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于内乱的帝国----西突厥与后西突厥的残影一瞥
本篇目录:
一、十年内讧
二、高昌亡国
1、灭国
2、兵力
3、掳掠
三、转瞬即逝的复兴
四、帝国残阳
五、后西突厥时代拉开帷幕
六、唐帝国在西域羁縻统治的崩解
七、汉民族与阿拉伯民族在西域的争夺
八、自毁长城
九、西域沦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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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十年内讧
强大的突厥汗国曾一度雄踞北亚,因而招致大隋之忌。隋文帝巧施离间,令其于583年分裂成东、西两部。西突厥先后秉国的射匮可汗和统叶护可汗均是雄才大略之主,因此西突厥起初颇为兴旺,尽管还远不及地处漠北的东突厥强盛,却仍能君临西域诸国,牢牢掌控住丝绸之路这条财富命脉。不过此时大隋国力强盛,兵精甲锐,实力远在西突厥之上,因此西突厥历任可汗均对中原王朝执礼甚恭,甘为藩属,泥撅处罗可汗向隋称臣,射匮可汗更是为大隋所册立。
隋炀帝即位后,不再满足于臣服西突厥,而是有意于将西域彻底纳入版图,并为之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成绩斐然。609年,大隋灭掉吐谷浑,在其地设立了四个郡县,其中鄯善和且末二郡已然西探入今新疆境内,基本扫清了中原通往西域的门户,为日后经营西域奠定好了根基。之后杨广统军大举西巡,在张掖大会诸藩,在大隋强横国势的威压下,高昌、伊吾、吐屯设等西域数十个国家的国王(或使臣)皆来朝见,杨广之后还设立了专门负责接待西域各国使臣的“西域校尉”。众藩国慑于隋朝的声威,“献西域数千里之地”(《北史》卷12),大隋疆域得以向西大幅扩张。610年,隋朝正式设立伊吾郡,从而进一步铺平了深入西域的道路。612年,高昌国王下令国内改易服色,自此正式向大隋称藩。
杨广高瞻远瞩,雄心勃勃,其诸般举措均流露出尽取西疆之志。可惜隋朝统治时间较为短暂,尽管已经在西域打开了局面,但其军事重心很快便转向辽东,之后便是因三次倾国征辽而导致的天下大乱,大隋直至亡国,再也无暇西顾,结果统一西域的大业半途而废,着实令人叹惋。不过尽管隋朝对西域的有效管辖范围仅扩张到且末、鄯善、伊吾一线,西域的广大地区仍属西突厥汗国,但隋炀帝的付出却并没有白费,隋朝在西域建立了深远的影响和威信,这为之后唐帝国入主西域铺平了道路。
隋臣李渊造反之后,在东突厥的帮助下攻占了长安,正在扬州拱卫隋炀帝的骁果军将士的家眷皆在长安一带,于是军心大乱,皆思北归,炀帝不允,欲“保据江东”(《资治通鉴-唐纪一》),激起将士不满。其亲信近臣宇文化及趁机煽动兵变,弑君自立,大隋骤然亡国,自此天下彻底大乱,群雄争鼎,得到东突厥襄助的李阀趁机扫平群雄,唐朝开始登上历史的舞台。
