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 一败百年——大唐与吐蕃争抢西域的全过程
一败百年——大唐与吐蕃争抢西域的全过程一败百年——大唐与吐蕃争抢西域的全过程
本文目录:
一、幸运的吐蕃
二、唐朝在西域羁縻统治的逐渐崩解
三、围绕安西四镇展开的西域争夺
四、寅识迦河惨败
五、吐蕃的内乱
六、拉锯战
七、苛刻的和谈条件
八、战神陨落
九、境遇转变
十、三国混战
十一、 唐帝国在西域的最后努力
十二、西域沦失
十三、西域唐军的绝响
一、幸运的吐蕃
在660年之后,唐高宗的病情日益严重,大唐朝政实际上已由武则天所把持。虽然武后是被誉为“政由己出,明察善断,故当时英贤亦竟为之用”的一代英主,治政有方,让大唐境内的百姓迎来了唐朝三百年间少有的安居乐业的时光,但由于唐太宗推行的府兵制的一应弊端已然发酵成熟,唐军的战斗力已变得极其弱小,而且积重难返,非武后一己之力所能挽,因此在之后与吐蕃争夺西域的数十年中,大唐败多胜少,数次大败之余,间或能有一两场小胜,被吐蕃欺负得十分狼狈凄惨。其实在历朝历代,吐蕃都属于比较弱的边缘国家,素来掀不起什么风浪,面对儒雅守成的北宋都不得不称臣纳贡,可在唐朝面前却如虎狼一般威风。要说这些生在唐代的吐蕃人真是幸运,竟能欣逢大唐这个少见的软弱无能的中原政权,得以尽情地大逞淫威。
纵观吐蕃的发展历程,以在唐时最为兴盛,这一点决非偶然,更不是因为唐朝的运气较差,恰好倒霉地赶上吐蕃崛起。众所周知,毗邻的势力间会相互制约和打压,通常都会此消彼长,而竞争对手的弱小恰是自身坐大的前提条件。换言之,正是大唐的羸弱给吐蕃提供了充足的发展空间,缺乏外围压力的吐蕃得以手脚自如地将周边各部落逐一吞并,实力迅速壮大,轻而易举就雄踞西陲,最终凌驾于中原王朝之上。如果当时居于中原的是一个略有实力和眼光的王朝,早就主动出击,抢先分化、瓦解、吸纳,破敌于羽翼未丰之前,又怎会坐视这个西陲小国后来居上,喧宾夺主?
其实唐朝也未尝就不想防患于未然,只是限于军队的战斗力,自始至终都对此力有未逮罢了。事实上,由于是靠东突厥扶持才得以扫平天下,唐帝国并不具备开国王朝那种横扫四方的军事实力,加上从建国伊始就臣事突厥,卑躬屈膝,因此唐王朝也并无寻常新兴王朝的那种勃勃朝气,而且在建国初期就孱弱不堪,人口既少,又民生凋敝,国力和军事实力与征辽前的大隋可谓云泥之判。据《资治通鉴》卷199记载,户部尚书高履行曾于652年上奏道:“隋开皇中,户八百七十万,即今户三百八十万。”可知在历经了近四十年间的休养生息,且度过了被吹嘘得神乎其神,长达数十年的所谓“贞观治世”后,唐朝的人口仍然不到隋时的一半。 而据《资治通鉴》卷195记载,高昌国王麹文泰(此时尚为太子)于贞观四年(630年)十二月前往长安,回来后曾对下属道:“吾往者朝觐,见秦、陇之北,城邑萧条,非复有隋之比”,由此亦能看出,直到630年,唐朝的民生和繁盛仍然远远不及内乱前的大隋。
在建国之后,大唐一度曾是东突厥汗国的藩属国,始毕可汗经常寻找各种借口强迫李唐向自己进贡财物。据《旧唐书-突厥上》记载:“及高祖即位,前后赏赐,不可胜纪。始毕自恃其功,益骄踞;每遣使者至长安,颇多横恣。高祖以中原未定,每优容之。”虽然史官们巧言令色,将这送出的“不可胜计”的财帛名为“赏赐”,但傻子也明白,一穷二白的唐朝决不会自愿地拿巨额财富去“赏赐”自己的宗主国。事实上,也只有宗主国给藩属的财物才能称作“赏赐”,李唐这个藩属国向宗主国输送的财帛,根本就是“孝敬”和“岁币”的性质。
等到李世民发动兵变,夺取皇位之后,刚刚历经剧变的唐朝内部暗流涌动,李世民的帝座摇撼不安。就在这唐王朝最弱小的贞观初年,东突厥趁机大举进攻,一路势如破竹,直杀到京畿附近才停下脚步。李世民见突厥兵势大难当,不禁心寒胆丧,便对尚书左仆射萧瑀说:“卷甲韬戈,啖以金帛,彼既得所欲,理当自退”(《资治通鉴》卷191),定下了花钱买平安的基调,并最终与突厥人签订了城下之盟。为了保住这靠着杀兄囚父才得来的皇位,太宗不惜“倾府库”(《唐语林》卷5),向突厥人缴纳了远迈之前的海量财物,这才换得对方退兵。也幸好突厥人“营无定所。逐水草为居室,以羊马为军粮,胜止求财,败无惭色”(《大唐创业起居注》卷1),对非草场区域的领土缺乏兴趣,李唐政权才能够靠着出让大量中原百姓的民脂民膏来换得苟存,不致成为隋朝那样的短命王朝。
二、唐朝在西域羁縻统治的逐渐崩解
在隋、唐交替之际,当年隋炀帝进取西域时征服的众藩国纷纷脱离了中原王朝的管制,统治西域大部的西突厥汗国也一改先前对大隋的臣服,统叶护可汗于619年向唐遣使,自此与唐达成了对等外交。就在轻松打到唐朝都城之下,迫使唐太宗签订城下之盟后的第四年(630年),东突厥汗国因内乱而土崩瓦解,其强盛时夺占的大片地盘为叛出的薛延陀和唐所瓜分。在此之后,唐王朝总算摆脱了被突厥铁骑连年入境劫掠的痛苦生涯,境遇大为改善;而没有了东突厥这个宗主国的压榨,唐朝的国力也开始有所上升。到了贞观中期,西突厥内部又爆发了大规模的内战,唐朝遂趁机向西域进行扩张,于640年灭高昌,648年灭龟兹。659年,西突厥因内乱而彻底自行崩解,唐帝国乘隙接管了西域大部。为了控制这块广袤富饶的土地,唐廷扶立了阿史那弥射和阿史那步真二人,令其担任新成立的昆陵、濛池二羁縻都护府的都护,充当大唐羁縻控制归附的西突厥各降部之工具。为了监督、辅助这两个都护府,唐廷还在西域设立了安西四镇,并驻扎了大量唐军,受安西大都护府直辖。
唐朝之所以能在七世纪中叶接管西域大部,是钻了西突厥汗国数十年内战,国力剧衰,并于659年自行分崩的空子,而并非靠着自身兵锋锐利。事实上,以唐帝国的真正实力而言,非但没有能力击破不发生内乱的西突厥汗国,连在这块土地上保有统治都颇为勉强,之所以能够羁縻控制西域达十余年之久,除了靠着不断挑唆分化、拉拢收买,引发西突厥各降部内斗外,主要还是因为在这段时期中,西域周边并无强大的邻国与其竞争。然而这种靠投机取巧得来的胜利终难持久,实力平庸的唐军唬唬陷入分裂和内乱的西域各部族尚嫌勉强,一旦碰到具备一定实力的竞争对手,便立时原形毕露。
在唐朝控制西域的十余年中,吐蕃逐渐巩固了新扩疆土,奠定了帝国的核心版图,国力大张,而在正处于上升态势的帝国中,也洋溢着对外进取的热情;而大唐的国势却在这十余年中日益衰竭,军队的战斗力也越来越差,对周边各藩属渐渐无力控制,在西域地区的羁縻统治本就已经摇摇欲坠,因此在吐蕃加入了西域竞夺后,唐帝国便再也无法独占这块西突厥故地,西域地区一度呈现出唐、蕃两国苦苦争夺的态势。
如果说634年唐、蕃两国在松州之战时的表现是实力相若、各有所忌的话,那在历经了近三十年的此消彼长之后,吐蕃的军事实力已经占据了明显上风,对击败唐帝国信心满满,自然不甘心再让唐朝继续独霸西域,于是就在文成公主尚在之时,便撕破和亲的羁绊,开始出手与大唐争夺这块西突厥故地。662年,龟兹在吐蕃人的扶助下脱离了唐朝的羁縻统治,此事也可以视为唐、蕃军事冲突的开端。唐廷闻知龟兹易帜投蕃,不禁大为震怒,立遣勇将苏海政统军前往镇压。苏海政令阿史那步真和阿史那弥射二人率部从征,可却在途中冤杀了弥射,一时间西突厥各降部群情激愤,大唐的政治威信剧降,西域各国、诸部尽皆恨怨不平。据《册府元龟》卷449记载:“由是诸部落皆以兴昔亡(弥射)为冤,各有离心。”弥射部将阿史那都支率众立反,自封为西突厥可汗,并“收其余众,附于吐蕃”(《资治通鉴》卷201),大唐的昆陵都护府自此废置。662年十二月,阿史那都支出兵为弥射复仇,攻陷庭州,杀刺史来济。667年,被唐廷以高官厚禄笼络住的阿史那步真死去,其部下李遮訇马上顺应诸部人心,叛离唐朝,和阿史那都支一样依附了吐蕃,濛池都护府自此亦废。
这两大都护府之所以背离大唐,自是因为唐朝薄待藩属,失却人心;可其之所以敢于脱离大唐,则是与唐军的孱弱分不开地。662年苏海政出兵镇压龟兹易帜时,遇到来援的吐蕃军竟不敢交手,反倒拿军饷去贿赂对方,以换取对方放自己一条生路(“海政以师老不敢战,以军资赂吐蕃,约和而还。”——《资治通鉴》卷201),其无能无耻简直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周边各藩属无不侧目。仅此一事,唐军软弱无能,士气低迷的状态便暴露无遗,而西域各部也通过此事看穿了大唐的真正水准,自此皆对大唐失望离心,均知吐蕃才是更应投靠的宗主国,自此便开始纷纷叛离唐朝,倒戈投蕃。
