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武残阳 发表于 2013-2-13 22:56:01

【三战同人文】一夜征人尽望乡

本帖最后由 凤武残阳 于 2013-2-13 23:09 编辑


原稿:长卿仲谋增改:凤武残阳   序·
   太阳高悬在半空中,将刺目的光辉和灼热撒播于大地,云高风烈,静默的战场,无声的对峙。   赤色的汉军在将军的带领之下,连续打退了两次黑色潮水的冲击,大量身着黑色战甲的魏军尸体倒伏在原野之上,从汉军军阵前一直蔓延到三百步之外,汉军的重弩永远都是如此可怕,超远的射程,齐射时遮天蔽日的箭矢,足以成为任何敌人永远的噩梦。   他发现自己带领的魏军以及出现了微弱的动摇,军士们的眼神不再充满坚定,掌旗官的旗帜不再直冲天际,士卒们倚着刀剑与长枪歪歪斜斜,就连战马也流露出了急躁,不停地喷着响鼻。   他回首,天上烈日当头,远处的大片乌云却无声地慢慢侵蚀着整个天空,西北的天气瞬息万变,如同战局。这天,怕是要变了。   他突然有种似曾相见的感觉。


一·
   有一座孤城矗立在北方。   那里有天然的松柏,城外松柏成林,两边险峻的山峰将孤城环绕,汉朝的皇帝也曾想像建立朔方那样,再建起一座边疆重镇。开始时一切都很顺利,可权力的铁腕开始攫取这里的一切时,遭到了想象不到的疯狂抵抗。异族像城外盛产的柏林般,刚直自闭。他们的火气,被野心家轻轻撩拨,就燃成了兵戈之火。多少代的抗争,屈服,再抗争,汉朝的历史上,或许再没有哪里可以像这里一样,是用流不尽的血书就的。   并非人人都在乎这些,少年们在寒风中打猎,用几个铜板买来勾兑过水的浊酒,就着火上串烤的打来的狼肉大口畅饮,又咳嗽着互相嘲笑。这些人里,有个被父母遗弃的孩子笑得最大声。   伙伴中流传着这样的故事:这个弃婴是被大漠中的孤狼哺乳养大的。他力大无穷,徒手可敌百人,眼睛像苍狼般庸懒,射出光来,就有人要被杀死。只有他自己知道,求生的意志,让襁褓中的婴儿抓住了一条跑到身边的母狗。没有什么苍狼,这个被人称为豺的孩子,是被狗乳喂大的。   强横贯穿了他的少年时代,可成年之后,豺却成了过街老鼠。这里有太多地势力背景,在强梁中生存,没有任何后台的豺就像猎犬一般被人利用,然后抛弃。喂养豺的老母狗,终于在某个夏季最炎热的时候得痢疾死了。之后的第三天,豺独自去刺杀一位从长安归来的富商。那是个陷阱,豺发觉时已经晚了。他被人围在当中殴打,头发茅草般被人揪住,身子软软地立着,如同练习拳法的沙袋。肋骨断了,膝盖被重锤敲碎,面骨整个的凹陷下去,那已经不能被称为人了吧。可一双半肿的眼睛始终睁开,直到灼人的太阳被乌云遮盖,滑落淅淅沥沥的雨水,落在眼框上沾满了血,世界变得如同炼狱。   有个影子走了过来,停住,豺闻到了一种从未闻到过的奇妙味道。
   “他还没有死,太好了,还有救!”

   后来他才知道,那种香味,叫胭脂   很多年后豺回忆着自己的过去说道,他的一生,其实是从这句“还有救”开始的。


二·
   豺从掌旗官手中接过了旌旗,高悬的烈日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豺挥动长剑,金丝绣出的“魏”字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穿过层层军阵,军中无人看不见他的身影。亲兵纷纷举起手中的武器,齐声高呼,然后整齐划一地放下。刀盾手刀盾相击,发出奋力的呐喊。长枪兵如一片片钢铁的森林,手中的枪刃反射着刺目的阳光。弓箭手飞快的引弓上弦,那一片虚指长空的利刃无声宣誓着他们已准备好时刻收割生命。后阵中的十二名鼓手捶打着十二面大鼓,所有人的心随着那紧密的鼓点声铮铮作响着,只待将军下令,便是冲阵之时。   伴随豺将高悬的右臂向前用力地挥下,跨马侍立在身旁的副将率领十余名掌旗手齐齐喊了句“得令“,而后如流星般飞散奔驰,令旗穿梭在各阵之间,鼓号齐鸣,犹如催魂的魔鬼之钟。万余名士卒,呐喊齐奔冲向五百步外的杀戮之阵   汉军阵前无数弩手排列的射阵中传来阵阵振鸣,无数黑色的飞蝗腾空而起,在空中交织成一面密不透风墙在尸体遍布的原野上横飞而过,无情地倾洒在冲锋而来的魏军头上。身处魏军军阵最前的刀盾手面对迎面而来的箭雨纷纷举起手中的大盾,形成一面略显松散的盾墙。两面相向而行的“墙”毫无花巧地相撞,数以千计的箭矢如同海浪般不断拍击着魏军的军阵,面对盾牌上传来千钧的力量,即使强如魏军,也仅能堪堪站稳脚跟,其气壮山河般的冲势随之一滞。不时有体力不支的刀盾手倒下,无数箭矢从这条被撕开的缝隙中穿过,将死亡倾泻给缝隙后的魏军。一阵箭雨过后,魏军原本尚且严密的军阵被撕开无数缺口,数百名魏军命丧黄泉,还有更多的人倒地不起,来不及发出一声便被冲锋中的同袍踩踏而死。然而这并不能阻挡魏军,在最初的混乱之后,魏军依旧保持着相对严谨的步伐逼近汉军。每一个魏军的热血在胸中沸腾,驱使着他们去战斗,去怒吼。
   当个人的力量融入到集体的狂热中时,即使是最怯弱的懦夫也能从灵魂深处沸腾,那一刻涌上的热血让所有人都相信自己可以征伐世界,仿佛拥有无限的希望与可能,在夕阳的余晖中带着自己心爱的人归来。


