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孙夫人

品日

            作者：衡阳燕去

                  一个皇帝父亲，一个皇帝哥哥，一个皇帝丈夫。在三国时代，大概只有曹操的女儿，才能与刘备孙夫人相提并论，甚至还不如她，因为汉献帝实在不是一位英雄。然而对孙夫人来说，这样的身份，却是无奈一生的唯一注解。
                  　　　　她父亲孙坚的正妻吴夫人，是东吴豪族出身。那是在汉魏交替之时，仕族豪强的势力，已经初见端倪。当年自称孙武后代的孙坚求亲的时候，还被吴家看不起，估计他这个孙武后代，就像刘备的刘皇叔一样，虽然名声响亮，年代久远也无人能驳，但在势单力薄的时候，实在没什么人当一回事。然而作女儿的颇有远见，劝亲戚准了这门亲事。不过她福薄，没有享受到这远见带来的好处，便早早去世了。
                  　　　　吴夫人育有四子一女。四个儿子声名显赫，策权翊匡。不过其中三个早死，独孙权长寿，我都怀疑他兄弟的阳寿是不是都被他独占了。而那个女儿，不见详载，没有姓名，没有事迹，事实上，我们并不知道她是否就是孙夫人本人。
                  　　　　但至少可以作一些推断。《三国志 吴书 诸葛瑾传》中有一句话: 值孙策卒，孙权姊婿曲阿弘咨见而异之，荐之于权。
                  从中得知，孙权是有姐姐的。曲阿是孙坚死后孙家家眷暂避的所在，这位姐姐便嫁给了当地人，与她的兄弟们相比，不能不说太过随便：东吴大族有顾张陆徐，孙权孙翊分别与其联姻，孙策娶了出身外来豪门的著名美女大乔，小弟弟孙匡的妻子是曹仁的女儿。而孙权姐姐所嫁的人物，只能在历史的角落里借诸葛瑾的东风露下小脸，若她是嫡出，实在说不过去。
                  　　　　再看孙夫人，从三国志对其嫁于刘备后表现的描述来看，这姑娘是个被骄纵坏了的将门虎女。她成长在江南初平，相对安定的环境中，若她的身份是孙坚和吴夫人唯一的女儿，孙权唯一的亲生妹妹，因此备受疼爱，应是理所应当的。于是几乎可以认定，孙夫人就是孙家嫡出的女儿。
                  　　　　建安十四年，即赤壁之战后的第二年，刘备羽翼渐丰，作了荆州牧。孙权看在眼里，大概颇不是滋味，一年前刘备是以求救的姿态和东吴结盟的，现在却坐镇令自己父兄丧命的荆州，成了眼皮下渐长的威胁。三国志用八个字描述了孙权对此的反应：“权稍畏之，进妹固好”。由此，孙夫人正式登上历史舞台。很明显，孙权的用意是将妹妹作政治工具，巩固与刘备的联盟，同时，也不排除他有利用妹妹监视防备丈夫的意图。
                  　　　　孙权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刘备也不吃亏，他年近半百，突然老树开花，焉得不乐？只苦了孙夫人。孙权当年只有29，孙夫人一定也不过20，再根据她母亲同哥哥的容貌推断，她也是个美女——当年孙坚可是听说了吴家小姐的“才貌”才去求亲的。可以想象，这个妙龄美人，在盛产周郎阿蒙这样少年才俊的东吴长大，想必也做过一些玫瑰梦，然而却天降霹雳，要嫁给刘备这么个大耳长手的半老头，还要做一个5岁小孩的后娘，心里该有多苦恼。三国演义里描写孙夫人与刘备多么琴瑟和谐，全然是罗贯中的意淫。贾赦这么个老蠢物还明白，月里嫦娥爱少年。刘备纵然英雄，可惜是个老英雄，怎么入得了少女的芳心？
                  　　　　孙夫人虽然勉强嫁了过去，但她绝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受气包。三国志法正传里提到，“主公之在公安也，北畏曹公之强，东惮孙权之逼，近则惧孙夫人生变於肘腋之下。。。初，孙权以妹妻先主，妹才捷刚猛，有诸兄之风，侍婢百馀人，皆亲执刀侍立，先主每入，衷心常凛凛。”
                  裴注赵云传中也说，“ 此时先主孙夫人以权妹骄豪，多将吴吏兵，纵横不法。”