三、围绕安西四镇展开的西域争夺
在640年灭亡高昌之后,唐廷置安西都护府于交河城(今吐鲁番西)。647年,唐朝出动十余万大军攻灭龟兹,但龟兹国相那利旋即组织反攻,复夺龟兹都城(今新疆库车),守城的大唐名将郭孝恪战死。后来唐军又将此城夺回,并于648年将安西都护府移入其中,并在龟兹、焉耆、于阗、疏勒四城中修筑城堡,设立军镇,建立了以安西四镇为核心的西域统治体系。从七世纪六十年代开始,吐蕃开始在西域大幅侵吞唐朝之前抢来的地盘,唐朝自然不肯就范,而安西四镇做为西域重心,首当其冲,便成为了双方争夺最烈之处。
在662年夺取龟兹后,吐蕃又于663年攻陷了地处要冲的吐谷浑,大唐不敢与之相争,此后在西域的局面便十分被动,吐蕃则气焰大张,更加不将大唐放在眼中。等到唐朝控制西突厥降部的两大支柱倒戈后,唐朝更是节节败退,自此在西域衰落。大唐的弱小和面对强国挑战时的软弱助长了吐蕃人的信心,吐蕃国主遂决意加大对唐朝西疆的夺占力度,遂于668年在且末修筑城堡,建立了进一步夺占西域的前哨据点。670年四月,吐蕃彻底和唐朝撕破脸皮,大举进攻西域,迅速攻陷了大唐十八个羁縻州,又挟于阗一道攻陷了原属龟兹的拨换城,大唐在西域的根基安西四镇被迫罢废,此后在与吐蕃进行西域争夺时便落入了绝对下风。
唐廷之前一再龟缩隐忍,试图靠出让国土来换得苟安,可最终却发觉吐蕃人得寸进尺,自己退无可退,只好鼓起勇气与其相争。唐廷从全国抽调了十余万精兵(“师凡十余万”——《新唐书》卷230),由名将薛仁贵统领,于670年发动了一场大反击,试图复夺吐谷浑,改变河陇地区的被动局面;另一个战略目标则是围魏救赵,减轻正在西域节节败退的唐军的压力,为其伺机夺回安西四镇和拨换城创造条件。然而唐军羸弱无能,此次反攻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惨痛失败,十几万精锐士兵在大非川全军覆没,“一甲不归”(《全唐文》卷212)。此战之后,河陇地区的局势彻底崩坏,西域的形势也受到严重影响,大唐在西域的羁縻府州统治自此开始全面崩解。
在此役之后,吐蕃获得了对唐朝的绝对战略优势,声威大振,并乘胜大举进兵,攻陷唐安西都护府,并占据了安西四镇大部,兵锋直至敦煌。唐朝无力与之相争,安西都护府治所被迫回迁到西州(今吐鲁蕃),至此大唐在西域已仅能控制沙州-伊州-西州-昆陵都护府-濛池都护府一线以东地区,整个天山以北、以东地区,以及塔里木盆地均为吐蕃所夺占。不过到了673年,唐廷遣鸿胪卿萧嗣业攻打亲吐蕃的弓月部,弓月与疏勒畏惧,二王于十二月入朝请降,唐朝在西域难得地取得了一次小胜,虽然这种小规模的反扑尚不足以扭转大非川惨败引发的颓势,但却标志着唐朝在西域的被动局面有所缓解。
在此之后,唐、蕃双方围绕安西四镇展开了激烈的争夺,四镇反复易手。675年,唐军夺回四镇;677年,“吐蕃攻焉耆以西,四镇皆没”(《新唐书》卷237);678年,十八万唐军再次惨败于青海,从此彻底放弃了在青海与吐蕃争锋的打算,只是在西域与剑南地区与吐蕃展开了互有胜负的拉锯战。679年,唐帝国北面的东突厥降部发起了如火如荼的复国运动,唐帝国成功镇压了前两次,但第三次大起义却彻底掀翻了大唐在漠北的统治,后东突厥汗国横空出世。北亚的乱局同样严重影响到了西域的局势,西突厥各降部见大唐羸弱,东突厥复国成功,皆受到鼓舞,纷纷蠢蠢欲动。暗流很快就变成了激流,由于大唐的安西都护杜怀宝“失蕃戎之和”(《新唐书》卷111),在682年激起了阿史那车簿的反唐起义,西域局势变得一片混乱,幸好金山都护王方翼表现出色,击败了阿史那车簿,重设安西四镇,西域局势才暂时安定。
然而历史的潮流至此已无法遏止。685年,他匐又招聚诸部起事,共反大唐。唐廷册封阿史那元庆为昆陵都护,令其统率剩余的西突厥降部前往镇压,结果讨伐军大败,“元庆没贼,四镇尽沦”(《旧唐书》卷97)。686年九月,唐廷又册封阿史那斛瑟罗为濛池都护,带着西突厥十姓中剩余的依附部落攻打他匐,这次阿史那斛瑟罗打了个大胜仗,据《全唐文》卷165中刊载的《达奚思敬碑》记载:“拔碎叶、疏勒、于阗、安西四镇皆如所请”,安西四镇一带重新被唐朝所羁縻控制,濛池都护府也重新建立。对于之前节节败退的大唐而言,此次胜利意义重大,成功化解了吐蕃与西突厥联手进攻的威胁,大唐在西域的势力虽大不如前,但败势已止,且处于缓慢的恢复态势之中。
在既存的史料中,在670至686这十余年中,并无蕃军与唐军在西域交手的记载。然而在686年他匐战败之后,不等唐朝在新建的安西四镇上将屁股坐热,吐蕃便发起进攻,大破附唐的西突厥降部和大唐援军。686年十一月,武则天下诏再弃安西四镇,唐朝的势力范围再次大步退却,吐蕃则乘胜大举东进,河西告急。据《全唐文》卷219记载:“遂长驱东向,窬高昌壁,历车师庭,侵常乐县界,断莫贺延碛,以临我敦煌”。由此可知,吐蕃军队在攻入西州后,又攻入了瓜州常乐县,切断了唐朝内地通往安西地区的重要通道莫贺延碛,还兵临沙州敦煌县。唐朝在安西一带的统治至此已彻底土崩瓦解,连河西诸州也岌岌可危。
更糟的是,到了685年前后,后东突厥汗国的西征大军也加入了西域争夺,唐朝的羽翼阿史那斛瑟罗和其背后撑腰的西域唐军与吐蕃和后突厥两大强国共争西域,很快就力不能支。阿史那斛瑟罗屡战屡败,失地丧民,被迫于690年逃回长安,其麾下附唐的西突厥降部也尽数遁入内地,濛池都护府再次废置。据《资治通鉴》卷204记载:“西突厥十姓自垂拱(685~687)以来,为东突厥所侵掠,散亡略尽,濛池都护,继往绝可汗斛瑟罗收其余众六七万人,入居内地”,此后西域核心地区为吐蕃和后突厥所瓜分,吐蕃夺占了龟兹、疏勒、于阗三镇,后突厥则占据了碎叶,大唐的安北都护府自此解体。不过西突厥十姓之地此次却未被瓜分,仍然在名义上受唐朝的羁縻控制,这全靠向唐称藩的突骑施实力甚强,凭一己之力与蕃军和突厥人连番大战,保住了自己的家园。
四、寅识迦河惨败
为了挽回败局,唐帝国在西陲又策划了一次大反攻。唐廷高层对此战极为重视,准备工作从687年十二月便已开始,武则天授右相韦待价以西征全权,并允许他在全国范围内任意调集兵马粮草和武器甲胄,还破例废除了一贯沿用的宦官监军制度,以安西大都护阎温古任其副手,由两名武将协力统军,避免了太监妄干军务的弊端。经过长达两年的精心准备,唐帝国集结起一支重兵,于689年七月与吐蕃人在寅识迦河旁进行决战。
寅识迦河会战是继两次青海湖大战之后,唐、蕃两国间爆发的第三场大规模会战,虽然在几部主要的唐史中,均未明言唐军的数量,但从长达两年的准备时间,以及“督三十六总管以讨吐蕃”(《新唐书》卷98)均可看出,唐军此次的阵容无疑十分雄大。据《唐六典》卷5记载:“五千人置总管一人”,依此计算,唐军此次出动的兵力约为十八万人,与678年青海湖会战时相仿。
与前两次均是在青海地区大战不同,此次双方均为客场做战、低原做战。尽管常处高海拔地区的吐蕃士兵在低原会出现“氧醉”反应,战斗力大幅下滑,但唐军仍然完败,据《资治通鉴》卷204记载:“(唐军)大败……狼狈失据,士卒冻馁,死亡甚众,乃引军还。”武则天闻讯震怒,斩副帅阎温古,流放主帅韦待价。此战唐军的伤亡史无所载,为史官们所讳言,但从“死亡甚重”、“师人多死”、“狼狈失据,士卒饥馑,皆转死沟壑”等记载不难看出,伤亡绝不会少,多半也有十几万之众。此次大败之后,唐朝在西域的局势一片灰暗,控制范围再次大幅后退。
到了691年五月,唐廷在缓了几年之后,又一次在西域发起中等规模的反攻,试图稍挽颓势。据《册府元龟》卷986记载:“五月,命文昌右相岑长倩为威武道行军大总管,讨击吐蕃”。虽然此战的结果为史官所讳言,在各家史料中均无明载,但《资治通鉴》卷204中记载的一句话露出了痕迹——“冬十月,已酉,长倩辅元、通等皆坐诛”,显见此次进攻的结果是大败而回。
