公输般（公元前507—442年）当在60岁左右了。②一位只知努力于创造发明的能工巧匠，遇上了一位只知厉行自己信念的思想家，这次，一老一少的论辩，墨子是胜利的实践者，他使公输般深受教益，懂得了发明创造应当造福黎民百姓，如果用于不义之战，等于杀害无辜民众。况且任何进攻型武器总可以被防御型武器所制服，只是或早或迟罢了。

《墨子·公输篇》的本意也就是讲的这个道理。墨子和公输般见面后的对话就是围绕攻战是否“义举”进行的。但是文中的叙述，公输般为楚国制造云梯攻打宋国，是获取楚王的宠信，同时又标榜自己有“正义感”，而最后的一手竟是要从肉体上除掉比自己本领高强的对手，足以使人把公输般的形象误读为“好名、好利之人”。

1987年，中国建筑业联合会设立了一项优质工程奖：“建筑工程鲁班奖”。使鲁班名声大振，成为中国建筑界的最高荣誉。破除公输般被误读之形象，搞清楚鲁班、公输般、公输子的关系、树立起其高尚的人格风范，就成为理所当然当然的事情。

《墨子·公输篇》中的公输盘

《墨子·公输篇》说：

“公输盘将以攻宋。子墨子闻之，起于齐，行十日十夜而至于郢，见公输盘。”

“公输盘曰：‘夫子何命焉为？’子墨子曰：‘北方有侮臣，愿藉子杀之。’公输盘不说。子墨子曰：‘请献十金。’公输盘曰：‘吾义固不杀人。’子墨子起，再拜，曰：‘请说之。吾从北方闻子为梯，将以攻宋，宋何罪之有？荆国有余于地，而不足于民，杀所不足，而争所有余，不可谓智。宋无罪而攻之，不可谓仁。知而不争，不可谓忠。争而不得，不可谓强。义不杀少而杀众，不可谓知类。’公输盘服。子墨子曰：‘然，乎不已乎？’公输盘曰：‘不可，吾既已言之王矣。’子墨子曰：‘胡不见我于王？’公输盘曰：‘诺。’”

开头，公输般是以正面形象出现的，他能够接受墨子的“仁”、“忠”、“强”、“知类”的说教，但他认为，做人必须兑现自己的承诺。墨子从道义上战胜了公输般，进而去说服楚王：

“子墨子见王，曰：‘今有人于此，舍其文轩，邻有敝舆，而欲窃之；舍其锦绣，邻有短褐，而欲窃之；舍其粱肉，邻有糠糟，而欲窃之。此为何若人？’王曰：‘必为窃疾矣。’子墨子曰：‘荆之地，方五千里，宋之地，方五百里，此犹文轩之与敝舆也；荆有云梦，犀兕麋鹿满之，江汉之鱼鼋鼍为天下富，宋所为无雉兔狐狸者也，此犹粱肉之与糠糟也；荆有长松、文梓，梗枏、豫章，宋无长木，此犹锦绣之与短褐也。臣以三事之攻宋也，为与此同类。臣见大王之必伤义而不得。’王曰：‘善哉！虽然，公输盘为我为云梯，必取宋。’”

楚王的回答是，既然公输般已经为我造好了攻城取胜的云梯，取宋是有把握的事，我就不会放手，除非你能证明公输般的云梯没有取胜的把握。墨子只好再去见公输般：

“于是见公输盘。子墨子解带为城，以牒为械，公输盘九设攻城之机变，子墨子九距之。公输盘之攻械尽，子墨子之守圉有余，公输盘屈，而曰：‘吾知所以距子矣，吾不言。’子墨子亦曰：‘吾知子之所以距我，吾不言。’楚王问其故，子墨子曰：‘公输子之意，不过欲杀臣，杀臣，宋莫能守，可攻也。然臣之弟子禽滑厘等三百人，已持臣守圉之器，在宋城上而待楚寇矣。虽杀臣，不能绝也。’楚王曰：‘善哉!吾请无攻宋矣。’”

在此文中，楚王是被批评的对象，只是在知道了攻打宋国难以获胜之后，才放弃了原来的打算。这样，墨子以义理之辩、守御器械之精，避免了一场以强欺弱的不义之战。墨子的功劳是很大的。

可是，当墨子归来的时候，途经宋国境遇如何呢？

       “子墨子归，过宋。天雨，庇其闾中，守闾者不内也。”

宋国的守门人竟然没有让墨子进门内避雨。

墨子“止楚攻宋”的故事，在《吕氏春秋·爱类》、《战国策·宋策》、《尸子·止楚篇》、《史记·孟子荀卿传》集解、《后汉书·张衡传》注、《文选》：陈孔璋《为曹洪与魏文帝书》、《世说新语·文学篇》刘注、《文选·长笛赋》、《文选·七命》、郭景纯《游仙诗》、司马绍统《赠山涛诗》李注、葛洪《神仙传》、唐代余知古《渚宫旧事》、《太平御览》等书中也都收录此事，只是叙述情节不是这样生动。