三·
   那次伤势痊愈已经是三个月后,豺从病榻上起来,去见救了他的人。   房内有淡淡的苜蓿香气,侧案上堆积着如山的书卷,高大的青衣文士盘腿而坐,自斟自酌。见他进来,文士拍拍豺的肩膀。浅笑着让他到软垫上坐了,徐徐倒满一杯清茶。文士侧首端详着他,笑容像一颗石子投入水面,渐渐地泛开,道:“初尘啊,你瞧瞧。你发现的就是这样一个孩子。”   话音刚落,那个影子般身影从屏风后闪现,她抿嘴笑起来时,唇角有一个好看的弧度。“难怪别人叫你张狂生,不过痴长了几岁,便称人家做孩子,真是不怕羞的人。”   “你看看她,成何体统。”文士轻敲着案面佯装生气,“哪里像我的弟子,倒如城镇里的行吟者般毒舌。”   “什么时候,又成了你的弟子?”女子有些哭笑不得。   “不是弟子?难道是妹子?”文士故意揶揄他。   “三句话就没个正经,不知道你怎么坐上的这个位子。”女子对着豺笑了笑,“我们两个,是一样的。”   一样的?豺琢磨了许久,才听出话里的味道,心头不由得一惊,“你也是死……”性子再梗直的人,也明白不宜说出那两个字,豺半愣在那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出人意料的,女子冲他眨巴眨巴眼睛,“我可不是那牢什子死士,你也不是。”   “这?”豺眼里带着询问的目光看向文士。   “她说不是,就不是吧。这个孩子的一套歪理,总有你领教的时候。”文士看女子的目光,带着些为人兄长的无奈。   “什么嘛!不该死的时候,谁不想活?到了须死的关头,又有什么选择呢?”女子嘟嘴道。   豺脸上没有表情,心里却是一声叹息:到底是个女孩,怎么知道死生之间的事?可这话用在他自己身上,却又并无不妥,见文士没有反应,豺自己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他虽然仍不敢直眼去看那女子,仿佛自己和她身边光晕笼罩的范围之间隔着一道藩篱,心中却有些莫名地认可了她。   “良师,你看看,还是他懂味儿。”女子被豺的点头所鼓励,兴致起来对着文士说了句本地方言。她兴冲冲地问豺:“喂,大光头,你叫啥名字?”   三个月前那场刺杀,头发都几乎全被人揪下来。但面对这女子的问话,他并不伤心,只是不知道如何回答,想了很久,低声说:“我没有名字呢。”   “一个大活人怎么会没有名字?”女子好奇起来,颇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意思。   “没有名字?”文士接口道:“那就和我一样姓张好了。”


四·
    汉军将军举起手,汉军阵前的弓弩手们如潮水般后撤,汉军庞大的军阵如同巨兽一般将弓弩手藏入腹中,露出了它狰狞的面目——钢铁铸造的长达一尺八寸的铁矛,一人之高的巨盾,还有每人头上那火红的流苏。魏军阵中的豺瞳孔骤然收缩,传说中的白眊兵,终于来了。

   “当白眊静止时,没有人可以突破;当白眊前进时,没有人可以阻挡。”这就是白眊兵的构想者,蜀汉昭烈皇帝刘备的豪言。白眊兵的士卒皆是身高七尺以上的男子,让他们日复一日的负重登山。只有这样的男子才可以扛起巨盾重铠,举起三十斤的巨轮。当战斗来临时,白眊兵会将三十斤的长矛放在前排同伴的肩膀上,将矛尾刺入地面形成坚固的三角。长枪在士兵头上如同密集的栅栏,甚至可以削弱投射武器的威力。第一排的士兵不用长矛,而是手持一人高度重达六十斤的巨盾,盾牌相互勾连,下端插入地面,形成城墙般的铁壁。在他们面前还有无数身后同伴伸出的长矛,最前一支突出一丈有余,比最长的马槊还要长。如此的钢铁荆棘之林,让冲击白眊枪阵成为了一种自杀的行为。   “白眊尚在,大汉犹存!”刘备这样告诉他的继承者   最强壮,最勇敢,最忠诚的白眊集结在蜀汉皇帝的麾下,他们是大汉的钢铁长城,成为蜀汉最强大的防线。