五、吐蕃的内乱
大唐集结举国精锐,倾力而击,却在寅识迦河旁死伤无算,此后在西域更是力不能支。原本吐蕃可以挟大胜之威,进一步大举侵夺唐朝的领土,然而唐朝的运气素来极佳,就在这万分窘迫之际,突然发生了两个变化,挽救了唐帝国被迅速逐出西域的命运。
691年,与唐朝结盟的突骑施凭借一己之力大破后东突厥远征军,并从其手中夺取了碎叶,唐朝自然也沾了光,在西域地区勉强站稳了脚跟。更幸运的是,大敌吐蕃也恰于此时陷入了内乱,力量大为削弱。其实早在数年之前,吐蕃内部就已矛盾重重,各部族间的冲突和分歧已经大到无法调和的地步,众多外围部族心生叛志。更要命的是,随着年青的新赞普(吐蕃国主)弃都松逐渐长大,其对宰相钦陵专权的局面也日益不满,开始处处打压噶尔家族,691年时甚至还剥夺了钦陵的主盟权。钦陵和弃都松均属吐蕃帝国的最高统治阶层,这两个核心集团决裂的后果无疑比外围部落的叛离更为严重。事实上,也正是因为吐蕃国内的矛盾已至爆发边缘,国内政局动荡不安,无心也无力对外扩张,才会在寅识迦河大捷后,只夺占了唐朝一小块领土就休兵止戈,而不是乘胜发起大规模的进攻。
692年,吐蕃的内乱终于爆发。据《资治通鉴》卷205记载:“二月,己亥,吐蕃党项部落万馀人内附,分置十州”。“吐蕃酋长曷苏帅部落请内附,以右玉钤卫将军张玄遇为安抚使,将精卒二万迎之。六月,军至大渡水西,曷苏事泄,为国人所擒。别部酋长昝捶帅羌蛮八千馀人内附,玄遇以其部落置莱川州而还”。
随着众多部族的叛离,吐蕃国中此时已乱作一团。唐廷见有机可趁,不顾两年前刚刚惨败,西线军事实力大损,断然纠集重兵,发动了一场大反攻。此时的吐蕃军心不稳,而众多部落投唐更是导致其防线崩毁,破绽重重,一时间无力抵御唐军的攻势,借着去年突骑施夺回碎叶之势,王孝杰挥军将其击败,并复夺了剩余的安西三镇。之后唐廷派遣三万大军戍守于此,当地百姓为了支撑这些驻军,个个苦不堪言(“自王孝杰克复四镇,复于龟兹置安西都护府,以唐兵三万戍之,百姓苦其役。”——《资治通鉴》卷213)
在之前的三场大战中,唐帝国次次惨败而归,动辄丧师十万以上,可692年却突然取胜,表现与之前几十年中迥然不同,其原因主要有两个。其一自然是吐蕃内乱,攻防体系突然出现缺口,唐军在叛部的指引、协助下捣其空虚,自然能取得较好的效果;而另一个原因则是吐蕃帝国的“战神”钦陵由于遭到国主的打压,此次并未亲自指挥战事。虽然这点在唐史中并未明载,但据《旧唐书》列传146记载:“吐蕃自论钦陵兄弟专统兵马,钦陵每居中用事,诸弟分据方面,赞婆则专在东境,与中国为邻”。从中不难看出,钦陵平日多居于中枢,大规模会战时才亲降指挥,因此当他于永昌元年(689年)返回吐蕃中枢后,安西地区的军事应该由其兄弟主掌。而在《张怀寂墓志》中,有“贼头跛论”的记载,其中的“跛论”二字当是“勃论”的谐音,据此猜测,当时执掌安西军事的可能就是钦陵的幼弟勃论。
六、拉锯战
吐蕃的内乱和突骑施的出色表现,令唐朝在西域节节败退的势头暂时缓解。吐蕃内部不和,又失去了安西四镇,作战时再不能如先前那样顺风顺水,西域此后又陷入了唐、蕃相争之势,双方各自操纵、支持一部分西突厥部落展开争夺,有时甚至还亲自披挂上阵。与此同时,双方在河陇地区也频频开战,彼此间互有胜负。
阿史那元庆本是附唐的西突厥降部之首领,685年兵败后逃回长安,却因失去利用价值而被唐廷所弃,下场凄凉。据《太平广记》卷26记载,酷吏来俊臣向其“索美婢,不与,遂构罪入狱”,最终元庆惨死于狱中,其长子阿史那俀子逃奔吐蕃,被吐蕃国主策封为十姓可汗。为报父仇,阿史那俀子于694年带着依附于吐蕃的西突厥降部攻打唐朝在西域的势力范围,据《资治通鉴》卷209记载:“拔汗那不胜骚扰,南引吐蕃,奉俀子,还侵四镇”。从连大唐在西域的重要盟友,强国拔汗那都被迫倒戈不难看出,阿史那俀子主持的这场进攻声势颇盛,对唐朝构成了较大的威胁。不过吐蕃的这些马前卒战力平庸,最终被常败将军王孝杰统军击败,吐蕃只好又扶持其它傀儡来控制投靠自己的西突厥降部。
在持续数年的拉锯战中,吐蕃人渐渐发现,自己麾下的西突厥降部虽然能够击败唐朝在西域培植的势力,却并非唐军本身的对手,遂决定再次亲自介入西域争夺。695年,吐蕃再次对唐朝发动全面进攻,试图攻占整个河陇地区,从而切断唐朝与西域的联系,侧面策应西域战事。696年三月,唐军在素罗汉山(今甘肃临洮)前的大会战中再度惨败,十万将士战死,受伤数目不详,伤亡惨重,此后在河陇地区便完全失去了还手之力。蕃军乘胜于当年秋季攻入凉州,据《旧唐书》卷6记载:“都督许钦明为贼所执”。从唐军连主帅都被对方生擒不难推知,此役定然败得极惨。又据《全唐文》卷211记载:“臣闻吐蕃近日将兵围瓜州,数日即退”,可知蕃军此次还乘胜攻入了瓜洲,劫掠数日方退。河陇地区是西域与中原交通的大门,西域局势受河陇局势影响颇大,因此在唐军于河陇地区遭逢了一连串惨败之后,大唐在西域的处境也迅速崩坏。
七、苛刻的和谈条件
在素罗汉山大败之后,唐帝国西疆的局势变得更为恶劣,然而吐蕃在大胜之余,却并未趁局面大好而对唐朝发起猛攻,反倒还向唐廷提出了有条件的和谈。吐蕃如此浪费良机并非无因,在吐蕃国中,此时正酝酿着一场比692年更为暴烈的内乱。主帅钦陵功高遭忌,他所在的噶尔家族与新赞普弃都松的矛盾日益激化,692年的内乱只是外围部族叛离,尚未触及国本,可钦陵作为多年来国家军、政事务的掌舵人,威望极高,国家运行和对外征战多仰赖于他,其所在的噶尔家族更是吐蕃帝国统治阶层的主要梁柱,这样一个强大阀门与吐蕃国主反目,对吐蕃的影响无疑更为致命。
早在691年时,弃都松打压噶尔家族的态度就已非常明显。由于担心钦陵再建军功,且不希望他一直把持军队,弃都松始终不支持他领军伐唐,692年吐蕃的战败便与此大有关联,696年的素罗汉山会战之所以仍由钦陵统军,实是迫于形势的无奈之举。为了彻底粉碎唐朝趁吐蕃内乱,自692年开始在安西地区发动的战略反攻,弃都松不得不派钦陵出战,可在重创唐军,取得决定性的胜利之后,弃都松却又勒令钦陵与唐朝和谈,这便是蕃军非但没有趁胜大举进攻,钦陵反倒还主动向唐朝递出橄榄枝的原因所在。
由于内部掣肘,钦陵此时其实已经无法再对唐朝发起大规模的攻势,但钦陵欺唐廷不知吐蕃内情,便挟696年三月大胜之余威,于当年九月向唐廷提出了苛刻的和谈条件。据《册府元龟》卷655记载,钦陵要求唐朝“分裂十姓,撤四镇兵”,《通典》卷190中对此记载得更为详尽:“拔去镇守,分离属国,各建侯王,使其国君人自为守,既不款汉,又不属蕃”。由上面两则史料不难看出,钦陵的停战条件其实就是要求唐朝将势力范围退出如今正盘据的安西四镇以及正依附于大唐的西突厥十姓所居之地,让这两块地域上的当地势力自建君长,唐朝不得再将十姓和四镇一带的部族当做傀儡来操控。说白了,就是迫使唐朝舍弃在西域最重要的两大块土地,将其做为唐、蕃两国在西域的军事缓冲区。
平心而论,钦陵的这个建议不失为让两国达成和平的良策,吐蕃因为内乱在即,此时也确有暂时休战几年的想法,这才肯暂歇对唐朝的侵攻,提出此议。当然,如果真按此法施行,利益受损的只有唐朝,吐蕃却占了大便宜。换言之,此次和谈的实质,其实就是吐蕃在河陇地区取得决定意义的军事胜利后,便要迫使唐朝签订城下之盟,割让在西域的领土和利益。
尽管提出的和谈条件相当苛刻,但钦陵认为,唐朝在惨败之余,断然不敢拒绝,因此态度咄咄逼人,欺唐朝颇甚。可在《资治通鉴》卷205中,却将此事记述为“吐蕃复遣使请和亲,太后遣右武卫胄曹参军贵乡郭元振往察其宜。吐蕃将论钦陵请罢安西四镇戍兵,并求分十姓突厥之地。”而在《新唐书》卷135中,更是记为“会吐蕃乞和,其大将论钦陵请罢四镇兵”,刻意避重就轻,一味玩弄文字游戏,利用“请罢”、“求分”、“乞和”等不客观的说法蛊惑世人,更对之前刚刚遭逢的惨败只字不提,试图藉此来歪曲此时唐、蕃两国间的真实形势,让后世读史者误以为此时唐朝正占据上风,吐蕃被迫向其低头服软……其撰史时的偏颇态度实在令人齿冷。当然,只要是读史稍稍认真的人,就不难看破其中的逻辑矛盾和不合理之处,世上又哪会有刚刚取得大捷就跑来“乞和”的道理?