人们会注意到，《墨子·公输篇》文中称“墨子”为“子墨子”，显然是后来弟子所述、所记，有些添加成分就难以避免，特别是公输般以杀墨子为取胜之法，就是《吕氏春秋》、《战国策》、《尸子》等书记载此事时根本没有提到过的。

战国末年·秦·吕不韦：《吕氏春秋·卷第二十一爱类》：

公输般为高云梯，欲以攻宋。墨子闻之，自鲁往，裂裳裹足，十日十夜，而至于郢。见荆王曰：臣北方之鄙人也，闻大王将攻宋，信有之乎？王曰：然。墨子曰：必得宋，乃攻之乎？亡其不得宋，且不义，犹攻之乎？王曰：必不得宋，且有不义，则曷为攻之。墨子曰：甚善。臣以宋必不可得。王曰：公输般天下之巧工也，已为攻宋之械矣。墨子曰：请令公输般试攻之，臣请试守之。于是公输般设攻宋之械，墨子设守宋之备。公输般九攻之，墨子九却之不能入，故荆辍不攻宋。

西汉·刘向集录：《战国策·卷三十二宋卫》：

“公输般为楚设机，将以攻宋。墨子闻之，百舍重茧，往见公输般，谓之曰：‘吾自宋闻子。吾欲藉子杀王。’公输般曰：‘吾义固不杀王。’墨子曰：‘闻公为雲梯，将以攻宋。宋何罪之有？义不杀王而攻国，是不杀少而杀众。敢问攻宋何义也？’公输般服焉，请见之王。墨子见楚王曰：‘今有人于此，舍其文轩，邻有弊舆而欲窃之；舍其锦绣，邻有短褐而欲窃之；舍其梁肉，邻有糟糠而欲窃之。此为何若人也？’王曰：‘必为有窃疾矣。’墨子曰：‘荆之地方五千里，宋方五百里，此犹文轩之与弊舆也。荆有雲梦，犀兕麋鹿盈之，江、汉鱼鳖鼋鼍为天下饶，宋所谓无雉兔鲋鱼者也，此由七梁肉之与糟糠也。荆有长松、文梓、楩、楠、豫樟，宋无长木，此犹锦绣之与短褐也。恶以王吏之攻宋，为与此同类也。’王曰：‘善哉！请无攻宋。’”

晋人集录：《尸子·止楚篇》

公输般为蒙天之阶，阶成，将以攻宋。墨子闻之，赴于楚，行十日十夜，而至于郢。见般，曰：“闻子为阶，将以攻宋，宋何罪之有？无罪而攻之，不可谓仁，胡不已也。”公输般曰：“不可，吾既以言之王矣。”墨子曰：“胡不见我于王。”公输般曰：“诺。”墨子见楚王，曰：“今有人于此，舍其文轩，邻有敝舆，而欲窃之；舍其锦绣，邻有短褐，而欲窃之；舍其梁肉，邻有糟糠，而欲窃之。此为何若人？”王曰：“此为窃疾耳。”墨子曰：“荆之地，方五千里；宋之地，方五百里。此犹文轩之与敝舆也。荆有云梦犀兕、麋鹿盈溢，江汉之鱼鳖、鼋鼍为天下饶，宋所谓无雉兔、鲋鱼者也，犹梁肉之与糟糠也；荆有长松、文梓、楩枏、豫章，宋无长木，此犹锦绣之与短褐也。臣以王之攻宋也，为与此同类。”王曰：“善哉，请无攻宋。”

《墨子·公输篇》中公输般被误读

公输般自以为制造了云梯，能助楚国攻打宋国，在遇到墨子“九距”之后，竟要以杀掉墨子以达到获胜的目的，把公输般丑化成了为达目的不计手段的“小人”。这样，公输般就是有所发明创新，却又是不辨是非、善于搞阴谋诡计的人。

读了《墨子·公输篇》之后，会有这样的评论：当时已经60多岁的公输般，既非官僚士大夫，又非商贾巨富，只是一个靠自己的手艺和劳作来养家糊口的普通工匠。漂游四方，招徕主顾，谁出工钱，就为谁干活。由于手艺精湛，被楚王聘去研制云梯，即使知道造云梯是为了攻打宋国，正值诸侯混战之时，根本分不出谁是谁非，又有什么对错。只是要以杀人战胜对手，则为人所不耻。