   如果魏军想要突入敌阵,那么必然会在白眊的荆棘之下碰得头破血流,伤亡惨重   豺收回思绪,他的心中已有应对之策,他面色严肃地向身旁副将点了点头。然后他忽然举起手中的长剑,开始加速,副将心领神会,举起象征主帅所在的大纛紧随其后,两人从一众骑兵之中越出一个身位。“魏军威武!”他喊道。一排骑兵高高举起手中战戟,马蹄奔腾不息,紧跟在的豺身后。   魏军骑兵们独特的行动使他们成为了战场上最为瞩目群体。在将军的带领下,在冲刺的大军右侧形成了一个锥字形的进攻锋矢。沿着一个不存在巨大的半径画出的圆弧向汉军迂回逼近。

    豺一眼就看出了白眊兵的软肋所在   白眊兵拥有三十斤重的精铁打造的钢铁长矛,重达五十斤的熟铁桶铠,以及六十斤的巨盾。这些使得白眊兵成为了坚固而沉重的钢铁壁垒。但换来可怕防御力的代价是完全地舍弃机动力。那五十斤的铠甲之所以以“桶”为名,因为他远看好似一个铁桶般将士卒套在里面。圆筒形的头盔,层层交叠的肩甲和腿甲,还有贴身的轻甲。这些装备即使是这些长期负重训练的士卒套上之后也只能行进百十步便筋疲力尽。而且三十斤的长矛只有放在前排同伴的肩上方可移动,这使得激战中的白眊兵不能做出任何的转身和后退动作。这使得白眊的正面几乎坚不可摧,但它的两翼和背后便是致命的破绽!   豺的战术很简单,率领骑兵从侧翼迂回,待步兵与白眊接战时从侧翼和背后击穿白眊的枪阵。   汉军也派出骑兵从侧翼出发,渐渐逼近魏军骑兵,试图拦截魏军骑兵的突击。显然,汉军主帅察觉了豺的意图。   两军的骑兵相隔数十步同向而行着,仿佛是在举行着一场赛马比赛。然而这是一场真正的死亡竞赛,如果汉军不能拦截住魏军骑兵,或者魏军不能赶在激战时从白眊侧翼发起进攻,那么胜利的天平将倒向外另一方。   这是一次决定生死的豪赌,一万魏军的命运掌握在为帅者的手中,身负一万人生死重担的压力和内心的焦虑足够让任何人的心理防线在瞬间崩溃。纵使豺历经百战,此刻也唯有握紧手中那杆叫苍狼的银枪给自己带来一丝安慰。数十年来,自己身边的人匆匆而过,唯有苍狼陪伴至今。


五·
   “袁氏一门四代,个个出将入相。天赋不是人人都有,有些人注定要在刀剑上扬名,譬如你,豺。”   “豺不敢。”   “你不敢,只是还未看清自己有多大的力量啊。张某有今日的作为,全凭了一双眼睛。我自信不会看错,你是个枪术上的奇才。”   “枪术?”豺有些诧异。街头巷尾的搏斗,匕刃之间就是生死,哪里用得上沙场对决的长兵。   文士压了压手腕,“可曾听过什么著名的枪术,或者使枪者的逸闻?”   豺想得脑子都痛了,也没找出一件能被称为逸闻的事,只得老实讲:“我们汉人里,就只晓得荆州的童渊是用枪的高手。原来倒听大漠那边过来的人讲,异族擅用枪,他们先人曾经一枪屠杀过天狼。不过我想,多半是假的,天狼这种东西,谁也没有真正看到过,他们牛皮吹破了天,反正也没人能说他讲得不对。”   “漠北的蛮子,有什么好拿出来讲的!”不悦在文士脸上稍纵既逝,他显然不愿多提。   “莫非,真有屠狼的枪术?”   “那都是传说中的旧事了,并不很清楚。可童渊的百鸟朝凰枪,是世间最厉害的武术之一,这个不会错。”   “难道,公子要教豺的,是这种武术吗?”豺按耐不住兴奋。   “童渊的枪术,连我也无法洞悉。只是知道,那种不断突破极限的枪法,使用者都无法估量最后一击的结果。”   “真是种危险的枪术,倒符合我的经历。”豺自嘲地笑笑。   文士居然坚定地摇了摇头:“当你觉得凶险的时候,只是因为你还站得不够高,看得不够远。”   犹豫片刻,豺还是讲出来:“这世上的高度,谁又能真正穷尽呢?”文士忽然笑了:“没有错。”他从秘柜里取出一只玉匣,放在豺面前:“我要传授给你的,是克制之枪。到了最后,敌人只有一个,就是你自己。”   玉匣悄然弹开,叠做三截的银枪出现在眼前。文士握住末梢,用力将整支长枪抽向半空,蛇一样抖动的枪身完全跃出匣外时,他的手猛一抖,仿佛是一截修竹被当中劈做几截,用钢丝从内里贯穿,文士一抖之间像是握住了丝线猛地抽紧,整只银枪在半空拼接成了一条完美的直线。枪杆从掌中滑落,他半握住枪身中段,将银枪顿在地上。流动的银光潮水般在屋内涌动,只是刹那,这个青衣文士握枪凝立的姿势,像远古时劈开了混沌的巨人。   “能胜自己,可不败于天下。”
   许多个夜里,豺提着这柄名叫苍狼的长枪爬上山崖,在阵阵松涛中无数次演练突刺。累了就坐在山松下,咬着干硬的冷馍,抬起头去看满天星斗。他很认真很认真地回想,依然不太记得文士所说的克制之枪,许多的痕迹拼凑起来,出现在眼前的是初尘那个不露齿的浅笑。仿佛她随时就会从身后跳出来,捏着豺的耳朵讲:“流氓,不许偷懒!”这个时候,豺会觉得全身充满力量,他做贼似的四下打量,见周围空无一人后,才敢对着很远的地方轻轻的说:“不偷懒,我没偷懒呢。”   渐渐地,枪的刺杀在石上留下了痕迹。一旦发现这点,豺更是像个疯子般勤练枪术。其实他的想法很简单,只是希望有一天,能用这柄枪在石上刻出那个女孩的脸来,这样就不必每天都很费力地去想,想着不要忘记她的样子。   日子过得飞快,文士来看他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其实他并非高强的武士,只是掌握了克制之枪的精义。虽然不能试手,文士却有另外的方法。他在院落中一字燃起十枝蜡烛,让豺全力出枪。刚开始的时候,苍狼枪推出的劲风只能熄灭一枝蜡烛,渐渐的,蜡烛一枝接一枝被枪风击灭。到一枪推出,蜡烛全灭的时候,文士要求豺全力出枪,却不能熄灭一枝蜡烛。   一个冬天之后,他的枪术进境缓慢,苍狼的力量根本不是他能够控制,仅有一次,两枝烛火在劲风中堪堪亮了下来。