大唐此时力弱势穷,本来巴不得赶快割土媾和,如此便正中钦陵下怀。然而就在此时,去敌方谈判的使者郭元振将吐蕃国内强臣慑主,统治高层间的矛盾已然一触即发的内情报知了唐廷。郭元振认为,吐蕃内乱将起,即使拒绝和谈的条件,钦陵也无力于此时大举进攻,唐廷遂拒绝了吐蕃的要求,决意静观其变。钦陵见唐朝不肯屈从,不禁大怒,立时出兵伐唐。 据《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记载:“(698年)冬,大论钦陵引兵赴大小宗喀,执唐军元帅都护使”。由唐军连“元帅都护使”这种统帅级将领都被生擒不难看出,吐蕃此时的军事实力明显已在唐朝之上,能够轻而易举重创唐军。
纵观历史,在从670至696这二十多年中,唐帝国与吐蕃帝国之间相继爆发了四场大规模的会战,由于唐军羸弱不堪,而吐蕃的军事统帅又是用兵如神的钦陵,因此唐朝每次都以惨败收场,在蕃军手中总计丧师达四五十万,导致此后举国兵员补充都捉襟见肘。北宋科学家沈括曾在《梦溪笔谈》中记载:“若兴师十万,辎重三之一,止得驻战之卒七万人,已用三十万人运粮,此外难复加矣。”由此可知北宋时期民夫的数量通常是战兵的四倍多。在比沈括早四百多年的唐朝,运输技术自然更加落后,因此民夫所需数量只会更多。由于民夫并无战马,在唐军覆灭之后,大部分都无法逃走,不被杀也会被蕃人掳为奴隶,因此在四度大败之后,大唐没于西疆的民夫当在两百万以上,这沉重打击了唐帝国的劳动力基础,令大唐之后愈加孱弱。
伴随着这四场惨败,大唐逐渐在吐蕃人面前丧失了还手之力,战线节节败退,大片领疆被对手侵夺。在696年惨败之后,无论是在河陇战场还是西域战场,大唐都已经衰颓到了难以支撑的地步,距彻底崩盘只有一步之遥。就在这危急关头,唐朝惊人的好运道再次发挥了作用,又一次幸运且幸福地迎来了对手的内乱。事实证明,郭元振之前的判断并没有错,尽管吐蕃帝国已对唐朝具备了绝对的军事优势,但元帅钦陵却已无法将这种优势发挥出来,他马上就要死了。
八、战神陨落
在既存的史料中,吐蕃年青的国主弃都松与军、政统帅钦陵最初于哪年失和并未明载,但从691年弃都松强夺了钦陵的主盟权不难看出,二人至迟于691年已然反目。据藏文版《吐蕃大事记年》记载,就在695年,钦陵正在前线与王孝杰激战之时,弃都松却诛杀了嘎尔家族的重将赞辗恭顿,由此亦能看出,弃都松对嘎尔家族的敌意已经强烈到了不顾大局的地步。钦陵于696年大破唐军,建立了赫赫武勋,回朝后却无寸功之赏,弃都松反倒开始给他罗织罪名。钦陵于698年冬断然出兵攻唐,恐怕亦有挟战自保之意,然而他却低估了弃都松铲除嘎尔家族的决心。就在蕃军已对唐朝占据明显上风,正准备继续扩大战果的大好局面之下,弃都松于699年二月对嘎尔家族突然发难,罢黜钦陵兵权,捕杀其亲党两千余人,血洗四境。钦陵于绝境中被迫仓促造反,然而其党羽此时已大率被诛,麾下将士也大多不愿悖逆王权,因此很快就兵败被杀。
弃都松将用兵如神,数度击败大唐的名将钦陵杀害,虽然成功地巩固了自身权力,但对兵威正如日方中的吐蕃帝国而言,却无疑是一记重创。在这场内讧中,吐蕃失去了建国以来自己最为优秀的统帅,而对势力盘根错节的噶尔家族的大清洗,更是引发了极为严重的后果,众多吐蕃将帅、部族酋首带着麾下兵马和部民弃国而去,其中多有降唐者,大大缩小了唐与吐蕃间的实力差距。据《资治通鉴》卷206记载:“(699年)夏,四月,赞婆帅所部千馀人来降”(赞婆是长期坐镇吐谷浑故地的吐蕃主将,他的投降对唐朝而言意义重大)。不久后,“钦陵子弓仁,以所统吐谷浑七千帐来降”。在当年七月,又有“吐谷浑部落一千四百帐内附”(《资治通鉴》卷206,上同)。
在历经了这场大规模的内讧之后,吐蕃帝国元气大伤。据《新唐书》卷124记载,“圣历中(699年)……吐蕃大将曲莽布支率骑数万寇凉州”,凉州都督唐璿对属下说:“吐蕃自钦陵死,赞婆降,莽布支新将兵,欲以示武,且其下皆贵臣酋豪子弟,骑虽精,不习战,吾为诸君取之。”之后便大败蕃军,“获首二千五百”。由此事亦能看出,钦陵家族被灭一事,对吐蕃军队的战斗力带来了致命的影响。
一力主战的钦陵死后,吐蕃国内的主战声音迅速降温;而年轻的新赞普弃都松急于扫清噶尔家族余党,收拾钦陵被杀后人心浮动的残局,稳固自己的统治,也一时无心伐唐,这才肯在具备战略优势的情况下与大唐暂且休兵。此时唐朝的国力羸弱不堪,外患难以招架之际,国中还有内忧,自然更是无心启战,两国遂很快达成默契,暂歇兵戈,并对西域的重要地区进行了临时分配——即吐蕃取河源地区,唐则保留四镇和十姓。
然而这场和平却未能持续太久,公元700年,弃都松自觉权力已然稳固,便再度发兵攻打唐朝,双方重新展开了领土争夺。此时的吐蕃已然失去了令唐军闻风丧胆的“战神”钦陵,众多部族也在内乱中离散,甚至叛而投唐,吐蕃帝国的实力大幅衰退,已经走过了自己的鼎盛时期,再也无法如先前般十几万十几万地歼灭唐军了。原本唐帝国在短短三十年间四度惨败,折兵数十万,元气大伤,已然落入绝对下风,吐蕃如果内部和睦,倾力进击,大唐多半还会接连败退,进一步沦失大片土地。然而唐朝的运气素来极好,靠着对方自毁长城,居然死中得生,渐渐稳住了阵脚。
吐蕃在700年发起的进攻并未取得实质性的战果,遂于701年再度攻唐,这次吐蕃还联合了突厥人,并取得了一定的战果。据《全唐文》卷233记载:“吐蕃与突厥连和,大入西河,破数十城,围逼凉州,节度出城战没,蹂禾稼斗米万钱。”由大唐的凉州节度使战死不难看出,唐军此次受创较重,但等到唐朝出动二十万大军拒敌后,吐蕃非但没能如之前四次会战时那样大破唐军,反倒不战而退,显见其实力和自信已然大不如前。702年,吐蕃转向攻击剑南道,因高原人不耐巴蜀酷热,被击败后退却。
从696年之后的战况来看,在失去了天才统帅钦陵,吐蕃军界又历经了大换血之后,蕃军的士气低落了许多,且内部隐患重重,再不复钦陵专权时那种上下一心的状态,此时的蕃军的战斗力,其实已经比唐朝高不了多少了,对大唐的军事压力急剧下降。唐朝在联合强悍的突骑施后,在西域已经基本不再失土,虽然吐蕃仍然占据上风,但蕃军发动了三次中等规模的进攻,均未取得实质性战果,最多只能劫掠一番就退却,在进攻剑南时甚至还吃了亏,与钦陵在时频频整建制地歼灭大量唐军的辉煌表现根本不可同日而语。眼见占不到什么便宜,徒耗国力,弃都松便不欲再动干戈;而唐朝此时也无力进攻吐蕃,更是巴不得赶快和谈,于是两国在706年达成了唐、蕃间第一次和盟,并且相安无事了八年,直到714年才再重燃战火。
[ 本帖最后由 不容青史俱成灰 于 2013-6-5 18:53 编辑 ] 九、境遇转变
用宏观的视角来看,自贞观末期,开国时的锐气刚刚走过后,唐王朝就已经走上了衰落之路,军队的战斗力日渐降低,至660年时已然孱弱不堪,因此在660至710这半个世纪中败仗连连,一直饱受吐蕃的欺压,这种被动局面直到一代雄主李隆基秉政后才得到改善。随着唐玄宗改革兵制,大唐西北边军的战斗力显著提升,而吐蕃在失去优秀统帅后又不复当年之勇,此消彼长之下,唐帝国在开元年间已然摆脱了之前数十年中败仗连连、丧师失地的被动局面,开始与吐蕃互有胜负。总体来看,大唐在河陇地区稍占上风,但也有诸如“青海中有岛, 置二万人戍之。旋为吐蕃所攻,翰不能救而全没”这样的大败;而在西域地区,唐朝在开元年间和天宝前期则一直居于下风。