《墨子·公输篇》使公输般的形象被误读的另一个原因，在于有关公输般的事迹在史书上没有正式的记载，因此，就失去了加以比较和鉴别的可能。而所有记载公输般（鲁班）事迹的，多是汉代以后的文史资料，大多是使用鲁班一名，以致使人对公输子、公输般、鲁班是否为一人，还要加以解释其原由③。

       记载公输般生平事迹较为详细的，在《墨子》中还有《鲁问篇》。

《墨子·鲁问篇》：“昔者楚人与越人舟战于江，楚人顺流而进，迎流而退，见利而进，见不利则其退难。越人迎流而进，顺流而退，见利而进，见不利则其退速。越人因此若势，亟败楚人。公输子自鲁南游楚，焉始为舟战之器，作为钩强之备，退者钩之，进者强之，量其钩强之长，而制为之兵。楚之兵节，越之兵不节，楚人因此若势，亟败越人。公输子善其巧，以语子墨子曰：“我舟战钩强，不知子之义亦有钩强乎？”子墨子曰：“我义之钩强，贤于子舟战之钩强。我钩强，我钩之以爱，揣之以恭。弗钩以爱则不亲，弗揣以恭则速狎，狎而不亲则速离。故交相爱，交相恭，犹若相利也。今子钩而止人，人亦钩而止子，子强而距人，人亦强而距子，交相钩，交相强，犹若相害也。故我义之钩强，贤子舟战之钩强。”

“公输子削竹木以为鹊，成而飞之，三日不下，公输子自以为至巧。子墨子谓公输子曰：“子之为鹊也，不如匠之为车辖。须臾刘三寸之木，而任五十石之重。故所为功，利于人谓之巧，不利于人谓之拙。”

“公输子谓子墨子曰：“吾未得见之时，我欲得宋。自我得见之后，予我宋而不义，我不为。”子墨子曰：“翟之未得见之时也，子欲得宋，自翟得见子之后，予子宋而不义，子弗为，是我予子宋也。子务为义，翟又将予子天下。”

把这几段文字用今天的话语表述是：

从前，楚国和越国用水师在长江作战，楚国船只是顺流而进，前进顺利，可是一旦要后退时，是逆流而退，就艰难了；越人则是逆流而进，进攻时很费气力，一旦不顺利要后退时，反倒顺流而下很迅速。越人因地域的这种优势，多次将楚国击败。公输般从鲁南来到楚国，为改变这种状况，开始制作钩、镶，进攻时也可以把敌人的船只给镶住。量好镶的长度打出去就可以控制住敌人的船只。在敌人的船只后退对，也可以用钩子把它钩住。这样，楚国的船只有了节制的方法，越国的船只无法节制，楚国因此占了优势，多次击败越国。

公输般以自己精工善作，对墨子说：“我的战船有钩镶，不知道你的义有没有钩镶呢？”墨子说：“我行义用的钩镶，要比你在战船上用的钩镶好得多。我的钩镶是用爱和恭敬制成的，不用仁爱作钩镶，人们不会和你亲近，不用恭敬作钩镶，人们就会傲慢无礼。互相亲爱、互相恭敬，才可以达到相互受益。现在，你用钩镶去钩住别人，别人也能用钩镶来对付你；互相钩，互相镶，就是互相残害。所以，我行义的钩镶，比你在战的钩镶要好得多。”

公输般用削好了的竹、木，制成了一只‘鹊’，造成后，放到天空飞，三天都没有掉下来，公输般自以为巧妙之极。墨子对他说：“你制造的‘鹊’，还不如我制造的车辖精巧，只需片刻工夫，就可以使三寸来长的木头制成车辖，用来乘载五十石重的东西。要说精巧，有利于人的技术才能叫做‘巧’，无利于人的技术，应该叫做‘拙’。”

公输般对墨子说；“我没见到你之前，很想取得宋国，自从见到你了以后，说起了义与不义，把宋国送给我，我都不会要了。”墨子说：“你说没有见到我时，你想得到宋国，见过我以后，给你宋国而不义，你不要了，那我反到愿意把宋国给你了，你会在宋国行义呀。你努力去行义，我愿意把天下都交给你！”

鲁迅《非攻》中公输般被误读

1934年8月，鲁迅完成了《非攻》，在收入《故事新编》之前未在报刊上发表过。主要是根据《墨子·鲁问篇》、《墨子·公输篇》的有关部分，并参照了《战国策》、《吕氏春秋》等书中的有关部分而改写的。为了把墨子和公输般的形象塑造的鲜活生动，还特地加进了《墨子·节用篇》、《墨子·耕柱篇》、《墨子·辞过篇》、《墨子·贵义篇》中的部分内容。

