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峰寺怀古
出伏虎寺,穿虎溪桥,行不久,便入峨眉山中。十月金秋,清风送爽,红叶漫天。沐浴着雨后空山清凉的秋意,感受着山间薄雾蒸腾的烟云意境,行进在绿荫蔽天的青石小径上,身心畅快。过雷音寺、经纯阳殿、越圣水禅院,便来到了万绿簇拥的千年古刹—中峰寺。
仁足山门前广场,仰观古寺,左有宝掌峰,右有白云蜂,寺居于中,隐于葱郁林木之中。寺院依地势而建,呈二级台阶状,纯木构建筑,是一座坐北朝南的四合院,由前后两重大殿及两旁的厢房和回廊组成。山门为普贤殿,上有“林峰大振”、“中峰古刹”横额,字体苍劲古朴,浑厚深沉。环顾四周,三面皆野花怒放、古木森森,脚下却是残壁断垣、苔藓覆地,“诸行无常、是生灭法”,一种历史的苍凉感由然而生。忽然,耳际隐约传来诵经声、钟磐声,把我带入了一千六百多年前……
东晋时期初春的一个傍晚,夕阳西下,一位消瘦的僧人芒鞋竹杖,正急急地行走在峨眉山浓荫遮蔽的崎岖小道上,赶往乾明观,他是资州人明果大师。大师自幼在龙游山削发出家,曾到长安大兴善寺拜谒“敦煌菩萨”竺法护,请教佛法,当他听到“如来坐者,一切法空”时,禅机领悟,茅塞顿开,不久便到峨眉山,卓锡宝掌峰。
大师急急赶往乾明观所为何事?原来是为射蟒救人。乾明观的道士每年三月三日皆效仿瞿武,举行升仙仪式。瞿武,东汉人,传说在峨眉山得道,乘白龙升天,故观中道人皆迷恋此升仙之法。大师持戒多闻,慧能超绝,知此白龙是妖蟒所化,升仙乃道人为蟒吞食所现之相,于是设计除害。
当晚,大师与几位猎人暗伏道旁,当观中道士走向升仙处,白龙出现,大师以箭射之,刹时山野震动,白蟒现形。大师循其踪迹,从洞窟中找到了白蟒的尸体,蟒侧白骨累累,冠裳堆积。于是道士醒悟,知人生无常、羽化幻影,乃转信佛教,迎接明果入观住持,改乾明观为中峰寺。
此刻,站立的这个地方,也许就是大师射蟒处吧?其惊心动魄的场面我们已经很难想像,大师英勇神武的形象也已经永远烙在人们的心中,但大师对峨眉山的影响却一直到今天。
佛教入蜀前,峨眉山就是道家第七虚陵洞天。东汉末年,五斗米道兴于巴蜀,峨眉山道风犹盛。佛教传入峨眉山后,佛道两家并存于一山,既有友好的交往,也有教义辩论、地盘相争。乾明观是西晋道士乾明修建,乃四川境内最早的两座道观。乾明观的建立,结束了峨眉山中道士各自分散穴居野处的生活,使峨眉道教产生了一次飞跃,乾明观不仅成为一时之名观,也成为道教之大本营。明果大师以其殊胜功德,改观为寺,成为了峨眉山佛道之争的转折点,自此,佛法在峨眉山日益隆盛,至于清初,佛教终于一统全山。而明果大师,在佛道之争中,一箭定乾坤,于我圣教,功莫大焉!
收回思绪,拾级进入寺中。至大雄宝殿,见殿中檐悬一巨匾“云横峨岭”,气势不凡,两侧门联与之相交辉:“修道遗诚中,愿上人念断根尘,相捐空色;登峰宜造极,想佛子仰扪参井,俯瞰华嵩。”
拜谒释迦牟尼佛后,转入大雄殿侧之祖堂,堂上供奉着淡然大师画像。画中的大师安坐于宝座之上,着朱色袈裟,头戴佛冠,怒目圆睁,左手执拂尘,抱剑童子侍立于左,忠义白犬蹲立于右,画面将大师之赳赳武夫之气与拳拳慈悲之心融于一体,颇具匠心。
淡然大师,俗姓林,名时茂,原为东魏“镇南将军”,因与权贵不和,为避祸到泽州析成山问月庵削发为僧,法名太空,号淡然。后到南朝,梁武帝封为妙相寺副寺,晚年辗转到峨眉山中峰寺修住,并扩建中峰寺,将高超武功传授与年青沙弥,并留下了“训虎救妇”的美谈。
大师圆寂前作有“辞世颂”云:“杀人如麻,立身以砥。宠辱不惊,恬淡是非。酒吸百川,肉吞千豕。醉卧中峰,羲皇自拟。皓月清风,高山流水。长啸狂歌,何分角徵。心证菩提,法舟相舣。生彼莲花,逍遥无已。”大师通过对自己一生的回顾,表达了一种超越自我、洒脱自在的大无畏英雄气概,以及在中峰寺与清风明月相伴时无欲无求的喜悦心情。王阳明曾言:“杀山中贼易,杀心中贼难”,大师以他深邃的智慧和过人的悟性,杀尽心中贼,显现自性空,完成了从名将到名僧转化,返本归真,离苦得乐。
大师是峨眉山佛教史上有记载的第一位习武僧人,对峨眉山僧人习武有首倡之功,被奉为峨眉武术祖师之一。峨眉、武当、少林为当今中国三大武术流派。峨眉武术首创于战国时期,当时,一位名叫司徒玄空的武士,隐居于峨眉山中,他模仿猿猴的动作,创编了一套动作灵活的“峨眉通臂拳”,并广收门徒,世代相传,因他常着白衣,故徒众尊称他为“白猿祖师”,这是有史记载的中华武术第一人。因此,有人说,峨眉武术是中华武术的源头,恐不为过。自淡然大师后,峨眉山僧人便将练拳习武作为自己养身养性的必修课,历代峨眉山佛门武术名家辈出,白云禅师的“峨眉十二庄”、德源长老的“白眉拳”、湛然法师的《峨眉拳谱》、普恩禅师的“峨眉枪法”皆名垂宇内,自今传承不绝。
忽然一阵鸟鸣,把我从对大师的怀想中拉回到现实,心情竟一时难以平复。拜过大师,出祖堂,远望群峰,已是夕阳西下、层林尽染。
是夜宿寺中。难得远离都市的喧嚣,独自踱步寺中,静静地享受山中的安宁,竟有些不知今昔何昔、身在何处的感觉了,只是时而惊起的鸟叫声提醒自己尚在尘世。时值满月,月华如洗,环寺高山绵亘、群峰崔嵬,颇有些清冷的感觉,于是回房,见一本《峨眉山诗》置于书桌,展卷细读,见收录有北宋中峰寺僧人、受欧阳修及司马光推崇的北宋“九诗僧”之一的怀古禅师诗《送田锡下第归宁》:
念彼孤亲去,无成万里归。
算程芳草尽,去国故人稀。
栈阁浮云险,刀州入望微。
前期有公荐,莫负老莱衣。
细细品味,不禁感叹,中峰寺前有武僧、后有诗僧,真是名僧迭出、大德踵至,有大功于峨眉山佛教发展,不愧是山中名寺。
在这座千年木构古寺中,在峨眉山历代祖师大德的陪伴下,我尽情沉醉于《峨眉山诗》构筑的诗情画意中,不觉已至午夜,睡意渐浓,于是放下书卷,收拾身心,搁枕入眠。 {:5_144:}{:5_144:}{:5_144:}{:5_144:} 板凳,LZ是你写的散文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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