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姑娘

华佗 · 发表于 2012-6-5 23:41:18

   吴宇是一个国企机械厂的工人，做的是铣床，每天面对的是各种钢铁，他的生活中除了铣床、卡尺、铣刀、钻头、铸铁、45号钢、合金钢这些之外还有一个在QQ上的北京姑娘，有个北京姑娘无所谓，但这个北京姑娘成为他离开这个破地方去北京的理由，吴宇在铣床旁边抽着烟，想着多年以后自己在北京成功了，接受采访的时候，或者跟别人吹牛的时候就可以说，我来北京是为了找寻我的爱情，我放弃了在国企的安逸生活来北漂，只为跟她在一起，这或许能成为一段佳话。

   吴宇刚刚20岁，在这个国企机械厂呆了一年了，这里生产潜水艇上的一些零件，但不负责组装，这里被称之为兵工厂，以至于好多人以为在这里上班的工人顺手就能拿出一把AK47来。吴宇技校毕业，能在这里做技术工人算是走大运了，每次回家都特有优越感，吴宇妈也特有优越感，逢人就说她儿子在兵工厂上班，就好像谁跟她过不去她儿子立马能从兵工厂开出坦克来轰了人家一样。吴宇那村子里有四千多人，几十年来能考上大学的用十个手指头就能数过来，那些大学生的父母是最有优越感的，当大学生的妈，走到那条街都敢骂街，从来不带理亏的，这是因为吴宇那个村子里所有人都是农民，都没见过世面，都不知道在外面大学生已经泛滥成灾了，而那些大学生呢，一回村子就被供着，大学生啊，那就是吃皇粮的，跟咱们这些农民不是一个阶层的人。由于种种原因，吴宇村子里的大学生，很少回村，后来吴宇知道原因了，大学生混的也差，无颜面对家乡父老，衣锦还乡也只能去地摊买身200元之内的西装或者阿迪，能穿一身真阿迪回去也是名牌，也会被仰视的。

   吴宇这样的技术工人在村子里是属于二等青年的，肯定是不能跟大学生比的，况且吴宇是在国企兵工厂当技术工人，跟普通的技术工人又不一样，吴宇这样的在村子里也是属于吃皇粮的，虽然不是做办公室，但国企不会倒闭，稳定啊。偶尔吴宇妈也想为儿子力争一个一等公民，就说这些大学生不稳定，没在国企，更不是兵工厂，我儿子比大学生要优秀。

   除了吴宇父母之外没人知道吴宇在这个兵工厂学了一年铣床才出徒，一天25元工资，刚够吃饭的，从来没给过家里钱。在村子里给家里多少钱也是一个青年是否有出息的重要标准，所以吴宇妈一直为吴宇掩盖这一事实。

   吴宇要辞职去北京这事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因为还一直在纠结，这么给家里长脸的工作说不干就不干了是不是有点可惜了，看看自己的师父，六十多岁了还返聘回来干铣床，在这个方圆一公里的工厂生活区里呆了四十多年，两个儿子也在这个工厂，大儿子是个大专毕业的，是车间主任，小儿子没文化，干刨床的。吴宇的师父算是这里的元老了，四十多年前那是因为在部队表现优异当到了连长，退役之后才会分到这个铁饭碗的，有点常识的都知道那时候工人的阶层是最高阶层，而吴宇的师父还一直停留在那个工人是最高阶层的年代，六十多岁的老头走路都特来劲，下班的时候放着义勇军进行曲吴宇的师父老王大步子迈着走出工厂，就跟阅兵是的，吴宇下班经常跟师父一块走，而且经常跟不上老头的步伐。

   吴宇要把辞职这事告诉师父，师父非气个半死不可，老王一辈子带了三个徒弟，大徒弟很多年前就辞职了，现在据说在市里的事业单位，二徒弟是集团的技术能手，厂里的明星，整个集团估计有上百万工人吧，就二十个技术能手，老王的二徒弟高工就是其中之一，还去北京颁过奖。吴宇曾问过高工北京什么样，高工说，我去北京颁奖的时候咱们集团总部只有两种酒，一种是五粮液，一种是茅台，敞开了随便喝，都不要钱，饭菜就更不用说了。北京到处都是高楼大厦，随便一座就上百层，我们还去鸟巢水立方看了，比电视上见的壮观多了，亲眼看到就是不一样。由于本车间没人去过北京，所以大家都信高工的，尤其是吴宇，这让吴宇辞职的欲望更加强烈，几年之后吴宇在北京生活了好几年了，一直都没有去参观过鸟巢水立方，倒是路过过好几次。