在鲁迅的笔下，公输般的形象被丑化了：

开头，墨子向耕柱子说：“我们的老乡公输般，他总是倚恃着自己的一点小聪明，兴风作浪的。造了钩拒，教楚王和越人打仗还不够，这回是又想出了什么云梯，要耸恿楚王攻宋去了。宋是小国，怎禁得这么一攻。我去按他一下罢。”

这里用了一连串的：总是倚恃自己一点小聪明兴风作浪，造了钩拒教楚王和越人打仗，想出了什么云梯要耸恿楚王攻宋。公输般尚未出场，就已经被写成是一个好战的、势利的小人，需要墨子去“按”他一下，这“按”一下，当然是指“教训”而言了。

       接着，写了公输般的骄傲，连门丁对来访者都是横眉怒目的势利之徒：

“墨子拍着红铜的兽环，当当的敲了几下，不料开门出来的却是一个横眉怒目的门丁。他一看见，便大声的喝道：“先生不见客！你们同乡来告帮的太多了！”墨子刚看了他一眼，他已经关了门，再敲时，就什么声息也没有。”

而此时的“公输般正捏着曲尺，在量云梯的模型。”

墨子和公输般在院子里会见，展开了关于义与不义的辩论。在写完了墨子与公输般的论辩之后，鲁迅特地用请墨子更换衣装来表现公输般的入乡随俗，讲求衣装阔绰：

“公输般知道拗不过，便答应立刻引他去见王；一面到自己的房里，拿出一套衣裳和鞋子来，诚恳的说道：“不过这要请先生换一下。因为这里是和俺家乡不同，什么都讲阔绰的。还是换一换便当……”

《墨子·公输篇》只有墨子守而不攻，鲁迅则采用《吕氏春秋·慎大览》高诱注：“公输般九攻之，墨子九却之；又令公输般守备，墨子九下之。”写出了墨子与公输般相互变更攻方、守方之争。

“墨子解下自己的皮带，弯作弧形，向着公输子，算是城；把几十片木片分作两份，一份留下，一份交与公输子，便是攻和守的器具。于是他们俩各各拿着木片，像下棋一般，开始斗起来了，攻的木片一进，守的就一架，这边一退，那边就一招。不过楚王和侍臣，却一点也看不懂。只见这样的一进一退，一共有九回，大约是攻守各换了九种的花样。这之后，公输般歇手了。墨子就把皮带的弧形改向了自己，好像这回是由他来进攻。也还是一进一退的支架着，然而到第三回，墨子的木片就进了皮带的弧线里面了。公输般首先放下木片，脸上露出扫兴的神色，就知道他攻守两面，全都失败了。”

公输般失败了，却不真正服输，原来他还有另外的办法取胜：去杀掉能战胜自己的对方：墨子。最后，墨子达到止楚攻宋的目的，同时也彻底地完成了公输般的反面形象：一个势利、不讲义理、搞阴谋诡计的小人。

“我知道怎么赢你的，”公输般讪讪的说。“但是我不说。” “我也知道你怎么赢我的，”墨子却镇静的说“我也不说。”。“你们说的是些什么呀？”楚王惊讶着问道。“公输子的意思，”墨子旋转身回答道，“不过想杀掉我，以为杀掉我，宋就没有人守，可以攻了。然而我的学生禽滑厘等三百人，已经拿了我的守御的器械，在宋城上，等候着楚国来的敌人。就是杀掉我，也还是攻不下的！”楚王感动的说。“那么，我也就不去攻宋罢。”

应该说，鲁迅的《非攻》所写内容都是有所本的，如果说有所附加，也只是说到墨子和公输般同是鲁国“老乡”，通过墨子说出公输般“总是倚恃着自己的一点小聪明，兴风作浪的。造了钩拒，教楚王和越人打仗还不够，这回是又想出了什么云梯，要耸恿楚王攻宋”。“我去按他一下罢。”

可是，鲁迅的《非攻》，长期被选入中学的语文课本里，老师要把它讲给学生听，学生要从《非攻》这篇故事中去认识墨子和公输般。在教材中关于公输般的介绍，只有：“般，或作班，《墨子》中作盘，春秋时鲁国人。曾发明创造若干奇巧的器械，古书中多称他为‘巧人’。”到目前为止，还未曾见中学语文的教学参考资料中有过对公输般的详细而真实的介绍。而对这“巧人”的人品的介绍，是通过《非攻》的讲解来完成的。

       认识公输般真面目遇到的困难

前面说过，公输般的形象被误读，在于有关公输般的事迹在史书上没有正式的记载，因此，就失去了加以比较和鉴别的可能。而所有记载公输般（鲁班）事迹的，多是汉代以后的文史资料，又大多是使用鲁班一名，以致使人对公输子、公输般、鲁班是否为一人，还要加以解释其原由。