                  　　　　看来这名姑娘不仅聪明而刚烈，还会舞刀弄剑。她房间里带刀的侍女，摆明了是不欢迎刘备和她亲近。不过刘备看来并不识相，或者他对少妻颇有兴趣，以至于虽然害怕，还是要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这样的一位难伺候的主母一定不受荆州众人欢迎。她毕竟是外人，又如此锋芒毕露，难免不遭非议，虽然她未必有加害刘备之心，别人却很容易这么想，对她来说，这未必不也是一种危险的处境。终于，她干脆搬出了公安城，在孱陵筑城别居，被人唤作孙夫人城。
                  　　　　在那样孤独而充满敌意的荆州，她会不会中夜披衣，月下长叹，想念那江南的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呢？刘备去益州后，她的“多将吴吏兵，纵横不法”，大概也是内心不满和凄凉的一个宣泄吧。
                  　　　　中国历史上这么多政治婚姻中，我不知道还有哪个女人能像她这样，毫不在意自己政治工具的身份，不在意自己尴尬的身份，任性而无奈地去反抗命运，只拼得头破血流，两败俱伤。
                  　　　　建安十五年冬天，刘备应刘璋要求，踏上了向往已久的益州征途。
                  其实东吴也有西进计划，还打算联合妹婿刘备。但根据诸葛亮的隆中对，刘备集团早已将益州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岂会和东吴分一杯羹，便借故拖延，说益州牧刘璋是自己的宗室，不忍心攻打。后来该计划的提出者和积极实行者周瑜去世，这件事情便被暂时搁置。
                  　　　　如今刘备抛下东吴自己去攻打益州，孙权眼见又被他骗了，肥肉也要被夺了，心里恼怒，大约觉得这妹妹是嫁的无用，既没有笼络住刘备的心又没有看住他的人，再留在那里也没什么意思，于是，派了很气派的船队，接妹妹归宁。演义里孙权还颇费了一番周折，实际上，对于孙权来说，妹妹只是政治工具，召之即来，呼之即去，而且又和刘备关系紧张，根本就不用使什么骗术。再者，建安八年，赤壁战前的5年，他们的母亲吴夫人就已经去世了。
                  　　　　表面上是归宁，实际上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孙夫人这是一去不回了。这有名无实的政治婚姻的结束，还拖了一个尾巴，让同样越来越有名无实的孙刘联盟更为脆弱。不知道是孙权的命令还是孙夫人出于不忿自己想出的主意，她带着7岁的刘禅上了船，又是忠心耿耿的赵云不惜同主母撕破脸皮，再一次救了小主人回来。
                  　　　　从此，她结束了提线木偶的生活，开始了活寡生活，她的名字也再不见史载——二主妃子传只记载刘备有封号的后妃们。电视剧里，她美丽的面容怅然若失地望向远方，定格在屏幕上。她在望哪里呢？是曾经有的青涩岁月，还是将要面对的提早到来的黄昏？或者，她的人生早在三年前，就已经迟暮了？
                  　　　　孙权在229年称帝，却没有封姐妹们为长公主的纪录，可能是史书的遗漏，可能是东吴没有给公主们封号的制度——孙权自己的女儿也没有，只能按照丈夫的姓被称为全公主和朱公主，当然，也有可能，就是他的姐妹们都去世了。传说孙夫人在刘备死后还投江殉夫，煞是荒唐。汉魏时这种守节的风气还远远没有流行，更何况，一个对丈夫刀兵相见的女人，会在与他分离二十年后突然为他而死，实在不可信。对于孙夫人来说，最可能的结局，就是郁郁而终，像古往今来历史上几乎所有成功或失败的政治婚姻牺牲品一样。不过，这样传说的出现，倒也反映了人们对她的同情，希望她的一生中，还曾经拥有过美好的感情。
                  　　　　也许她真的拥有过吧，也许在三国志的寥寥数段话的背后，这个连名字也没有在历史上留下的女人，曾经有天真的心灵和无邪的爱，属于她自己的，美丽沉重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