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书籍] 哥

华佗 · 发表于 2012-10-11 14:34:57

本帖最后由 lija6868 于 2012-10-11 14:36 编辑

　　她上小学以后才知道，她和他都是奶奶拾破烂的时候拣来的。因为别的同学开家长会都有爸爸妈妈，她和他没有。有人喊她是“野种”，他甩下书包就冲过去和比他高大得多的他们玩了命的打架，打得再没人敢喊她“野种”。
　　她问过奶奶：什么是野种？奶奶撩起衣襟擦了了擦眼睛说：“作孽呀”。她再就没问过。
　　她叫他：哥。他比她大一岁。
　　她还问过他：“哥，为什么你的爸爸妈妈不要你？”
　　他咬着嘴唇不说话，眼睛也不看她，只看别处，她也再没问过他。
　　
她觉得和他还有奶奶生活在一起没什么不好，奶奶会包很香的素饺子。每天，奶奶吃过早饭就去拾破烂，他和她去上学，放学后，奶奶已经回来了，包好了素饺子等着他们回来吃。等他和她都做完作业，就在灯下帮奶奶把拾来的破烂归好类，这样可以多卖些钱。他总是让她早早睡，而他自己却每天都弄到很晚。
　　他像个小男子汉，很小的时候家里的灯泡坏了马桶坏了什么的他几下就能弄好。奶奶偶尔会买点肉或者水果回来给兄妹俩解谗。他从来不吃，总是把自己的那份塞给奶奶和或者留给她吃。
　　有一次，她的腿上长了个大包，还化了脓。他蹲下身，帮她挤出来，还用嘴把挤不干净的脓吸出来。奶奶找来青豆子，说嚼烂了敷在脓包上，脓包容易消。青豆子很硬，奶奶牙不好，他拿过来就放进嘴里，嚼烂了，小心翼翼地帮她敷上。青豆子很涩，他连眉头都没邹一下。还有一年冬，她半夜肚子疼，急性肠炎。痛得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呻吟。奶奶说得赶紧去医院。他二话没说，背起她就往外走，连外衣都没来得及穿，半夜不好打车，他背着她一直小跑到两里路之外的医院，把她放在病床上的时候，他也一下子瘫在地上累晕过去了。
　　
　　他们渐渐的长大了。她出落得俊俊俏俏，清清秀秀，水灵灵的。而他，也长成了高高个子的小男人。考上初中那年报名，他用自己暑假到建筑工地做小工的钱给她买了新书包，添了件新裙子。而他自己，却还背着奶奶两年前拣来的旧书包，穿着别人给的旧衣服。
　　奶奶是在初中快毕业那年去的，去的时候，把她的手放在他的手中，对他说：“亮啊，好好照应你妹妹。”他流着泪点了头。奶奶一走，两个人的学费就成了问题，穷人的孩子有志气，他和她的成绩都很好。
　　她说：“哥，你读吧，我和别人去广东打工供你。”
　　他说：“别争，我是你哥，你读，我供你。”
　　让来让去，最后他生气了：“你要不读书就别认我这个哥。”她哭了。她知道他说的是气话，她也舍不得不认他这个哥。她没有别的亲人。
　　
　　有个好心的汽修厂老板收留了他，让他在汽修厂做学徒，只要他做得好，做满三个月转成正式工人，发工资。他去了，学得很刻苦，只两月就可以拿工资了。第一次拿工资，11月的天，他用那架奶奶捡来的吱嘎响着的破自行车驮着她去商场，路上，他怕她手冷一只手骑着自行车，一只手绕到背后把她的手牵过去塞进他的旧棉袄，贴着他温热的肌肤。他就领着她头一回转大商场，给她买了件当时时新的红色羽绒大衣。回来的路上，她穿着那鲜红的大衣，站在雪地里，看着他身上破了两个洞的旧棉袄，哭了。
　　她读书，读完初中读高中，还以县城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师范大学。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晚上，他特意在老板那里请了假，买了些平日不怎么吃的好菜，亲自下厨做了满桌子。他和她都哭了。她哭得更狠：如果不是为了她，他也能考上他一直想念的军校。
　　那天晚上，她扑在他的怀里，哭着对他说：“哥，你等着我，等我大学毕业出来就嫁给你。”他搂着她，像小时候深冬的寒夜里取暖时一样拍着她的背，眼泪落在她的背上，打湿了她后背的衣。
　　
　　她去上了大学，第一个学期还没完，就听到他结婚的消息，和汽修厂老板的女儿。他甚至都没通知她一声，连他的婚礼她都没赶上。等她知道消息的时候，哭着从学校连夜坐火车跑回家，打电话把他从汽修厂叫出来，叫到他们曾经一起生活许多年的房子里问他：为什么不等她。