《孟子·离娄上》记有公输般：“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

《孟子·离娄上》语句虽短，却是证明墨子与公输般为同时代人的有力依据。而且语句中的“矩”，所指正是公输般发明的曲尺，可见公输般发明创造的成就，在当时影响之大。东汉赵岐注说：“公输子，鲁班，鲁之巧人也。”认定公输子，鲁班为一人。

关于公输般、鲁班为两人说考证：

此事起于汉《古乐府》：“谁能刻此镂，公输与鲁班”。此处的公输（公输般）与鲁班，使人从字面上理解是两个能雕刻的巧匠，无人能比。为此，有学者对此加以论说公输与鲁班为两人。焦循著《孟子正义》中颜师古注：“鲁班与公输氏皆有巧艺。故乐府云：公输与鲁班。”这种认为公输般与鲁班为两人，一是在春秋一是在战国说，只是臆测。

因为《墨子》中称作“公输盘”，毕沅注：“《史记·孟子荀卿传》集解、《后汉书·张衡传》注、《文选》：陈孔璋《为曹洪与魏文帝书》注皆引作‘般’，《广韵》引作‘班’。”（《墨子闲诂》第482页，中华书局版。）说明了‘盘’、‘般’、‘班’的通假。

孙诒让更进一步注释：《世说新语·文学篇》刘注、《文选·长笛赋》、《文选·七命》、郭景纯《游仙诗》、司马绍统《赠山涛诗》李注并引作‘般’，《战国策·宋策》、《吕氏春秋·爱类篇》、葛洪《神仙传》同。《吕览》高注云：“公输，鲁般之号，在楚为楚王设攻宋之具也。”（《墨子闲诂》第483页，中华书局版。）

其实，关于墨子止楚攻宋的事迹，在《淮南子·修务篇》、《吕氏春秋·慎大篇》、唐代余知古《渚宫旧事》、《太平御览》等书中也都有引，多是使用“公输般”。而且都认定鲁班是公输之号。即公输般、公输盘、鲁班，同为一人之名与号。

关于公输子、公输般即鲁班的考证：

多引证《墨子闲诂》孙诒让：“公输般，或谓鲁昭公子。然《檀弓》载：季康子母死，时公输若方小，而般与敛事，则般必年长于若可知。考康子父桓子卒于哀公三年，其母死或亦在哀公初年，则般当生于昭、定间。”

《礼记·檀弓》记载：“季康子之母死，公输若方小。敛，般请以机封，将以之。公肩假曰：‘不可！夫鲁有初，公室视丰碑，三家视桓楹。般！尔以人之母尝巧，则岂不得以！其母以尝巧乎，则病者乎，噫！’弗果从。”

季康子母敛事应以“三家视桓楹”入敛。“视桓楹”，是在下葬时用人力拉住系椁四角的绳子，用人背着两个大如楹柱的木牌，以击鼓为节，一起慢慢将棺椁放进埋葬坑。公输般提出以机下葬，遭到反对。孔颖达疏：以机封，“转动机关，窆而下棺”。当是将棺椁放入埋葬坑的一种有类似滑轮装置的器械。

这件事，一方面说明公输般的发明创造，另一方面，也证实了公输般年长于公输若，由此断定公输般的生年当在鲁昭公（在位32年，公元前541-510年）、鲁定公（在位15年，公元前509—495年）间，即公元前510—509年之间。

南朝·薛综在《文选·西都赋》注中有：“鲁班，一云公输子。”

       关于公输般生卒年代考证：

其后，学者们认为，康子的父亲桓子死于鲁哀公三年（公元前492年），母亲死于其后，此时公输般已有发明创造能力，当在青年之时，断定公输般生于鲁定公三年（周敬王十三年，公元前507年），季康子母敛事，时年为二十岁左右。

公输般的卒年，因其晚年参与的大事是为楚国制造攻城的云梯，据《墨子闲诂》中孙诒让的分析，事件应在楚惠王四十九年（公元前440年）以前，目前多位学者论证，事件应在楚惠王四十五年（公元前444年）以前。

明朝北京御匠司司正午荣等编的《新镌京板工师雕镂正式鲁班经匠家镜》（通称《鲁班经匠家镜》，简称《鲁班经》记载，鲁班生于鲁定公三年（周敬王十三年，公元前507年）甲午五月初七日午时。

清代《石作同业先后重修公输子庙乐输碑》，系同治九年（公元1870年）所刻：

“祖师讳班，姓公输，字依智，鲁之贤胜路东平村人也。父讳贤，母吴氏，师生于鲁定公三年甲午五月初七日午时。……”