不过在建国初期,弱小的唐朝一直受到东突厥这个宗主国的欺压凌迫,苦不堪言,直到630年时才趁其内乱,与叛离东突厥的薛延陀联手灭之,并瓜分了东突厥故地,此后唐朝周边再无强邻,遂开始着力向西域渗透。要说这唐朝的运气(尤其是唐太宗的运气)确实相当好,就在中原变乱,隋、唐交替的这些年中,西突厥同样内讧不绝,国力逐渐衰弱。不过由于唐朝的国力和军力均远不及隋朝强大,因此尽管实力大降,但统叶护可汗仍然一改先前对大隋的臣服,于619年向唐遣使,并自此与唐帝国达成了平等外交。
然而统叶护可汗在统治末期用政苛猛,部属多有不满者,国中叛乱迭起,国势进一步衰退,等到李世民在626年上台时,已经远不复昔日之强。贞观初年(628年),统叶护可汗为其伯父所杀,国中贵族争立,西突厥陷入了大规模的内乱之中,很快便四分五裂,数方势力展开了旷日持久的大战,内耗严重,原先被迫依附的西域诸国和铁勒各部也纷纷叛离,曾经雄踞西域的强国迅速由盛转衰。
西突厥贵族间的大规模内讧持续了十年左右,到了639年时,已形成两支势力对峙,均分西域的局面。其中一支势力是唐朝旗帜鲜明支持的乙毗沙钵罗叶护;另一支则以始毕可汗之子欲谷设为首,欲谷设自封为乙毗咄陆可汗。
二、高昌亡国
1、灭国
在之前持续十年的大规模内战中,西域诸国多依附于两大阵营,高昌便早早投靠了咄陆可汗。638年,高昌大举进攻已经投靠唐朝的焉耆,焉耆向唐求救,太宗命高昌退兵,但高昌国王麹文泰仗着有咄陆可汗为援,根本不将大唐放在眼中,毫不停歇地将焉耆灭国。其实麹文泰素来就瞧不起唐朝,曾经对下属言道:“吾往者朝觐,见秦、陇之北,城邑萧条,非复有隋之比”(《资治通鉴》卷195)。麹文泰前往长安,是在贞观四年(630年),他当年说这句话时,也并无诋毁贬低唐朝的动机,因此所述应该属实,由此也能看出,直到630年,唐朝的民生和繁盛都远远不及内乱前的大隋。
高昌紧扼丝绸之路的咽喉,严重影响了唐朝的经贸利益,因此一直是大唐的眼中之钉,此次攻打焉耆更是激化了矛盾;加上此时高昌的后台乙毗咄陆可汗正与乙毗沙钵罗叶护相互牵制,无暇它顾,唐朝遂以大将侯君集为帅,于639年冬进取高昌。乙毗咄陆可汗原本允诺在危急时刻出兵救援,但欲谷设没想到唐朝竟然不惜代价倾国而来,兵力极众,此时他正与乙毗沙钵罗叶护对峙不下,自然不愿与唐军死磕,让对手得利,于是不战而去,拥有三万人口的小国高昌于640年为唐所灭。
2、兵力
此次伐高昌的兵力目前仍存在争议。据《新唐书-高昌传》记载:“率突厥、契苾骑数万讨之”,似乎汉军并未参战,只有突厥和铁勒等番军数万前往。不过发生这种情况的可能不大,唐军出征时,基本都是以汉军为中军,番军为前锋当炮灰,少有仅出番军的现象。而在《册府元龟》卷1000中则记载:“太宗乃命吏部尚书侯君集为交河道大总管率左屯卫大将军薛万均及突厥契苾之众步骑数万众以击之”,与《旧唐书》卷210中所述相似,认为汉军亦有参与,不过并未提及汉军数量,只是说汉、蕃军总共只有数万。在《姜行本纪功碑》出土后,又给出了另一组数据:“交河道行军总管右骁卫将军将军上柱国□□□□□萨孤吴仁领右军十五万;交河道行军总管左武卫将军上柱国□□县开国公牛进达领兵十五万”。