   春季到来时,豺抱着苍狼独坐在山冈上,已到了无法出一枪的地步。   那天夜里,他实在无聊,便挖下一截松木,将苍狼分拆开,以枪刃将木头破成两瓣,在平滑的截面上雕刻起女孩的模样。   虽然刻成的木雕有些粗糙,豺还是爱不释手。看了许久,他将木雕纳入怀中,又摇摇头取出来,在石坪上走来走去,终于停在试枪石下,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将木雕放在石头最高处的陷坑中摆稳。   像是冥冥中有种声音在召唤,豺回头的时候,骤然见到一点火光在山道间移动。如同影子般的女孩擎着火把,边走边向他遥遥招手。那个时候豺忽然觉得自己被巨大的幸福击中了,呆立在山崖上,心中想着原来这满天的星斗都是诸神的眼睛。   初尘登上山巅,抬起手擦了擦汗,“爬山真是个力气活,你每天就这么爬来爬去哦?”   “很容易的。”豺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递过去,心里有些惴惴不安。看着女孩接过手帕,大大咧咧地在额头上擦干汗水,他才有些释然。   “怎么?”女孩见他表情奇怪,诧异道,“跟做贼似的。哦!你一个大男人,哪里用得着手帕。讲,是谁送的?好啊,在这种小城里都不老实,流氓。”   豺半是无奈半是难堪地讲:“原来替别人办事,受点伤或者被迷香迷住都是常事,有一条手帕,可以绑扎伤口,溽湿了就可以防迷香。”   “啊!真臭。”初尘皱紧了眉头要扔手帕。   “不不不,”豺急得直摆手,“干净的!这条从来没用过的。”   女孩忽然狡黠地笑了:“你真是好玩。我闻得到,帕上有水洗过的味道。”她忽然见到对面的男人脸迅速地红了,竟眨着闪亮的大眼睛问,“你脸红什么呀?”   刚刚争辩时说了太多的话,豺心中忽然一下子没了着落,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连手都不知道放去哪里,掌心起了微汗,在衣服上擦了又擦还是不住地往外冒。   “真是个呆子。”初尘将火把一把掼到他掌中,牵起豺的另一只手,走到山崖边坐了下来。这是豺有生以来第一次真正握着一个女孩的手,纤弱得仿佛捏一下就会被揉碎。他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呆望着两只交握的手掌,目光随即又闪躲向别处。后来索性闭上眼睛,希望自己不要醒来。