民间出版的《鲁班书》记载，鲁班生于鲁定公三年（周敬王十三年，公元前507年）甲午年五月初七午时，卒于五月初五辰时，初七送葬，因而“鲁班会”的日子是每年的五月初七。

梁启超认为：公输般，约生于鲁哀公初年（公元前494年前后），约卒于公元前440年前后。

卢南乔、赵凯球认为：公输般生活年代是在公元前510年—公元前440年前后。

殷信在其著作中认为：公输般大约出生于周敬王十三年（公元前507年），圣诞日为六月十六日，死于周定王二十三年（公元前442年）以后。

关于公输般里籍的考证：

唐代段成式《酉阳杂俎》：

“鲁般者，肃州敦煌人”。

《石作同业先后重修公输子庙乐输碑》：

“班，姓公输，字依智，鲁之贤，胜路东平村人也。”

鲁迅在《非攻》：

墨子对耕柱子说：“我们的老乡公输般”。是指同为鲁国人。

任继愈在第六届墨学国际研讨会上说：

“鲁班故里就在古代小邾国、今之滕州市。”

“滕州市古为三国五邑之地，春秋战国之际曾为鲁国附庸，除了史书记载墨子与公输般的一些交往之外，从鲁班的身世、生活的时代背景和地理环境，滕州的古地名史志资料和考古文物，鲁班的发明创造与滕州古代的科技成果，滕州的民间传说，当地保留的一些遗迹，墨子与鲁班的关系等等多方面综合分析，可以论证滕州为鲁班故里。

“这些年在研究墨子里籍的同时，我发现墨子与鲁班不仅是好朋友，而且还是地地道道的老乡，他们都是滕州人，其故里都在滕州市。

“在前几届墨学国际研讨会上，我曾提出‘鲁班故里在滕州’的观点，得到与会多数学者的支持。”

1999年，任继愈特地为滕州市题词：“鲁班故里”。

       公输般：“天下至巧”的发明家

在中国的历史典籍中，有着对于“巧人”的赞赏，但是其社会地位却是低下的。“巧人”公输般所能受到的正是这样的对待。所以，在史书上找不到有关公输般的事迹的详实记载，是很正常的事情，不足为怪。

只有当社会发展观能以生产力的发展为推动力时，才有可能给“巧人”以推动社会生产力发展的发明创造者社会地位。因为这些身处社会底层的“巧人”是在实实在在地推动着社会生产力的发展。有文章说墨子是公输般的老师，墨子使他懂得了一切发明创造首先要着眼于有益于人民大众，这可能与鲁迅《非攻》中所说：墨子“去按他一下”相关，事实并非如此。不仅是钩强、云梯等的发明创造都在与墨子会面之前，而且两人会面之时，公输般已是生活在自己的晚年，不久，就逝世了。

我们可以在非正统的史书中，找寻到很多有关公输般发明创造的记载，在民间，公输般被公认为古代优秀的土木建筑工匠，有着多项创造的发明家。二千四百多年来，一直被土木工匠尊奉为“祖师”，受到尊敬和纪念④，这才是公输般的真实形象。他为人正直，襟怀坦白，一生为从事繁重的劳动的土木工匠们创造灵巧的工具利用自己的智慧，把从土木工匠们从繁重的、枯燥乏味的劳动中解脱出来。

公输般的主要发明创造，用于攻战方面的，有：

（1）钩强：钩强也叫"钩拒"、"钩巨"。水战用的战争工具。唐代杜佑撰《通典·卷五守拒法附》：“钩竿如枪，两旁有曲刃，可以钩物”。

（2）云梯：古代攻城用的器械。《史记索隐》：“梯者，构木瞰高也。云者，言其升高入云，故曰云梯”。唐·杜佑撰《通典·卷十三.攻城战具附》：“以大木为床，下置六轮，上立双牙，牙有检，梯节长丈二尺，有四桄，桄相去有三尺，势微曲，递互相检，飞于云间，以窥城中”。“有上城梯，首冠双辘轳，枕城而上，谓之飞云梯”。⑤

（3）木鹊：以竹木为材能飞翔器械，可用于人乘之侦察敌情。唐代余知古撰《渚宫旧事》记载“尝为木鸢，乘之以窥宋城。”

公输般的主要发明创造，用于木工工具方面的，有：

（1）曲尺：“营造尺，即木匠曲尺”，名“鲁班尺”。

（2）刨：“刨，平木器，鲁般作。”

（3）铲：“公输般作铲。”