笔者认为,《姜行本纪功碑》中所记的蕃、汉军共三十万的数字较为可信。首先,碑刻没有经过史官的发挥,以及后世编撰者的删改涂抹,失真的可能性较小;其次,唐帝国即使是攻伐西域小国,也常常动用重兵,比如在《旧唐书》卷210中便记载:“……率五将军,又发铁勒十三部兵十余万骑,以伐龟兹。”十余万番军加上“五将军”统率的汉军,少说也有二十多万。高昌是与龟兹同级数的小国,又有西突厥咄陆可汗为后盾,没理由仅出动数万蕃军,与进攻龟兹时的兵力相差如此之多,出动三十万军队才是比较合理的数据。再而,大唐此次劳师动众,并不仅仅是为了攻灭小小高昌,还肩负有更重要的目的----即重创乙毗咄陆可汗,助乙毗沙钵罗叶护统一西域,建立一个亲唐国家。而咄陆可汗实力颇强,几万唐军根本不足以与之交手,更不可能令其不战而逃。综上所述,两唐书中所载的“数万步骑”应该仅指番军,而汉军数量在此处则出现了脱载。在《资治通鉴》中,并未提到伐高昌的兵力,或许就是司马光搞不清楚出兵数量,又不相信唐书中所述的总共只有数万人,于是只好避而不谈。
3、掳掠
唐军将士素将对外做战视为敛财纵欲之机,加上主将侯君集带头行恶,因此在占领高昌后,麾下将士争相劫掠,导致高昌国中十室九空,唐军恶名远播西域。御史言官们纷纷弹劾侯君集,李世民为维护唐廷声名,便将侯君集下狱待审。然而中书侍郎岑文本立即上疏为侯君集说好话,居然说出“臣闻命将出师,主于克敌,苟能克敌,虽贪可赏”(《资治通鉴》卷195,下同)这样无耻的话来,还请求“使君集重升朝列,复备驱驰,虽非清贞之臣,犹得贪愚之将”,明目张胆地支持朝廷重用贪暴之臣,还暗示只要将领还有利用价值,那贪腐聚敛,劫掠百姓都无所谓。李世民原本也只是被迫做个样子,以博取清正之名,心底其实亦想庇护侯君集,此时见岑文本出来迎合上意,便顺坡下驴,马上将侯君集释放,此事遂不了了之,一场表演完美落幕。
之后又有人告发征高昌的副帅薛万均强抢高昌妇女淫乐,李世民为了装出公正之态,本要“出高昌妇女付大理,与万均对辩”,这样薛万均恐怕便难逃一个淫辱人妻之罪。魏征揣摩圣意,马上出面打圆场,装模作样地劝道:“臣闻‘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今遣大将军与亡国妇女对辩帷箔之私,实则所得者轻,虚则所失者重。”李世民见有了徇私枉法的理由,便马上下了魏征给搭的这个台阶,不顾魏征的歪理逻辑牵强,难以服众,立断薛万均无罪。至于薛万均之后如何报复告发者,被强凌的女子在其魔掌中如何继续自己凄苦的后半生,史书上便未做记载了。
仅仅通过这两件事,便能看出唐军将士在境外胡作非为,将领带头贪赃枉法已是常例。但显然此时唐廷中枢的风气还未全坠,尚有人肯出来弹劾这种龌龊事儿,这与十几年后人人对诸般恶行惨状司空见惯,御史言官皆缄口不言的景象尚有不同。不过从李世民包庇侯君集和薛万均也能看出,唐廷整体上还是官官相护,沆瀣一气,从身为最高裁决者的皇帝开始,就对这些欺凌百姓的将领包庇纵容,虽然为了装出公正严明之态,有时也会做做样子,但马上就会有一些马屁精、或者与犯过将领亲近的大臣跳出来打圆场,铺台阶,李世民顺势而下,种种罪行便不了了之,受辱被掠的可怜人也只能含冤莫雪,甚至在事后遭到报复。
三、转瞬即逝的复兴
乙毗咄陆可汗638年避战而逃,不与唐军交手,集中全部力量攻击乙毗沙钵罗叶护,双方连年大战,到了640年,战争渐渐进入白热化的阶段。为了增加沙钵罗叶护的胜算,唐廷于641年七月遣左领军将军张大师去西域授玺书,正式册立其为可汗,鲜明地表示出自己的支持姿态。然而册封仅几个月后,咄陆可汗便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斩杀乙毗沙钵罗叶护,得其部众,西突厥旷日持久的内乱结束,于642年再次一统,自此“西域诸国多附之”,西突厥的国力开始恢复。之后乙毗咄陆可汗又乘胜西征,攻打西域不肯臣服的藩国和部落,直至攻克西陲的大国,附唐的吐火罗方才罢兵。