   之后的许多年,豺总是在夜里做同样的梦。梦到那个夜晚,害羞的男人被一个女孩握着手,呆若木鸡地端坐在山崖上,另一只手里傻傻地举着火把。


六·
魏军终于冲到了汉军阵前。任何人在近距离面对正面的白眊枪阵时,都会感受到从灵魂最深处对死亡的战栗。阵前那长达一仗的长矛,犹如怪物血盆大口中的利齿,要撕碎一切进入它领土的猎物。冲在最前的魏军刀盾手在真正看清白眊时才发觉死亡正在向他们招手,只要再前进数十步自己就将踏入生命的禁区。然而他们已经退无可退,如果不能冲破白眊兵的封锁,今天所有的魏军都想葬身此处。绝望而狂热的刀盾手更加地一味奔突,数十步的距离转眼即逝,白眊兵的长兵前锋捅到了眼前,两军逐渐相接之际,数千名刀盾手已经无法保持阵型。
在刀盾手绝望的怒吼中,两军如巨兽般相撞。最先进去的人最先消失,好像凭空陷入一个个血洞,空虚无物,便像饥饿的野兽一样吸进一个一个的后来者去填补。已经没有阵法的刀盾手在强阵面前变成一团一团一戳即破红或黑的浆液。战场上浓浓的鼓声始终不停地在催命。一通鼓后,魏军前余刀盾手折损殆尽,而白眊枪阵最为厚实的第一层长兵,远远看来,却也好像被那些爆破飞溅的浆液整个沁湿。
这些,在远处的豺的眼里,只看到了一道道血色的雾,随着鼓角争鸣喊杀嘶溃,渐渐升到了越来越高的半空。两军已经接战,而此刻本该出现在白眊侧翼的魏军骑兵却被汉军的骑兵牵制,丝毫不能向正在激战的正面战场逼近。胜利的天平逐渐向汉军倾斜。大概一刻之后,魏军前锋的两千名刀盾手全部覆没于白眊的坚壁之下。汉军军中爆发出一阵似是预祝胜利的吼声。

刺眼的阳光突然阴暗了下来,乌云顷刻便笼罩了整个战场的上空,如果仔细倾听,还可以看到远处传来轰鸣的雷声。这天气如同战局,转眼间风云突变。
在刀盾手覆灭的瞬间,后续的魏军阵中突然闪现出数十个身影,这些身影脱阵而出,双手持剑向前方枪阵如同野兽般急速冲锋,速度快得让人无法看清他们的身影,只在视线中留下了一个个边框模糊的残影。踏上数千具尸体堆成尸山,如同闪耀着金光的猛禽般飞掠而下,越过那一人高的盾牌,如炮弹般砸入白眊兵的阵型。汉军阵中发出阵阵惊呼,陆续传来慌乱的骚动。目睹这一切的汉军们从上至下全身一寸一寸地凉了下来,情不自禁地从脑海深处捞出了“死士”二字。

建安十三年,一场大战在合肥惊天动地地展开,这场战役中一员魏将率领八百名死士硬撼十万吴军,险些生擒吴侯的战绩顷刻间传遍十三州,据说婴儿啼哭时只要听到那名魏将的名字变回止住啼哭安然入睡。对魏军的敌人们来说,比那魏将更为深刻的便是他那麾下的八百名死士,从那时起,“逍遥津死士”便成为所有对阵魏军的将领最恐惧的名词。数十名死士落入汉军枪阵,尚未落地,数十人手中的短剑如同死神的镰刀般在数名持盾白眊兵防护最弱的颈脖处飞速一抹。伴随着数十下沉重的落地声,宣告了数十名白眊盾手的阵亡。伴随着盾手的倒下,坚不可摧的白眊枪阵在瞬间露出了数十处缺口。下一刻无数的魏军如海浪般拍击在白眊的军阵上,缺口被潮水般涌入的魏军越撕越大,整个白眊枪阵摇摇欲坠。两军已经绞杀在了一起,此时无法使用重弩对白眊进行支援。汉军阵中令旗快速晃动,护卫中军的左右两侧汉军不顾队列快速向激战的前军行进,火速前去支援摇摇欲坠的白眊兵。主帅坐镇的中军此时只剩下千余名护卫。

豺的瞳孔骤然一缩。战机就在此时!
豺猛拉缰绳,操纵战马向斜后方奔驰而去。疾驰的魏军骑兵如浪分波,数百名骑兵跟随豺向后方奔驰。汉军骑兵对魏军的动作始料未及,正欲回马阻拦,却迎头撞上魏军副将率领的千名骑兵,两军混战一团,汉军无法脱身。战局一切如同豺所构想的演进。用死士突破白眊枪阵,带到汉军侧翼出动时,汉军本阵将只会剩下千余名护卫。到时候将数千名骑兵一分二,千人牵制汉军骑兵,只用数百名骑兵便可杀入汉军本阵,将敌军主帅斩于马下。豺等待的便是这一刻,他率领着数百名魏军最精锐的虎豹骑,向汉军本阵急速突击着,犹如一支无人可以阻挡的箭,穿刺千万朽布的梭子,狠狠地刺向了汉军的咽喉。豺回头,向身后混战的两军骑兵投去了最后一瞥。负责率领骑兵强制汉军的,是他那名二十五岁的副将