　　他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搂着她，拍着她的背，任她打他，任她的眼泪浸湿了他胸前的衬衣。不解释。
　　她问他：“我长得不好看吗？”在她的学校，谁都知道，她是她们系的系花。他摇摇头，转过脸去，不让她看见他眼里的泪。
　　
　　她一气之下再不回家，也不再要他寄来的钱。自己拼命做家教。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寄，她再寄回去，那钱不知道在路上往返了多少趟。后来，她就收下了，不花，存起来，想等将来找机会一起还给他。有时候在夜里她会躲在被窝里哭，他是她唯一的亲人，她想他和她一起生活过的家，还有逝去的奶奶和奶奶包的素饺子。
　　他和他的妻子一起到她读书的城市看过她，她不见，托同学骗他们说她去外地实习了，没在。然后躲在寝室的顶楼上看他和他的妻走出寝室的大门。等他们走远，她蹲在地上号啕大哭。
　　
　两年后，他自己从汽修厂出来另干，也做了老板，有了孩子，买了别墅。依然月月寄钱给她，从没间断过，只是比原来寄的钱翻了好几倍，还从不忘在附言里叮嘱她：吃好点，穿好点，不要亏自己。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告诉哥。
　　她毕业以后留了校，几年以后有了恋人，准备结婚。临结婚前，她带着男友回了他和她的家。虽然她赌气好几年不见他，但他是她唯一的亲人，奶奶和他们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是她唯一的家。彼时是冬天，她刻意穿了他曾经买给她的羽绒大衣。工作后，她给自己买过很多衣服，以前的旧衣服，大多不在了，这件大衣，她却一直留着。她给他打了电话。
这间房子在最艰难的时候他也没有动过卖的念头，一直留着。锁也始终没有换过，虽然没有人住，但是当她开门走进去的时候却没有感觉到很久没人住的气息。她明白了：他一定经常来这里，房子虽然很旧，但是窗明几净，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也打扫得干干净净。她用手拂过去，房间里简单的家具上一点灰尘都没有，连小厨房的锅都刷洗地明亮干净。奶奶的遗像挂在老地方，她跪下来，泪流满面。
　　他让她去他的别墅，她不去。他带着妻子和孩子一起过来了。他说去饭店吃饭吧，她任性地说不去。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他亲自出去买了菜，大多是她爱吃的，然后亲自下厨。他的妻子笑着对她说：“跟了你哥这么多年，还从不知道他还有这一手。”她的眼睛刹那就有泪，走进厨房，从后面抱住他，把脸贴在他的后背。哽咽不能语。
　　他给她结婚的钱，她死活没要。他原来给她的钱她就没怎么花过，还生气想将来一并还给他的，现在的她已经真正懂得了他当年的牺牲。但依然对他当年结婚不跟她说一声而耿耿于怀。
　　吃饭的时候，他破天荒地在她面前喝多了酒，絮絮叨叨地和她的男友说起她的小时候，说她小时候有长得有多好看，有多乖，说她喜欢雪，喜欢穿红色的衣服在雪地上跑，说她怕打雷，一打雷就往他和奶奶的怀里钻，说她怕黑，天一黑就不敢出门，上厕所还要他陪着去等在外面…….她低着头吃饭，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碗里。
　　她临走的时候，他拉着她男友的手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叮嘱，说她自小身体不好，也任性，请他多担待，好好照顾她。他还给了她一信封，让她上车后再打开。
她和男友上车离开，走了好远，还看见他立在雪地里，一动不动。她打开他给的信封，里面是一张存折和一张银行卡：在她的户头上，他给她存了一笔钱，足够她在生活的城市买一栋漂亮舒适的房子。里面有一张小纸条，依旧是简单的几句话：“囡，好好过日子。结了婚也一样，有什么难处，一定要和哥说。记住，哥和小时候一样，永远是你的哥，你最亲的亲人。哥的怀，永远都是你眼泪的家。”
她让男友把车停下，跳下车，向着他的方向，飞奔而去。雪地上，她的红色羽绒服，像一团火焰。

（读者-散文：作者：青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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