唐朝这次押错了宝,得罪了胜利者咄陆可汗,欲谷设深恨之,因此一统后复兴的西突厥汗国与唐交恶,西域诸国与唐的联系也自此被西突厥所阻断,唐朝对西域的渗透计划至此已然遭逢重创。
然而西突厥的兴盛却转瞬即逝。由于西突厥兵在进攻西域时大肆劫掠,咄陆可汗为聚拢人心,便出面维护军纪,“其部下骁将泥孰啜自擅取物而斩之以徇”(《新唐书》卷215)。当时的西突厥分为左、右两厢,泥孰啜是左厢举足轻重的大将,擅杀之激发了左厢诸部的不满,于是“众皆愤怨”(《资治通鉴》卷196)。可就在这种内部暗流涌动的情况下,咄陆可汗仍未意识到危险,反倒自恃兵力强盛,转向东征,又与大唐开战,试图击退大唐对西域这个西突厥传统地盘的蚕食。
然而由于此时西突厥内部已然离心,部属各怀异志,因此一开始的几场小规模冲突都吃了亏(642年攻伊州时,被郭孝恪引两千兵马击败,之后又在遏索山被斩首千余。) 咄陆闻讯大怒,正欲整束兵马,以主力与大唐决战,可内乱却突然爆发,泥孰啜部将胡禄屋突然联合左厢诸部叛反,于642年“举兵袭咄陆可汗,多杀士,国大乱”(《新唐书》卷229)。由于欲谷设当年就是被左厢诸部拥上汗位地,因此左厢诸部是其统治的根基,此刻左厢叛离,咄陆可汗再有才具也无从施展,众叛亲离之下,其统治迅速崩塌,欲谷设被迫弃国逃往石国时,已然“左右亡去略尽”(《新唐书》卷229)。
此次西突厥的东征因内乱戛然而止,期间并未与唐朝爆发大战,只是前锋试探性地与唐军发生了小规模的冲突,之后便不战而败。据几家唐史记载:“唐贞观十五年咄陆可汗为部下所废”(《册府元龟》卷967)。“贞观十五年,部下屋利啜等谋欲废咄陆”。“众多亡逸,其国大乱”。“咄陆自知不为众所附,乃西奔吐火罗”。均明确指出咄陆可汗是在被部下所废后才逃往石国地,其统治崩解是缘于杀泥孰啜激发的内乱,而非因被唐军击败才导致政权崩塌,而郭孝恪麾下那点兵力也绝不可能击败西突厥的主力。可笑如今一些人为了吹捧大唐,竟然瞪眼曲解历史,恣意夸大郭孝恪的战绩,把双方前期小规模的冲突歪曲为唐与西突厥汗国的主力大会战,并刻意遮掩淡化西突厥内乱这个关键事实,竭力营造出“大唐在与西突厥主力交手时取得完胜,直接导致咄陆可汗的统治崩塌,西突厥汗国崩解”这样的假象,着实迷惑欺骗了不少人。
在咄陆可汗逃亡之后,西突厥群龙无首,乱作一团,唐廷趁机于646年扶持乙毗射匮可汗(不同于之前的射匮可汗)上位,西突厥再次沦为大唐的藩属。然而乙毗射匮可汗资历微浅,威望和凝聚力十分有限,又是唐朝扶植起来的傀儡,不为众人所喜,因此根本无法服众,基本无法调动指挥西突厥各部,只是一个名义上的空头可汗。大部分西突厥的部族不甘做唐朝的附庸,纷纷自立为王,伺机而动。此时的西突厥隐患重重,看似也有一个可汗,实则却已沦为一个内部分裂为数支势力,彼此戒备敌视,内乱一触即发的部落联盟。而这种乱局正为唐朝所乐见,唐廷趁机推波助澜,对诸部分化瓦解,军事和外交并举,不少部族为求自保而降唐。在642年之后的十余年中,唐朝逐步侵吞了天山南路地区,势力扩张到葱岭以西、波斯以东、阿姆河以南地区。
四、帝国残阳