   那段时间吴宇急需得到广大青工的鼓励，每到晚上大家上网都回来了，就开始发表激情演说，广大青工们玩了一晚上游戏或者看了一晚上毛片还没来得及撸管，正兴奋着呢，吴宇说：我要辞职了，我认为我们年轻人就应该出去闯一闯，在这个破地方实在是没有前途，最牛逼能成什么样？就我那个师哥高工，最牛逼也就他那样了，三十多岁就秃顶了，仅存的一点硕果还是白的，家庭不和，估计是性无能了，你们想成他那样吗？在这里的后果是什么？我师父就是个典型，老头在这地方干了四十多年，一辈子都耗在了这一个地方，世界这么大，凭什么我一辈子就耗在这一个地方。我们都在这个厂子里干了一年了，就算出去闯荡不成功，咱技术学到了，随便去个小私企，工资都是这儿的三倍，凭什么因为这儿是国企我们就少挣钱啊，不就是那点保险吗？都一年了，最近这段时间才决定跟咱们签合同工，三年能转成正式工的都是有强硬关系的，咱们是什么？咱们都是技校毕业的，屁关系都没有，十年八年成不了正式工都有可能。

   吴宇每天晚上都讲这些大道理，偶有呼应者，大部分随声附和说有道理，小部分觉得能在国企上班就不容易了，咋说还是个技术工人，咱们那些同学都是民工，哪有什么技术，咱们比他们强多了，踏实点好好做吧，你还拜了个牛逼的师父，啥事你师父给你罩着，没人敢给你亏吃，我们都不如你，你还得瑟什么啊，老实点干吧。

   但大部分人还是支持他，但不会跟随他，因为这个工厂里，好几年不会有人辞职，只会有人被开除，吴宇要是辞职了肯定是会被青工仰视的。过完元旦，年终奖发了，吴宇觉得差不多了，该走了，别多想了，想多了就走不了了，北京还有一个姑娘在等我呢，后悔就后悔吧，就算决定是错的，为了爱情也是对的。吴宇跟师父长谈一次，师父请他吃饭为他送行，然后就悄然辞职了。搬出青工宿舍的时候，宿舍的人都不再嘲笑他了，因为吴宇玩真的了，都说：宇哥，加油。宇哥，路上慢点。宇哥，加油，混出个样来。弄得吴宇还挺不好意思的。

   这事家里是肯定不能说的，还有一个月就过年了，这一个月该怎么过？去北京？马上就过年了，去北京找工作肯定不好找，也不能回家，回家就露馅了。吴宇借住在朋友哪儿宅了一个多星期之后再次做出二逼决定。吴宇要去旅行，拿发的几千元年终奖，旅行一个月，他甚至在地图上标注了要去哪儿，很豪迈的跟别人吹牛第一站什么城市第二站什么城市。牛逼又吹了一星期，不出发看来是不行了，必须得走了，其实这时候吴宇已经胆怯了，但吴宇自认自己是个爷们，吹过的牛逼要去实现才是爷们，不然让别人白崇拜一场你不去做，别人肯定就唾弃你了。吴宇只好假装去流浪，然后去省城呆了十来天回来了，其实吴宇在省城呆的十来天前三天还出去逛逛，后面几天一直窝在三十元一晚的旅馆，晚上去上网，白天回旅馆睡觉，因为到晚上这家旅馆是没法一个人睡觉的，会听到此起彼伏的叫床声，吴宇钱不多，又要不起，所以只能晚上上网，白天睡觉，晚上在网吧开通宵只需要五块钱，五块钱就能用十个小时。

   直到最后吴宇感觉差不多该回去了，去批发市场买了很多饰品，要带回去摆地摊。回去之后除了跟几个比较靠谱的兄弟说了实情之外，跟其他人都说自己先去了省城，又去了西安，还去了青海，基本上中国大西北都走遍了。吴宇很欣然的接受别人崇拜的目光，别人都说太爷们了。临过年的一个月，吴宇摆了半个月的地摊，半个月以来吴宇一共卖出去了不到一百块钱的东西，吴宇买这些东西花了六百多，后来吴宇实在扛不住了，回到朋友哪儿的集体宿舍说：弟兄们，出来挑挑，挑自己喜欢的，不要钱，请喝酒就行。

   还有几天就过年了，吴宇回家了，依然没有给家里带回钱去，吴宇本来打算来年就去北京奋斗的，北京有个姑娘在等他，但是摸摸口袋，只够火车票钱了。

   后来，后来吴宇去了北京，姑娘见了他，没留下吴宇，只留下了吴宇身上仅存的三百块钱，从此再没见过。高楼大厦倒是不少，自己就住在高达三十多层的高楼的地下室里，月租高达两百。在家里的吴宇妈依然逢人就说：“我儿子在兵工厂造潜艇坦克的！”

凤凰博报：杨不坏的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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