自714年开始,在西域战场上,唐、蕃双方展开了几次远程攻战,不过直至736年,唐史中都并无多少两国在西域战事的记载,显然双方在这段时间中的冲突重心是在河陇战区,在西域的冲突既不激烈亦不频繁。714年,吐蕃与突厥联兵攻掠北庭。722年,吐蕃又进攻依附于唐朝的小勃律(今克什米尔地区西北部),唐朝出兵救援,“大破之,斩获数万。自是累岁吐蕃不敢犯边。”(《资治通鉴》卷212)不过唐史中大加渲染的这场胜利的战果未能持续多久,据《资治通鉴》卷212记载,仅在两年之后,金城公主写给克什米尔国王的书信就需要绕道喀布尔以西四百里处的谢飓才能传入唐境,由此不难推知,唐朝此时对这一带已然失去了控制。
从736年开始,吐蕃突然加大了对西域的攻势,力图扩张在西域的势力范围。蕃军首先攻取了小勃律,并与之联姻,还控制了西域的二十余个小国。737年,吐蕃又攻占了大勃律,俘其王,迫使大勃律成为自己的藩属。唐廷闻讯大急,竭力出兵争夺,试图挽回颓势。据《资治通鉴》卷215记载:“吐蕃以女妻小勃律王,及其旁二十馀国,皆附吐蕃,贡献不入,前后节度使讨之,皆不能克。”在《新唐书》卷238中亦载:“故西北二十余国皆臣吐蕃,贡献不入。安西都护三讨之无功”。从“前后节度使”均“不能克”能够看出,唐朝发动的这几次进击均无功而返。所谓的“不能克”,多半还是对战败后被迫退却行为的讳饰之词。
吐蕃在736年发动的这一轮进攻取得了巨大的进展,唐军一败如水,唐、蕃两国间的军事分界线大幅东移,西域大片土地从此易手。747年时,高仙芝远程奔袭小勃律,唐军急行了三个多月方才到达,由此也不难看出,吐蕃自736年发动的扩张效果显著,唐朝遭受了惨重的失败,势力范围被迫大步后撤,丢失了巨量的土地。此次吐蕃在西域的上风之势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直至747年才有所改变。
十、三国混战
事实上,西域并非唐和吐蕃两家争夺的舞台,当时的首席强国大食在向河中用兵的同时,也一度加入了西域争夺,这令唐朝在西域的局面更是雪上加霜。在大食这种真正强国的威压下,唐帝国在西域左支右绌,节节败退,最终失去了对这块广袤、富饶土地的统治权。
大食与唐朝的冲突始于667年,在这一年中,齐雅德-本-阿希比挥师攻入吐火罗,逐走唐朝册立的波斯王,唐朝自知不能敌,便对此事装聋作哑。674年,大食又攻占了康国(唐朝的重要属国)的都城撒马尔罕,这实质上是明确在向唐帝国挑战,唐朝仍不敢应战。事实上,唐朝两次选择避战,算得上是颇有自知之明,若敢出兵,必然以惨败收场。当然,一味怯懦避战本不能解决问题,大食原本还要继续夺占唐朝的势力范围,不过唐朝的运气素来极好,就在其于西域的败象已显,无法应对阿拉伯人咄咄逼人的攻势时,大食国中爆发了激烈的政争,最终呼罗珊总督布开尔的政敌末换一世取胜,成为新的哈里发,整个呼罗珊地区都成为新国主意欲铲除的割据叛逆,自保尚且不暇,自然无力继续东进,大唐这才避免了进一步被大食打击的命运。对于唐朝而言,这实在是缴天之幸,此时的唐帝国正在河陇地区与吐蕃激烈争夺,而且屡战屡败;北线又被刚刚复兴的后东突厥打得焦头烂额,全国近四分之一的领土丧失,国家的整体情况可谓异常窘迫,如果大食此时再插上一足,唐朝的处境根本不堪设想。正因如此,唐帝国与身陷内乱的大食帝国一拍即合,双方于674年之后放缓了在西域的冲突。
然而即使只须应付吐蕃的挑战,唐朝也一度捉襟见肘,被吐蕃又欺负了十几年。幸好吐蕃也从692年开始爆发内乱,实力大损,停止了进攻,唐帝国这才在西疆暂时稳住了阵脚,没有继续东退。然而弱者势必会受气挨打,好不容易撑到吐蕃内乱,压力缓解,可大食国内的局势却又重归稳定,于是唐帝国在刚刚饱受吐蕃欺压凌迫之后,便马上又遭遇了大食东进的冲击。
从七世纪末开始,大食采用了更为积极的姿态参与西域角逐,开始全面入侵唐朝的岭右领疆。706年,大食名将屈底波出任呼罗珊省的新总督,并兼任帝国在远东地区的远征军统帅,并奉命在中亚一带推行“圣战”。上任伊始,屈底波便对河中地区发动了大规模进攻,意在取代唐朝在这里的宗主地位,九姓昭武联兵拒战于那密水上,结果大败而回,重镇沛肯城失陷,安国被迫请降。大食随即长驱直入河中,唐朝西疆的屏障——最忠心的羽翼吐火罗遭到毁灭性的打击,于709年为大食所灭,其残余力量逃至荒残一隅,自此渐渐衰微,大食则尽踞其地。
711年,新崛起的北亚强国后东突厥出动重兵西进,试图在西域分到一杯羹,首先重创了唐朝的羽翼突骑施,继而又剪灭了黠戛斯这个唐帝国在西域的得力爪牙,大唐在西域的势力进一步遭到重创。然而就在711当年,后东突厥的这支西征大军在进至铁门时,遭到了大食军的迎头痛击,这些在与大唐及唐朝藩属国交锋时频频大胜的突厥兵在遇到大食军后,立时变得不堪一击,大败而逃,自此再也不敢参与西域争夺。此次大食击退后东突厥的势力,对唐朝而言意义重大,不仅挽救了唐朝在西域的危局,连唐朝的盟友突骑施也得以重振。
大食在击败突厥人后趁胜东进,于711当年大举进攻康国,很快便围住其都城撒马尔罕猛攻。康国急向宗主国大唐求援,然而尽管康国是当时河中地区最强大的国家,得失举足轻重,但弱小的大唐畏惧大食如虎,仍然不敢出兵救援,康国只得转而向石国求救,石国仗义赴援,与强大的大食军激战,不出意料地大败而回,后来康国被迫臣服大食。康国和安国均是唐朝丝路贸易的主要承担者,二者沦失给大唐的商贸带来了沉重的打击。712年,屈底波兵分两路再攻河中,一路征发诸属国兵进攻石国,虽然取胜,不过未能克其都城;另一路则由大食军亲自攻打大唐在中亚的重要属国拔汗那(即汉时的大宛),陷其都城,拔汗那国王逃至安西都护府,向大唐求救,唐朝却一如既往地采取了龟速姿态,不敢与大食军交锋。
自711年前后开始,大食的“河外扩张”战略发生了根本变化,如果说之前对大唐西域控制区的攻击还只是限于劫掠性质,此时已然转为长期占据,意在彻底夺占唐朝葱岭以西的领土。屈底波攻势凌厉,所向披靡,在河中连年攻城掠地,大唐的势力范围步步后退,双方的对峙线由乌浒水一直向东推进到了药杀水,阿母、锡尔两河流域的众多藩国先后被大食所征服。在这段时间中,唐帝国一味退让,并无任何有效的应对措施,一系列软弱昏聩的表现令众藩国侧目,自此便再也无法号令西域。
此后屈底波继续东扩,由于唐军的实力远逊于大食军,传统的领疆被大幅侵吞。原本屈底波还要抢占更多的土地,甚至攻入大唐本土,但唐朝素来运道惊人,每当力不能支或陷入僵局时,对手就会陷入内乱。到了714年,正当唐帝国无力招架屈底波的攻势,处境越来越艰危之时,一贯重用屈底波的权臣哈贾吉暴卒,屈底波失势,不久后被逼反,很快就兵败被杀。哈贾吉的死引发了大食国内的又一轮严重内耗,尤其是导致河中地区的远征军元气大伤,一时无力东侵,唐朝这才侥幸逃过一劫,否则按之前屈底波势如破竹的情势来看,唐朝在西域的剩余势力多半会被其迅速瓦解。
大食东进步伐的暂歇给唐帝国提供了喘息之机,在这段时间里,唐玄宗改革兵制,大唐西北边军的战斗力大幅提升,仅最精锐的数万安西唐军而言,战斗力已然位居世界前列,也达到了唐帝国自身军队的巅峰时刻,甚至已经能和吐蕃军互有攻守,虽然在西域仍处下风,但在河陇战场上已然略略占优。然而大食终究是当时世界上的头号强国,兵甲犀利,战法成熟,无论是精兵的数量还是质量,都远在唐帝国之上,因此玄宗虽然有意转守为攻,并在开元初年先后发动了以阿史那献、郭虔瓘为主将的两次西征,却都以惨败而告终。