七·
【昨天】
热腾腾的汤饼摆在案上,豺和副将吃得额头冒了微汗。副将倒满茶水,推杯到豺面前,“有一件事……想和将军讲。”豺看他一眼,并不答话,能让你难以启齿的事情并不多,我来猜一猜如何?”副将窘迫地低着头。“现下深入敌境,琐事都该抛开,才能全身而退。你是我带出来的人,这些思量总该有。既然不是公事,十有八九离不开儿女间的私情了。”“将军恕罪!”“既然是人,便有情欲之念。如果这都有罪,还有谁来替我打仗?”“这趟回去,想告假几天,和那……婆娘完婚。”副将一张稚嫩的脸竟涨得通红。“征西车骑将军的副将,到底也是个人物啊。”豺大笑着拍了拍副将,“私下勾搭了女子,还到了完婚的地步,我这个做将军的,竟没有得到丝毫消息。”这番话若换了其他魏军大将来讲,足以吓出副将一身冷汗。毕竟是追随豺多年的,他清楚将军这是在调笑自己。事情到了调笑的地步,可说成了大半,心里的担子放下来,副将也不再拘束。“姑娘家是什么出身?”“卖酒的小民。将军知道,这些年征战,许多穷人家跟着队伍屁股后面做些生意。属下平时也去喝两口的,一来二去混得熟了。有次醉酒的兵士调戏那婆娘,属下替她挡了一阵,稀里糊涂就到了一块。”“军中的规矩,跟她讲了?”“明讲过。我若死在沙场上,她便回乡下过日子。属下这些年攒下的金银,总该够了。若有合适的人,便再嫁也无妨。”“是个明白人!”豺拍一拍桌案,饮尽了茶水,“回了洛阳,总要喝上你小子一杯喜酒。”“应该,应该。”副将喜形于色:“就怕被将军喝穷了。”“狗日的!”豺在副将胸膛上猛擂了一拳,“你整个人都是老子的,还怕蚀了家底?”“不怕,不怕。将来将军成婚,总要喝回来。”副将眉开眼笑道。“我成婚吗?”豺洒脱地笑道。静静的夜风吹过。只是几杯浓茶,豺竟有些微微的醉了。与初尘的第一次见面恍如昨日,听副将谈起自己的女人时,豺隐然觉得,她与初尘之间有种莫名的相似。究竟是什么呢?豺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对水波般清澈的双眼。也是这样的夜晚,星空闪烁着银子般的光彩。还有秋日黄昏,以及露水破晓的清晨,许多许多回忆的画面被薄薄的雾气笼罩,只能看得清,薄雾中那双眼睛在忽闪忽闪地眨动着。那个爱笑的女孩几乎是从回忆里跳了出来,拉着豺的手走向已经过去的昨天。

“豺啊。”初尘的声音忽然轻轻地没了重量。“嗯。”“如果能一直这么看着星星该多好。”“可是,这样的时候,太少了。有个男人,我想和他一起看星星的,总找不到机会。今天忽然知道,以后也不再有了。”她有心爱的人了吗?她原来已经有了。难道不该有吗?是谁呢?可那个人怎么忍心伤害她?说不出的难过瞬间涌上豺的心头,从甜蜜到苦涩,原来翻覆之间只需要神眨一次眼。握在豺掌心的手忽然紧了紧,仿佛噩梦中的痉挛。夜风吹起了她的头发,初尘弯下腰,将头枕在膝上,肩膀微微地抖动,安静得像只没有了归宿的小鸟。豺将火把远远地扔了出去,也将怯懦扔了出去。纵使是替代者,也好吧。如果能替代,什么都好的。“初尘……不要难过。我……会保护你的!”豺很惊讶自己说这话的时候一点也不羞涩,仿佛冥冥中有一个坚强的自己在替他讲,他咬了咬牙,重重地说,“我会,一直保护你的啊。”“保护我吗?”初尘侧过头来看他,眼睛里有些许迷惘的光,“为什么要保护我呢?”“我!……”迟疑了许久,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可这一次他没有退缩,而是在那道迷惘的目光注视下努力寻找答案。他的脑子里忽然浮现出许多年前的往事,那个孤独的男孩站在城墙上,望着没有边际的远方大漠,他的背后是城内的万家灯火,但是他没有地方可以去。“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说,我们都是一样的。”“还记得啊……”初尘惨然一笑,“莫非你一直在关注我吗?”豺窘迫地搓着手,片刻后抬头说:“以前有个瞎子和我讲,世上的人都能见到五光十色的景象,于是心也就像那些光影一样多变了。我在你的眼睛里,只能见到一种颜色,像蓝天那样的干净。其实……我觉得,我们都像瞎子呢。”他无法说清楚心中的想法,急得额头冒了细汗。初尘苍白的面孔里,忽然泛了一层浅浅的红潮。她将手放到豺嘴前虚掩了一下,轻轻地点点头,“你说的,我都明白。可是,我比你要聪明呀。”豺听不懂,见初尘不再说话,表情也渐渐平静下来,也就陪着她坐在山崖上。时间像一滴朝露从绿叶上滑落那样缓慢地过去,女孩终于站了起来,拍一拍裙尾,“好啦,谢谢你豺。现在心情好了许多,我要下山了。”男人抓了抓脑袋,“张先生明早还要看我的枪术,我不送你了。”女孩拈起耳畔垂落的一丝长发梳理了几次,欲言又止地转身走了。豺很想知道她要讲的是什么,望着那个孤单的背影,心中有些怅然若失。“豺!”忽然有个声音在叫他,豺大步冲到石坪边。山腰上,女孩捧起一双手放到嘴边,大声地喊着:“如果三十岁的时候还没有人娶我,就嫁给你吧!”“好啊!”豺同样将手放到嘴边,傻傻地回应。可话一出口,才发觉真的很傻,他转身快步走开,心里有个声音却快活得将胸膛都撑破掉……