尽管唐朝对大部分部族并不能实际控制,但在西域仍有一定的政治影响力。到了646年之后,乙毗射匮可汗率西突厥诸部重新向唐称藩,这种卑屈行为令诸部更为不满,西突厥的乱局愈演愈烈,到了649年时,国中山头林立,混乱不堪。乙毗射匮可汗的统治崩塌地如此之快,固然与他自身威望不足,以及因受唐朝培植而遭致不满有关,但唐廷以宗主国的身份大肆分封西突厥贵族也是另一个重要的因素。唐廷并不希望看到一个高度凝聚的西突厥,因此既扶持乙毗射匮可汗登位,又不愿他建立起牢固的中央权威,遂滥封爵位将其架空,同时在各部中不断分化挑拨,激发内耗。
高宗曾册封一支中等规模势力的首脑阿史那贺鲁为瑶池都督、左骁卫大将军,名义上受乙毗射匮可汗统辖。当时贺鲁不过是众多被分封者中的寻常一员,毫不出众,不过此人雄才大略,趁着西域局面混乱之机,大量招聚离散部落,势力日趋强大,竟于651年击破了乙毗射匮可汗,兼并其部众,随即自立为沙钵罗可汗(不同于之前的乙毗沙钵罗叶护)。贺鲁能力出众,加上西域众部落均思联盟抗唐,因此在651当年便控制住了十姓部落和西域各国,在西域建立起了有效的统治,基本上结束了西突厥的内乱。唐廷万没料到本不起眼的贺鲁竟然能够坐大,一统西陲,不禁追悔莫及,却又无计可施。不过西突厥毕竟历经多年内耗,虽然重新一统,但元气已然大伤,远不及分裂前统叶护可汗时代那般煌盛。
西突厥重归一统后,又开始与唐帝国发生边境摩擦。651年七月,贺鲁率部攻掠庭州,攻陷金岭城及蒲类县,杀掠数千人。652年,唐军击败西突厥一部。653年,西突厥内乱又起,乙毗咄陆可汗之子自称真珠叶护,招聚亲近部落击败贺鲁,唐廷见有机可乘,也出兵夹击贺鲁。此次唐军以程知节为行军大总管,“师次怛笃城,有胡人数千家开门迎降”(《旧唐书》卷83),副大总管王文度为了劫掠百姓,竟然说“比我兵回,彼还作贼,不如尽杀,取其资财”(《旧唐书》卷83),然后“屠城而去”(《旧唐书》卷68)。其实这些降者都是城中百姓,此次全家前来归附,其中多有老弱妇孺,又如何会“作贼”?真要做贼又何必回城归附唐军?为了掠夺财物,唐军已经连起码的情理都不顾,赤裸裸地宣扬起了强盗逻辑。由于均田制的崩解,府兵将士无以谋生,全靠在战场上劫掠以补贴家用,因此唐军此时的军纪极度败坏,与后世以残暴闻名的蒙古兵已然毫无二致。
由于历经多年内乱,权力屡遭暴力更迭,西突厥王庭的威严早已荡然无存;而缺乏一个法统上能够服众的可汗,更是令其统治根基摇撼不稳;加上多年内战导致国中各部相互结下血仇,矛盾深重,难以调和……阿史那贺鲁虽然精明强干,却也无法力挽狂澜,阻挡帝国崩解的潮流。随着唐朝不断对诸部族挑唆分化,还大力支持真珠叶护等反叛势力,阿史那贺鲁焦头烂额,统治渐渐难以为继。到了657年,西突厥的内乱进一步加剧,贺鲁在和唐朝敌对的同时,内部已然四面楚歌,人心离散。高宗见良机已现,便以大将苏定方为帅,出动重兵第四次大规模进攻西域。从《突厥史》P381中的记述可知,此次唐军与真珠可汗联军,又与反贺鲁的其它各部族结盟,共同夹击贺鲁,败其主力。贺鲁被俘后,其麾下部落大半降唐。
此时西突厥诸部降唐或四散者甚众,已然十去六七,剩余的部族中仅剩两支较大的势力,一个是盘踞于碎叶一带的真珠可汗,另一个则是吐火罗的阿史那叶护可汗。659年,真珠可汗被兴昔亡可汗斩杀,下属的小可汗和部落纷纷降唐,西突厥长期对立的左、右两厢至此已相继陨灭。阿史那叶护可汗独木难支,也被迫于661年降唐,西突厥汗国至此彻底消亡。