大食在内乱结束之后,又以偏师东进。幸好直至736年以前,唐与吐蕃在西域的争夺力度都不大,唐朝基本上只需应对大食的东进即可,而大食在远东的力量还被吐蕃牵制了一部分,唐朝这才能够勉强支撑。当然,尽管大食远征军的实力已然大减,却仍非唐朝所能抗拒,大唐此时对西域能保不失,主要是仰赖对阿拉伯人武力传教十分反感的西域诸国的鼎力相助。在抗拒大食的众盟友中,尤以苏禄领导的突骑施最为得力,仅凭自身就数次重创大食军,苏禄也被头疼万分的阿拉伯人称为“阿布-穆扎衣”,意为“奔突的公牛”。
仗着突骑施等盟友之助,唐朝暂时停止了在西域的败退之势,然而到了733年,唐廷却昏了头,竟然自毁长城,与宿敌大食联手重创了自己在西域最为得力的盟友突骑施,这不啻于为大食东进主动扫清了障碍,可谓愚不可及,结果引发了一系列灾难性的后果:虽然大食对诸国的军事压力越来越大,而软弱的唐王朝又毫无切实援助,令诸国早就不满,但大食强推伊斯兰教实在是太过不得人心,因此众藩国弃唐投大食本不该如此之快,可等到突骑施的悲剧发生后,终于令大部分藩国从失望变为绝望,对大唐彻底失去了信心,很快便尽数倒向大食。
唐朝的倒行逆施令大食远东统帅色雅尔的河外扩张计划很快便重新打开了局面,随着越来越多的属国弃唐而去,唐帝国在西域的局面迅速恶化。不过唐朝的运气素来不错,原本众叛亲离,大势已去,似乎离在西域彻底崩溃已然为期不远,可就在此时,幸运女神再一次眷顾了大唐,唐朝又一次奇迹般地在西域起死回生。
747年五月,大食对唐朝的态度突然由倨傲转为恭谨。据《册府元龟》卷971记载:“五月,大食国王遣使来献豹六”,释放出了明显的善意。大食的态度之所以急遽转变,是因为以并-波悉林为首的黑衣党人此时已经在远东地区(呼罗珊行省)中发起暴动,伍麦叶王朝(即白衣大食)焦头烂额,政权岌岌可危。在这种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无论是暴动的黑衣叛军,还是平叛的白衣大食军,都希望尽量减少与其它势力的争端,因此伍麦叶王朝才主动向唐朝递出了橄榄枝。
黑衣叛军于748年攻占了呼罗珊全境,之后便继续向西推进,于749年攻克了库法城,阿拔斯王朝(即黑衣大食)建立。750年,波悉林统军长驱西进至埃及,生擒伍麦叶王朝末代哈里发,白衣大食灭亡。在此期间,大食一度停止了向西的扩张,中亚的远征军主力也均西撤回去打内战,呼罗珊行省的兵力空前虚弱,对降附藩属的宗主国统治摇摇欲坠,河中诸国还趁机掀起了反阿拉伯人的大起义,黑衣大食在呼罗珊所剩无多的驻军焦头烂额,自保尚且困难,更谈不上向西进取,遂暂时退出了在这风口浪尖处的争夺,西域只剩下唐和吐蕃两家争抢地盘,唐朝这才缓了一口气。
十一、 唐帝国在西域的最后努力
迫于大食的强大,加之唐朝在七世纪下半叶几乎被吐蕃打残,因此唐帝国在与大食争夺西域的这百余年中,基本上全取守势。大食则连战连捷,日益骄狂,到了713年时,其使者已由对等通使变为“平立不拜”,素来骄傲自信的李隆基却也只能选择隐忍。正当大唐被大食压得喘不过气来之时,大食国中的内乱彻底爆发,无暇再顾及遥远的西域,唐廷自然将其视做千载难逢的反攻良机,遂向西域投入了巨大的关注和力量,以帝国中最出色的将领,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芝(高句丽人)为帅,统领着唐军中最精锐的安西军大举出击,意在趁强敌虚弱而在西域扩张势力范围,扭转已经极为不利的颓势。
747年三月,高仙芝率万余精骑自安西都护府出发,首先奇袭攻取了要隘连云堡(今阿富汗附近),之后又远程奔袭已经依附于吐蕃的小勃律。高仙芝对小勃律王诈称:“不取汝城,亦不斫汝桥,但借汝路过,向大勃律去”,麻痹了对方,然后便背信弃义突然翻脸,唐军轻松杀入小勃律都城,杀死数名亲蕃的大臣,小勃律国王乘乱逃走。为了保护依附于自己的藩属国,吐蕃人在小勃律都城附近驻有重兵,闻讯后急急赴援,高仙芝不敢与蕃军交手,“急令元庆斫藤桥……才斫了,吐蕃兵马大至,已无及矣。藤桥阔一箭道,修之一年方成。”(《旧唐书》卷108)
唐军此次远跋数千里,历时百余日,其行军距离之远,行程之艰难,几可与鞑清名将福康安1792年率军跨越喜马拉雅山,直捣尼泊尔的廓尔喀之战相媲美。这次军事行动一改之前数十年中,大唐在西域不断受到吐蕃打压,始终落于下风的衰颓之气,具有一定程度上的精神价值,也在一定程度上鼓舞了唐军低迷许久的士气,并且在一定程度上震慑了西疆诸国。但从实际意义上来看,这场被后世高度吹捧,渲染得神乎其神的胜利却并没有太多的实际战略价值,更没能将大唐在西域的势力范围扩张多少。然而在新、旧《唐书》中,却对此次胜利大加吹嘘,甚至夸张地胡扯,说什么连当时的超级大国大食和东罗马帝国都感觉到了威胁,慌忙跑来朝贡称臣,实在是令人发笑。大食是当时世界上的首席强国,远比唐帝国更为强大,之前几十年中一直按着唐朝痛打,虽然此时因内乱而暂时改变了咄咄逼人的态度,遣使示好,但其性质与称臣纳贡有着本质上的不同。至于遥远到与唐朝毫无关联的拜占庭帝国因畏惧唐军痛打而急着赶来称臣,就更是令人匪夷所思,实可谓荒诞不经,因此连一贯吹捧唐朝的司马光都在著《资治通鉴》时删掉了这段夸夸奇谈。
时至今日,仍有一些治史态度很不客观的学术痞子胡乱解读历史,其意淫程度比之两唐书更甚。一些人甚至毫无根据地宣称,此次攻破小勃律,令唐朝重新夺回了对克什米尔以西及以北地区的控制权,连736年依附于吐蕃的二十余个小国也重新归附唐朝,这些都是与事实不符的胡扯。由唐军需要远跋数月方能到达小勃律不难看出,此时唐朝的势力范围距小勃律十分遥远,境况比之722年前后长期控制小勃律时大为不如。尽管高仙芝此次深入敌境,号称“平定”了小勃律,但无非就是将其国中亲蕃的几个大臣掳往长安,扶植亲唐势力抬头,又从城中掠夺了一些财帛而已。换言之,尽管唐朝以奇兵偷袭攻下了小勃律都城,却并不表示唐朝能对小勃律形成有效控制,更不表示大唐已经将自己的势力范围重新推回到了这里。事实上,小勃律及其以东地区仍为吐蕃的势力范围,这也正是高仙芝非但不敢与吐蕃军正面对决,甚至连统军长期驻于小勃律都不敢,而是选择了迅速撤军,返回安西都护府的原因所在。毕竟是孤军深入,如果撤的慢了,被吐蕃抽调兵力断了后路,这支唐军怕是连撤都撤不回去。
尽管史官们对高仙芝撤军后的情况做了模糊化处理,并未详述,试图藉此来遮掩唐军并未因此胜就将势力推进到小勃律一带的事实,但我们只要认真分析,就不难看清楚这一点。在高仙芝急急率军撤回安西后,唐朝对小勃律已鞭长莫及,而在吐蕃人对唐军的千里奔袭有了戒备之后,高仙芝想再次出其不意偷袭此地已是难上加难。比起已在千里之外的安西唐军,近在咫尺的吐蕃人无疑才是掌控小勃律人命运的一方,因此小勃律势必会很快重新臣服于吐蕃,这点从断桥在一年后修复也能得到证实,否则若是小勃律人一直在对岸搞破坏,那藤桥恐怕永远也搭不起来。事实上,仅仅在一年多以后,吐蕃便迫降了比小勃律位置更西的朅师国(今巴基斯坦奇特拉尔),这也从侧面证实了小勃律早已重新处于吐蕃人的控制之下。
749年,大食的内战打到了如火如荼的关键时候,无暇它顾,唐帝国趁机再度对吐蕃发起进攻。749年六月,哥舒翰统六万余精锐唐军强攻石堡城(今西宁附近),以战死数万的惨重代价拔之(伤亡数不确定),将不足六百的守军歼灭。749年十一月,吐火罗叶护失里怛伽罗向唐廷上书,要求唐军攻取朅师,打通乌浒水域,于是高仙芝又于750年二月兵发朅师国,并武力扶植了一个亲唐政权。