（4）钻：“般作钻。”打孔用具。

（5）铺首：衔门环的底座，多为铜制，可作虎、螭、龟、蛇等形。

（6）墨斗：用墨斗浸湿的线在制作材料印出所需线条，也称“班母”。

（7）水准：水准测量时使用的标尺。

（8）锯：传说是由于观察带齿的茅草发明了锯子。

（9）凿：凿的发明促进了木工的榫、卯工艺。

公输般的主要发明创造，在建筑及雕刻工艺方面，有：

（1）桥梁、楼阁亭台的设计。

（2）刻制的立体石制九州地图。

（3）栩栩如生的木刻凤凰。

公输般的主要发明创造，在机械方面，有：

（1）只能用钥匙才能打开的锁。

（2）加工粮食用的“石磨”。

（3）起吊重物的器具。

这个简表各个项目的内容，是源于以下史料的提供：

汉·恒宽《盐铁论·贫富篇》：

“公输子能因人主之材木，以构宫室台榭，而不能自为专屋狭庐，材不足也。”

汉·王充的《论衡-卷八儒增篇》：

“儒书称：‘鲁般、墨子之巧，刻木为鸢，飞之三日而不集’。夫言其以木为鸢飞之，可也；言其三日不集，增之也。夫刻木为鸢以象鸢形，安能飞而不集乎？既能飞翔，安能至於三日？如审有机关，一飞遂翔，不可复下，则当言遂飞，不当言三日。犹世传言曰：‘鲁般巧，亡其母也。’言巧工为母作木车马、木人御者，机关备具，载母其上，一驱不还，遂失其母。如木鸢机关备具，与木车马等，则遂飞不集。机关为须臾间，不能远过三日，则木车等亦宜三日止於道路，无为径去以失其母。二者必失实者矣。”尽管王充的论说几近对《墨子·鲁问篇》所述“刻木为鸢，飞之三日”的极度夸张，却真实地记录了鲁班的作为。

汉·史游《急就篇》：

“鲁班作磨。”

晋·葛洪《抱朴子·内篇·辩问》：

“世人以人所尤长，众所不及者，便谓之圣”，“班输垂狄机械之圣也。”

南朝·梁·任昉《述异记》：

“七里洲中，鲁班刻木兰为舟”。鲁班还曾制作石刻地图。

北齐·刘昼《新论·知人篇》

载鲁班雕刻凤凰：“翠冠云耸，朱距电摇，锦身霞散，绮翮炎发。”

唐·赵蕤《长短经》

（卷1）：转引汉·恒宽《盐铁论.贫富篇》：“公输子能因人主之材木，以构宫室台榭。”

唐·段成式《酉阳杂俎》：

“鲁般者，肃州敦煌人，莫详年代，巧俟造化。于凉州造浮图，作木鸢，每击楔三下，乘之以归。”

段成式的这个记载，是根据张鷟：《朝野佥载》：

“鲁般者，肃州敦煌人，莫详年代，巧侔造化。于凉州造浮图，作木鸢，每击楔三下，乘之以归。无何，其妻有妊，父母诘之，妻具说其故。父后伺得鸢，击楔十余下，乘之，遂至吴会。吴人以为妖，遂杀之。般又为木鸢乘之，遂获父尸。”已经具有了神话色彩。

      元·释念常《历代通载》

（卷2）：“鲁班造舟车。”

明·罗颀《物原·器原篇》：

“鲁般作砻、磨、碾子。”砻、磨、碾，都是石制的粮食加工机械。饰门窗以铺首，做成蠡形、螺形、龟蛇形等，其衔环既增加美观，又便于启闭门窗。

明·黄一正《事物绀珠》：

鲁班首创“刨”等工具。

明·刘仲达《鸿书》：

“公输班制木鸢以窥宋城。”

明·董斯张《广博物志》

（卷39）：“般作刨、钻、隐括。”

清·鄂尔泰等辑录《授时通考》：

“公输般作磨，凿石，上下合研米麦为粉。”

清·胡彦升《乐律表微》：

“营造尺，即木匠曲尺”，叫“鲁班尺”。

清·陈元龙《格致镜原》

（卷48）：“公输般作铲。”

另一类资料，是把公输般的业绩的留存状况加以记录：

宋·李昉等编撰《太平御览》

（卷752）：“鲁班刻石为禹九州岛图，今在格城石室山东北岩中。”

（卷958）：“七里洲中有鲁班刻木兰为舟，至今在洲中。”