八·
留守本阵的汉将摘下了头盔,额角渗出一丝丝的冷汗,置之死地,以求后生,没人愿意面对这样的敌人。但汉军绝不会束手待死,本阵留守的数百名射手们齐齐松开弓弦, “嗡”一声轻响之后,一片黑影铺天盖地地飞向天空,就像是一片候鸟振翅高飞。箭矢飞至半空的最高点,然后像是猛禽一样俯冲而下,箭雨降临魏军骑兵头顶。数百名虎豹骑举起了手中盾牌,压低身姿卷缩在盾牌笼罩之下。一阵箭雨过后,弓箭手的齐射只对虎豹骑们造成了十余人的伤亡。数百名虎豹骑越过地上落马同伴的尸体。在骑兵们的身后,余晖在阴沉的乌云之下如同火焰般火光冲天,伴随着呼啸的风声,将疾驰骑兵的身影拉得老长,如同嗜血的恶魔。西北马的嘶吼声,似乎唤醒了骑兵们隐藏在体内的怪物,任何敢于和他们对视的人都会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如同擂鼓一般,身体里所有的力量仿佛都在这鼓声中被迅速抽离。本阵的千名汉军长枪手们在本阵前仓促布阵,试图用自己的血肉铸成守卫主帅的最后一道防线。但他们此时觉得自己如同被饿狼盯着的猎物一般战栗不止,所有的士兵都在隐隐地后退,每个人的脸上都清晰地显露着恐惧。他们已经开始感到绝望,原本钢铁一般的意志和勇气正如同烈日下的积雪一般迅速融化着。一个汉军恐惧的尖叫击碎了长枪兵的意志。恐惧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了出来,阵前的长枪兵全都尖叫着开始逃跑,不时有人摔倒在地,还未来得及站起,又被后面的人踩踏过去,使得场面更加混乱不堪。

豺忽然有些恍惚。在急速的突进中,周围的景物在豺的眼中飞速地倒退着,直到被黑暗掩埋,风声在耳旁呼啸而过,视野也随之变得异常狭窄,眼前突进的道路只剩下了一条。时间仿佛更慢了,慢得如同静止,慢得如同逆流。风声不知何时消失了,周围逐渐变得明亮,远处汉军本阵中那个坐在孔明车上纶巾羽扇的身影显得格外显眼。豺的耳边突然传来了一个平静而柔和的声音。“这个时代错了,但错的很好。”纶巾羽扇的白色身影在豺的眼里渐渐变成那个多年前同样身着白衣的文士,他召集了被权力的铁腕逼迫得无处生存的人民,高呼着“黄天当立”的口号,仿佛来自祖先的呼唤,这座城池被人群的咆哮彻底震动了,那些流淌在华夏古地上的血脉此刻融于一处,将平日里沉默寡言的顺民们一个接一个地点燃,终于爆发成了不可阻挡的洪流。几个月后,他便身死异乡,死后仅半个月他所领导的波浪壮阔的起义便宣告失败。他死后也并不安宁,他的坟墓被震怒的朝廷下令掘墓开棺,他的尸首被疯狂的官军焚尸灭迹。消息传来时豺出乎意料的平静。正如文士临走前所说的,官逼民反,无法生存的民众奋起反抗没有错;受命朝廷的官军奉命平定起义也没有错。大家都没错,而是这个时代错了。他在起义之时便早该料到自己会有的结局,但他依旧以自己作为时代的献祭,只为了开启新的时代。天赋不是人人都有,有些人注定要在刀剑上扬名,譬如豺。豺从枪套中取出苍狼,毅然决然地走出了这座生育养育他的边疆孤城,走向了在时代的浪涛中激荡而出的山河棋局。

本阵汉军的崩溃依然在进行着,远处无数人头攒动,汉军的溃败似乎已成定局。那阵中亲兵环绕的孔明车却如同溃兵海洋中的磐石般依然不动。虎豹骑以冲至阵前八十步,对于乘骑西北良马的虎豹骑来说这不过是瞬间而至的距离。虎豹骑的猎物,那个白衣的汉军主帅已经近在眼前,在豺的鹰目中,他甚至可以看到白衣纶巾的文人脸上平静的表情,看到他也和自己看着他一样观察着自己。一瞬间,文人的嘴角轻微地上翘。巨大的不安顷刻间笼罩了豺,在电光火石的一霎,成年累月的战斗生活使他扬手挥出手中银枪,银枪挥出的白色枪光如同太阳下的霜雪般刺眼。豺的耳边响起诡异的碰撞声,他看不清自己究竟击中了什么。在那股沛莫能当的力量冲击之下,他整个人飞离了座下的马鞍。落在地上。落地的那一刻,他的前方出现了遮天蔽日的箭墙,掩埋了阳光,也掩埋了魏军最后的一丝获胜的希望。

一切都像噩梦。那是一道细细的红线,不知何时,汉军的本阵前出现了数百名弓弩手,挡在了虎豹骑进攻的路线上。面对虎豹骑碾碎一切的冲锋时,弓弩手却排出了对骑兵毫无抵抗力的两队横队迎战。数百枚铁矢像是飞蝗一样笔直地射出,带着嗡嗡的巨响。冲锋和奔逃中的汉魏两军军都呆住了。他们的射击是那样的从容,即便在敌人的马刀即将从自己的头顶落下的时候,依然保持着绝对的沉着。两条似乎由钢铁铸造的红线,在骑兵的攻势面前纹丝不动,弓弩手似乎不需要装填箭矢般,随即射出了第二波第三波箭雨,魏军没有料到会有汉军敢于阻挡自己,更没有料到那种东西里面会喷出铁雨般可怕的东西,一波又一波的铁雨如同黑色的浪潮,冲锋中的虎豹骑瞬间就被吞没。诸葛弩!五轮连射之后,弓弩手的前方再也没有站立的虎豹骑。