自747年起用高仙芝为西域主将后,唐帝国在西域一度咄咄逼人,虽然始终未与吐蕃进行过大规模的直接战争,却一改先前被蕃人频频欺压的颓势,在几次藩属国的争夺中均占据了上风,在西域一时风头颇健。如今一些史家将这段时间中唐帝国在西域的反攻,以及获得的这些有限的成绩大加渲染,试图营造出一种此时的唐军无坚不摧,在西域纵横无敌,大食闻风逃窜,吐蕃退避三舍的假象。在狭隘民族主义情结的帮助下,如今这种论调甚嚣尘上,骗得不少人真以为当时的大唐强悍无匹,军队神勇犀利,打遍天下无敌手……事实上,这些看法不过是可笑意淫罢了,阿Q们只字不提此时的阿拉伯帝国正陷入内乱,并因此才主动退出西域争夺这一事实,试图藉此来误导他人,从而实现吹捧唐朝的目的。其实稍通唐史的人都明白,正是因为强大的大食帝国内战方炽,一时无力干涉唐朝在西域的军事行动,这才造就了高仙芝的威武之名。
其实不要说是“力压大食”,就连所谓的“全面压倒吐蕃”,也有些言过其实。在这三年中,大唐虽然先后击破了小勃律和朅师,还夺取了石堡城,连赢三仗,看似占了上风,但却未能获得太大的实际收益,有些军事行动甚至是得不偿失。比如以伤亡数万精兵为代价攻取石堡城,消灭六百守军,看似最终取得了胜利,但以如此悬殊的伤亡比拿下一个要塞,却无疑吃了大亏,根本就该算成是一场大败仗,只是被后人硬吹成胜捷而已。741年时,吐蕃人用了一个漂亮的奇袭,损失甚微就攻占了石堡城,大唐此时却要用千百倍的伤亡才能夺回,双方之高下不言而喻。可悲的是,这座付出惨重代价才得到的堡垒最终还是落到了吐蕃人手中,大唐也终究未能守住河西走廊。唐军先是在怛逻斯城前惨败,继而又遭遇了安史之乱,之后便在河陇地区一溃千里,吐蕃人几乎兵不血刃便将石堡城夺回。
平心而论,无论是攻取朅师还是小勃律,都只是唐帝国对西域小国的军事胜利(其中还有亲唐势力协助的因素在起积极作用),而并非唐军与蕃军这个真正对手的交锋,因此仅凭这两仗的结果,就判定此时唐军的战斗力高于蕃军,无疑是十分武断地,充其量也只能说明此时的大唐已经敢于主动向吐蕃进行挑衅而已。事实上,从唐军在奇袭小勃律后慌忙截断铁索,靠天堑阻挡来援的吐蕃军便能看出,此时的唐军对蕃军仍然颇为忌惮,甚至是胆怯,并不敢与其正面交锋。唐军的战斗力若是真地远胜蕃军,有 充足的取胜信心,那肯定会积极求战,部署围城打援,对吐蕃援军进行迎头痛击,从而消灭敌人有生力量,攫取军功,甚至不惜继续深入,杀入吐蕃境内教训对方,又怎会避而不战?唐军打了“孩子”,却不敢与“大人”交手,其真正的战斗力难免令人生疑。事实上,大规模野战的胜败才是衡量双方军队战斗力高下的标尺,在与吐蕃人的几场大规模野战中,唐朝每战皆北,从未赢过一次,实在难以令人相信其战斗力已然凌驾于蕃军之上。
从唐廷不惜得不偿失也要攻取石堡城不难看出,大唐统治高层此时在西域的扩张之心非常坚决,甚至已经急切到了不顾代价玩命的地步。大唐君臣之所以急红了眼,是因为他们深知唐朝并非大食的对手。在之前的半个多世纪里,唐朝节节败退,双方的对峙线已由乌浒水一直向东推进到了药杀水以东地区,因此唐廷深知,如果此时不能趁着大食暂时退出争夺而大幅改变西域的局势,那等到对方缓过手来,再度东进,自己在西域必将再无容身之处,为了保住帝国在西域的利益,只有不顾伤亡地孤注一掷……换言之,大唐君臣们均将此次大食内乱视作自己在西域翻身的最后机会,如今一些人将唐玄宗下令强攻石堡城的原因归结为好大喜功、虚荣作祟,却不明白其中更为深刻的道理,实在是流于浅薄。
与唐朝不同的是,吐蕃以青藏高原为根基,在西域进可攻退可守;且吐蕃对阿拉伯人的畏惧远不如唐朝,其战略考量自然就不会太过急迫,因此选择了暂取守势,不与唐朝两败俱伤,这也正是吐蕃在747至749三年间落于下风的原因所在,如果因此就认定此时蕃军的战斗力弱于唐军,就未免流于偏颇了。
十二、西域沦失
趁着大食内乱,对自己的压力减弱,唐朝从747年开始在西疆发起反击,然而在与吐蕃争夺了数年之后,却没能捞到太多便宜,也无法取得决定性的胜利,陷入了消耗战的泥淖之中,这不免令希望乘隙大幅改变西域格局的唐廷深感失望。恰在此时,大食的内战进行到了如火如荼的地步,白衣大食于750年亡国,黑衣大食在战火中初建,正将举国兵力集结于埃及一带,全力清剿白衣大食的残余势力,在远东地区的力量空前薄弱,河中诸国还趁机爆发了反阿拉伯的大起义,留驻于呼罗珊地区的少量黑衣大食军焦头烂额……唐朝攻吐蕃无果,本就已有退意,此时见大食内乱方炽,无暇顾及遥远的东方,便决意改变目标,转而对大食下手,夺占其属国,扩张自己的势力范围,从而大幅改变西域格局。而具体的军事目标,便是迫使大食在内乱未平之际与自己决战,从而趁机重创留驻于呼罗珊地区的驻军,消灭大食在远东的有生力量,从而为之后与大食抢夺西域谋求可能。
750年十二月,高仙芝背信弃义,乘石国不备对其发动奇袭(“高仙芝伪与石国约和,引兵袭之”——《资治通鉴》卷216)。不守信义倒也罢了,可此次唐军的手段也异常残忍,并未遵循西域纷争中寻常的征服三部曲(先以武力迫降,继而斩杀反对派,再扶持亲己势力秉政),而是以灭亡其国为目标,纵兵血洗,除了要掳掠回国贩卖的青壮百姓外,余者尽皆残忍杀戮(“悉杀其老弱”——《资治通鉴》卷216)。这种暴行造成了极为恶劣的政治影响,石国王子侥幸脱逃后,向中亚诸国痛诉高仙芝如何背信弃义,屠杀平民,劫掠财物,诸国皆被唐军的恶行所激怒(“于是西域皆怨”,“具告仙芝欺诱贪暴之状。诸胡皆怒”),纷纷投向大食怀抱,追随其共抗暴唐。
唐廷授意高仙芝攻灭石国,除了意欲逼迫大食出兵决战,趁他病,要他命之外,还有另一个更为重要的目的。石国与大食在河中的基地怛逻斯城相邻,攻占了石国,就等于是在大食的心腹地区插入了一把匕首;而从一年后唐军便倾国进攻怛逻斯城不难看出,攻灭石国很可能又是在为此役预作铺垫,这样十几万唐军远跋至此后,就有了一个后勤补给基地可以休整,不致于成为远道而来的疲惫之师。
据《旧唐书》卷113记载:“(唐军)杀其老弱,虏其丁壮,取金宝瑟瑟驼马等,国人号哭,因掠石国王东,献之于阙下。其子逃难奔走,告于诸胡国。群胡忿之,与大食连谋,将欲攻四镇。”然而大食此时在远东地区的兵力捉襟见肘,虚弱异常,并不愿意于此时和唐决战,一心只想拖延时间,等内战结束后再与唐朝开战,因此呼罗珊总督阿布穆斯利姆并未趁诸国来投之机主动发起进攻,而是将会战的主动权拱手让给了唐朝。当然,唐廷高层也不傻,并不做宋襄公,一心要趁人之危。751年七月,唐廷抽调了西北地区大部分所能动员的精兵,大举围攻商贸重镇怛逻斯城。大食至此已退无可退,只得勉强应战,双方在怛逻斯城下进行了一场大会战。在此役中,唐军出动了帝国中最精锐的安西军,而大食军却主要由临时征召的民兵和少量二流部队构成;而且唐军主动选择了开战时机和战场,又在怛逻斯城下围城打援,以逸待劳,可谓占尽便宜,然而由于双方的战斗力相差实在太大,唐军最终仍然大败亏输,举国精锐竟然不敌对方在内乱中仓促拼凑的一支偏师,而且输得惨不忍睹,十万大军仅存数千,几乎算是全军覆没,这自然令所有人都看清了唐军的战斗力还差大食远甚,大唐自此就彻底丧失了震慑诸藩的威信,在中亚和西域的大量旧有藩国此后也不再与唐朝互通音问。此败之后,唐帝国在西疆培养、训练多年方成的军事力量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此后便再也无力与吐蕃和大食相争西域。
从宏观层面来看,在747年大食内乱之前,唐帝国在西域的形势每况愈下,被彻底击败并逐出西域只是时间问题,趁着大食内乱,拼死一搏,乘隙夺取那一线生机,这个决定并不能算错,唐朝最终也确实把握住了最佳的战争时机,只可惜双方的军事实力相差实在太过悬殊,唐军在占尽便宜后仍然大败亏输,汉文明和阿拉伯文明在西域的碰撞最终以大唐彻底失败而收场。其实出现这样的结果并非意外,而是两国军事实力的正常表现。唐史大家薛宗正先生在《论高仙芝伐石国与怛逻斯之战》一文中便曾提出:“问题在于唐与大食之间的政治、文化、军事实力的对比仍然是唐劣敌优,这是我国历史上第一次受到来自外国的强力冲击,反映了时至公元8世纪, 我国的应变、应战能力已难跻身世界一流强国之列了。”