宋·范成大《吴郡志》

（卷3）：俗传昌门鲁班所造。

宋·吴自牧《梦粱录·园囿》：

庆乐园“内有十样亭榭，工巧无二，俗云鲁班造”。

明·章潢《图书编》

（卷60）：殿制，相传鲁公输子所构。

清·《山西通志》

（卷9）：灵石县有寺，传为鲁班所修。

（卷32）：盂县两岭桥，相传公输子建。

（卷60）：河津县流丹亭，相传公输般遗迹。

（卷167）：舜庙，相传公输子建。

（卷168）：太平县天寿观，传鲁班造。

（卷171）：安邑县太平兴国寺，相传鲁班造。

清·《嘉庆一统志》

（卷2315）：宁远县鲁班山上有洞，俗传鲁班凿。

清·《广西通志》

（卷18）：阳朔县遇龙桥，相传古鲁班所造。平乐县接龙桥，俗传鲁班所造。荔浦县太和桥，相传鲁班造。

清·《陕西通志》

（卷16）：泾阳县鲁桥，俗传鲁班修。

（卷28）：甘泉县古谷寺，相传鲁班遗迹。汉长安故城，有鲁班输所造桥，工巧绝世。

不能从一种被误读走向另一种被误读

公输般这样一位出身底层的工匠发明家，史书上没有明晰的文字记载，后世的传说和附会很多，极易出现精华糟粕并存。《鲁班经》的可贵和《鲁班书》的精华糟粕并存，就是一个鲜明的例子。

可贵的《鲁班经》：

宋代初年，喻皓作《木经》，早已失传，有片断保存在沈括的《梦溪笔谈》里。《鲁班营造正式》是我国明代总结木工、石匠以及建筑工艺的书，以鲁班名字命名。

       这部书的前身是宁波天一阁所藏明代成化、弘治年间（1465年—1505年）的《鲁班营造正式》。是一部官方负责编汇的木工经典，由北京提督工部御匠司司正 午荣汇编、局匠所把总 章严仝集、南京递匠司司承 周言校正。

该书论述了一般房舍、楼阁、钟楼、宝塔、畜厩及特种类型建筑；论述了建筑细部：驼峰、垂鱼等，保存了宋元时期手法；论述了水平垂直工具的使用，家具形制达30余种，椅凳类：杌子、交椅、学士灯挂椅、板凳、禅椅、琴凳、脚凳。桌案类：桌、一字桌、圆桌、摺桌、案桌、方桌、琴桌、棋盘桌、八仙桌。床榻类：大床、凉床、藤床、禅床。此外有橱、柜、箱、屏、香几、镜架、花架等。每种家具都有尺寸、卯榫结构、线脚、装饰等详细记载，附有图形，是精心整理编汇的家具设计经典。

后来，此书以《鲁班经》为名，流传于安徽、江苏、浙江、福建、广东等省。

精华糟粕并存的《鲁班书》：

《鲁班书》，分为上、中、下三卷，说成是公输般的著作。

其实，尽管其中有些部分讲的是建筑营造之法，大部分却是与建筑营造无关的医治方术和咒语。

随着当代社会对公输般生平事迹的深入研究，这本被称为天下奇书的《鲁班书》，也开始招摇于世间，在互联网从“谷歌”搜索《鲁班书》，竟有近两万项符合内容查询结果。其做出的迷信宣传是：学了《鲁班书》会“缺一门”：不是无后，就是残废或者亲人遭殃。

这样的《鲁班书》，要学习的话，就必须具有“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本领⑥。更要分辨清楚它与鲁班的关系。不能使之假托鲁班之名而行散布迷信之实。

当我们在努力恢复公输般的本来面目、真实形象的同时，也必须防止出现把公输般神化或神秘化的倾向，不能从一种被误读走向另一种被误读。

公输般，这位长期被误读的历史人物，理应在倡导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的今天，以“天下至巧”发明创造家的形象，展现给世人。在人们享用他发明创造成果的同时，同样激发起有所发现，有所发明，有所前进，有所作为的发明创造热情，推动当代社会生产力的发展。

注   释：

①墨子来楚国与公输般相见，正当楚国欲图宋国之时。《史记·楚世家》：“惠王以四十二年灭蔡，四十四年灭杞，东侵广地至泗上。”时方大启疆土，已广地至泗上，方得以北向窥宋国。楚国谋攻宋国，当在惠王四十五年以后。

②孙诒让：《墨子闲诂·墨子传略》：“墨子止楚攻宋，年未及三十，正当壮岁”。章太炎：《诸子学论说》：“盖墨子去孔子不远，与公输般同时，墨子见楚惠王时，盖已三四十岁，是时公输般已老，则墨子行辈，略后于般也。”《汉书·古今人表》中将公输般列在孔子之后、墨子之前。

③焦循著《孟子正义》中颜师古注：鲁班与公输氏，皆有巧艺。最早提出鲁班、公输班为二人说。

④在此申明：本文中所录公输般的发明创造文献资料，系以林吉玲：《山东古代科学家》、李广星：《鲁班考论》、孙中原：《勇于创新，崇尚科学——鲁班墨子的启示》等为主辑录而成。

忘忧

哟西哟西

sanmenyanjun

考证亦无意义。史料不详，时间过久。

心风

没听过这人,淆习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