豺缓缓从地上站起。诸葛弩连续的激射,即使是白眊兵那三十斤的巨盾也足以被穿透。率先被射落的他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反而躲过了那数轮齐射构成的可怕的黑潮。在阳光被遮蔽前的瞬间,他看见一个骑兵纵马冲到自己的身旁,在马鞍上弯腰勾手想要抓起自己。无数利刃破空的声音传来,在随之而来的黑夜里如同魑魅的哭声,等到蔽日的黑幕撤去的时候,那个想要救自己的骑兵躺在他的不远处,身上几个被铁矢洞穿留下的窟窿不断向外喷洒着鲜血。猩红的雨这时才从半空中落下,就像当年一样洒满了自己的眼眶,世界变得如同地狱。豺记得这个骑兵,昨天夜里,他还和自己一起喝着他家中自酿的劣酒。豺还记得那酒的滋味如同他现在内心的滋味,苦涩异常。他将苍狼举起,就像当年自己带着它决然走向乱世一样带着它走向终结。他双手持枪飞速地向诸葛弩冲锋,高速运动带起的狂风吹散了他那一头白发,与他的速度相比,诸葛弩们手忙脚乱地装填动作仿佛就是静止的。

他的对面,是数千名汉军。一个人,一杆枪,却要对抗整个天地。

他在疾速的冲锋中,战场上的喊杀声如同潮水般退去,四周飞速倒退的景物在他的眼中被拉成了一条条五颜六色的细线,流光溢彩,像是自己正在一条美丽的时光隧道里漫步。时光仿佛也在此刻倒流,他的面前像有一台暴走的放映机,他走过的人生中一个一个的片段在他的眼前浮现。他似乎回到了那个有淡淡苜蓿香气的房间,高大的青衣文士浅笑着让他坐到软垫上。文士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微笑,徐徐为他倒满一杯清茶。他还记得有生以来第一次真正握着一个女孩的手,女孩的手纤弱得仿佛捏一下就会被揉碎。在星空下,害羞的男人被一个女孩握着手,呆若木鸡地端坐在山崖上,另一只手里傻傻地举着火把。他还看到了他和文士最后一次见面,文士的脸上带着淡然而惨烈的笑容,对他说道:“我的心中有你,希望你的心中能有天下的百姓。”还有自己离开边陲小城,他和初尘在城门分别。初尘的脸上露出一丝柔和却凄苦的笑容,告诫他记住约定,记住时间,然后便毅然地转身离去。“如果三十岁的时候还没有人娶我,就嫁给你吧!”

时间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停顿,哄闹战场上的人们,都滞了一下呼吸。有似万籁一时俱静,静等着不可知的什么赫然来临。那一呼吸之后,的确有物降临。是雷。天空中闪烁的电光衬托着豺高高跃起的身姿,刺眼得令人无法直视。待他落地之时,万里乌云骤然下起了雨,血雨。“心有所系,方能无惧”在一片血雨中,豺背对着数十名诸葛弩的尸首,静静地矗立着。他的口中喃喃着,像是在和谁说话。“这是,我欠你们的。”“对不起。”他微微扭了下头,银白色的长发遮住了他的眼神,只能看见他一侧的脸颊,溅在脸上的猩红血迹被雨水冲淡,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像是泪水。

破空之声袭来,豺的胸前被什么猛击了一下,他低头,看到自己胸前插着一支尾部还在颤抖的弩箭。前方,白衣的文人刚刚接过了亲兵递上的诸葛弩,对豺轻轻扣动了扳机。车前百余名亲兵举起了手中的诸葛弩,上弦的弩箭蓄势待发。他们以齐射来表达对对手的敬意。鲜血再一次飘落,世界在豺的眼中仿佛也在这一片血色中变得模糊不清。力量随着鲜血的流失被迅速抽走,巨大的疲惫如潮水将他淹没,他突然很想就此睡去。就像很多年前那个乌云密闭的天,自己落入别人的陷阱,双眼浮肿,睡意浓浓。他知道,这一次醒来时不会再有天使在阳光中低头,像是要亲吻自己的额头。伴随着白衣文人将高悬的手挥下,豺被淹没在浩瀚的铁海中。

一同淹没的,还有梦想,希望。和爱。


尾声·
“我要走了。”“嗯。”“那个约定还算数吗?”“什么约定?”“假如你三十岁还嫁不出去……”“你做梦吧,我要是三十岁嫁不出去,我就去找个偏僻的地方隐居,比如……益州!你是要去投奔河北的将军,益州可不是他们的地盘。”“等你三十岁后我也差不多做了将军,会带着我的人马去平定益州,等到益州被我平定的时候。我就骑着白马到你的门前告诉你,初尘,我来了。”“好啊,我等着这一天。”初尘抬头,笑得很开心。

华佗 发表于 2013-2-15 00:31:16

看看不错,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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