事实上,从之前数十年间,两国的对峙线不断东移也不难看出,大食的军事实力明显凌驾于唐朝之上,即使以偏师散勇,大破唐军也半点不足为奇。尽管大食在中亚和西域严重不得人心,可唐朝在这两处的藩属国却仍然纷纷改换门庭,到了怛逻斯会战爆发前,在近百个国家中,已经只有两个藩国肯再追随于麾下,人心之向背由此便可见一斑。当初大食尚未加入西域争夺时,唐朝一度曾是诸国的共主,唐皇也拥有“天可汗”的尊号,可在历经了大食的冲击之后,唐朝竟几乎变成了光杆司令。究其原因,一是唐朝自毁突骑施,屠灭石国等劣行令诸国寒心;二则就是诸国在查察形势后,大多认定,尽管大食陷于内乱,呼罗珊行省实力空虚,但由于双方军队的战斗力相差悬殊,因此唐朝的胜算仍然比较渺茫,于是便选择了大食这个强者投靠。而最终的事实证明,诸国的判断还是非常准确地。
据《剑桥中国史》记载:“7世纪末叶,唐对边疆地区的控制有所削弱。从高宗初年起,从塔里木盆地到高丽,横跨亚洲的唐军逐渐退却,采取守势。”事实上,在这段时期中,唐朝的运气已经算得上相当不错,若非在680、714、747三年中,大食相继爆发了三次内讧(尤其最后一次更是改朝换代的大变革),令其东进扩张的行动几次在接连大胜、局面大好之际中道罢废,早就将唐朝彻底逐出了西域。做为一个军事实力较为弱小的国家,大唐其实在西域争夺中已经尽了全力,唐廷中枢也确实为决战捕捉到了较好的时机,然而由于双方的绝对实力相差过大,终究未能挽回颓势。
十三、西域唐军的绝响
自670年开始,唐、蕃两国便在安西四镇进行了反复的争夺,这块战略要地数次易手。不过自从692年唐军趁吐蕃内乱夺回四镇之后,此处便一直由唐所控,和安西、北庭两个都护府一起共存至790年。其实在692年之前的几十年中,吐蕃的军事实力始终占据明显上风,只是因为内部不和,一些外围部落叛离,这才丢失了安西四镇。四年之后,方历内讧的吐蕃又在素罗汗山前大破唐军,阵斩大唐十万劲卒,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唐朝在河陇地区本已无法支撑。幸好在两年之后,吐蕃国中爆发了大规模的内乱,数度大破唐军的名将钦陵被杀,吐蕃国内政局摇撼,军心动荡,一时无力发动大的攻势,才给了唐朝喘息之机。等到国主弃都松渐渐掌控住权力,国内局势渐趋平稳时,却又恰好赶上唐玄宗改革兵制,唐朝边军的战斗力大幅提升,而此时的吐蕃已经失去了钦陵这样的天才统帅,又因内乱而元气大伤,对唐朝的战略优势已不明显,因此一直未能夺回四镇。
753年,大唐惨败于阿拉伯帝国之手,镇国的七万安西精兵全军覆没,元气大伤,在两年之后又遭遇了安史之乱,从此一蹶不振。伴随着唐朝的衰败,吐蕃趁从763年开始大举伐唐,唐军在河陇战场上节节败退,西域与唐朝中枢的联系很快就被切断,唐朝重要的经济命脉丝绸之路从此罢废。此时弱小的唐朝对西域根本无力应援,只好任其自生自灭,不过四镇军民历经多年的胡、汉融合,早已将西域当成自己的故乡,不愿远迁中原,大多选择了继续坚守于此,因此直至789年,驻守在安西四镇、北庭,以及伊、西二州的唐军还控制着葱岭以东的西域地区。
用宏观的视角来看,其实在781年蕃军攻陷要隘沙州之后,唐朝在西域的残存势力就已变成了吐蕃人的囊中之物,然而西域唐军在退路被切断之后,竟然还能坚持近三十年,委实相当难能可贵,其表现与那些举措拙劣,被吐蕃人打得丧师失地的地区可谓大相径庭,堪称是昏黑中的一抹亮色。当然,已被大食打残的西域唐军竟能得保四镇不失,并不是因为自身的实力如何强大,而是因为在这数十年中,吐蕃人不得不将主要精力都放在抵挡、防御大食之上,剩余不多的兵力也将军事重心放在东进夺占唐朝的河陇地区之上,始终没有全力进攻安西四镇。据出土的《敦煌文书》中的《河西节度使判集》记载,在765年前后,河西唐军由于无法抵挡吐蕃偏师的进攻,曾遣使前往四镇“索救援河西兵马一万人”,显然此时西域的形势要比河陇地区好得多。
当然,西域唐军之所以能够苦苦支撑下去,最根本原因还是得到了回纥人的庇护。在大唐于西域式微之后,回纥汗国逐渐强大起来,取代了唐朝之前的地位,与大食和吐蕃在西域鼎足而三,大食控制着葱岭以西;吐蕃西据伊吾,东占河陇;回纥则占据了金山以东的漠北草原,左右了北庭地区的局面。在交通为吐蕃人阻断之后,安西地区一度与中原音信断绝,仅凭自身又无力抵挡吐蕃的军事压力,只好投靠了回纥人(“北庭、安西,既假道于回纥朝奏,因附庸焉”——《旧唐书》卷208)。而由在诸史料中,安西地区与唐廷重新进行通信的最早记录载于768年不难推知,北庭和安西附庸于回纥当在768年以前,之后的物资获取和与中原的通信往来则都借助回纥人把持的通道,后人称其为“回纥道”。此时吐蕃主力正与大食对峙,又以偏师进攻大唐的甘陕地区,无力再同时与强国回纥爆发大战,这才没有遣偏师将西域的唐军剪灭。
然而好景不长,葛逻禄、白服突厥以及北庭附近的沙陀部落原本均臣服于回纥,但由于回纥人对其“多渔撷”(《新唐书》卷234),这些部族不堪盘剥,最终均转投于吐蕃,西域的力量均衡因之被打破,局势立时大变,重拾优势的吐蕃与倒戈的诸部联军,于789年大举进攻北庭,回纥出动重兵救援唐军,却被打得大败亏输,被迫撤回漠北。在失去回纥人的庇护之后,仅凭西域唐军自身,根本无法抵挡吐蕃的攻势,到792年时,安西和北庭二都护府已相继被蕃军攻陷,吐蕃将天山北麓与河西地区连成一片,掌控了大半个西域,之后又东取河陇诸州,南夺剑南、西川,疆域又一次陡然暴增,与大唐之间的分界线也由西域、河陇两地东移至今甘陕一带。
安西四镇彻底沦失的意义十分深远,影响直至今日,法国历史学家勒内-格鲁塞在自己的著作《草原帝国》中便曾说道:“公元792年,吐蕃人攻克了帝国在塔里木盆地的最后一个据点,汉人的军队在清以前的近八百年里再也没有踏上这片土地……本来属于中国的中亚细亚,将要被伊斯兰教国家所统治。”唐帝国在西域的军事失败令之前隋炀帝在西域奠定的良好基础变得荡然无存。在此后的数百年里,中原王朝再也未能涉足西域。 不是说唐军战力超群吗?怎么成这模样了??不过唐朝历史也确实有清朝篡改的痕迹 地板做个 鉴定完毕{:soso_e102:} {:5_106:}{:5_106:}看看 路过看看 旺仔冲锋枪 发表于 2013-6-13 22:06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不是说唐军战力超群吗?怎么成这模样了??不过唐朝历史也确实有清朝篡改的痕迹 ...
真是战斗力超群的话,也不会被吐蕃攻破长安,大掠而去{:soso_e141:} 路过灌水 看看。。。。。。。。。。。。。。。。 唐朝其实根本没有历史上吹的那么厉害~! 一看就是黑唐的,个人感情色彩太浓,一直在赞扬少数民族,就像我们的抗战片一样,唐朝的战斗力岂是开玩笑的。 路过看看············ 看看什么情况!!! 只看看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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