纵观西突厥历任君主的在位时间,明显越到后面越是短暂,很多人仅仅在位一两年就发生更迭,这也鲜明地反映出西突厥东、西两厢斗争尖锐、局势混乱、内耗严重等现实。从本质上看,西突厥汗国的亡国源自两厢之争引发的一系列冲突和内耗。在西突厥汗国数十年的内乱中,唐朝不断扶持一方,让其充当马前卒,去与其它部族血战,从而消耗西突厥的整体实力,并让其始终无法一统;同时则瓦解拉拢,趁机蚕食西突厥的土地和部众。由于西突厥的各部落一盘散沙,无力抗拒,于是越来越多的部族背离了西突厥王庭,沦为大唐的附庸,西域一带的各属国也纷纷向唐称藩。
应该说,唐朝的运气相当不错,之前大隋在西域已经铺垫了很好的基础,而当西突厥因内乱于659年自行崩解时,吐蕃和大食的东进战略还均未展开,一时并无强国与大唐争抢西域这块无主之地,因此唐帝国得以在西域如鱼得水,施展各种手腕纵控分化,扩张势力,在十余年中相继攻灭了高昌、焉耆、龟兹、疏勒、于阗等二十几个小国,并在其上设立州县,纳为本土;还迫使伊吾、鄯善等国称藩,最终几乎将整个西突厥汗国之地尽数化为了自己的羁縻州。在七世纪中叶时,唐帝国已经在之前侵夺天山南路的基础上,又夺占了天山北路,控制范围一直扩张到了里海,加上之前已尽得东突厥故地,竟然一跃成为了当时疆域仅次于阿拉伯帝国的大国。
虽然唐帝国一度取西突厥而代之,在西域这块广袤富饶的土地上称雄了十几年,但大唐接连几次取得的胜利其实颇有些投机取巧,和灭东突厥、薛延陀时一样,在灭西突厥时也基本没有打什么硬仗,都是靠对手内乱并自行崩解,才得以趁机成事。也正因如此,唐帝国的国力和军事实力,其实并不足以控制自己靠好运气得来的大块土地,这也正是大唐在七世纪下半叶在各个方向上频频惨败,失土无数的原因所在。就西域之地而言,随着吐蕃的迅速崛起,唐朝很快便无法独占这块西突厥故地,此处一度呈现出两家苦苦争夺的态势。
五、后西突厥时代拉开帷幕
在西突厥自行崩解之后,唐廷于659年扶立了阿史那弥射和阿史那步真二人,担任新成立的昆陵、濛池二羁縻都护府的都护,受安西大都护府统领,做大唐羁縻控制归附的西突厥各降部之工具,并通过这两个都护府羁縻控制了西域大片地方,后西突厥时代自此拉开帷幕,其实所谓的后西突厥并非一个独立的政体,而只不过是唐帝国管理松散的一个羁縻区而已。不久后大食势大,尽踞波斯本土,对唐朝在西域的地盘构成严重威胁,唐朝迫切需要扶持一个马前卒以遏制对方,因此又在西域增设了一个月氏都护府,以吐火罗阿史那氏叶护可汗为都护。为了监督、辅助这三个都护府,唐廷还在西域设立了安西四镇,驻扎了一部分唐军,受安西大都护府直辖。
由于大唐国势日衰,军队的战斗力也越来越差,对周边各藩属渐渐无力控制。662年,龟兹在吐蕃人的扶助下脱离了唐朝的羁縻统治,此事也可视为唐、蕃军事冲突的开端。唐廷闻讯大怒,立遣勇将苏海政统军前往镇压。苏海政令阿史那步真和阿史那弥射二人率部从征,可却在途中冤杀了弥射,一时间群情激愤,大唐的政治威信剧降,西域各国、各部尽皆恨怨不平,据《册府元龟》卷449记载:“由是诸部落皆以兴昔亡(弥射)为冤,各有离心。”弥射部将阿史那都支率众立反,自封为西突厥可汗,并“收其余众,附于吐蕃”(《资治通鉴》卷201),大唐的昆陵都护府自此废置。662年十二月,阿史那都支出兵为弥射复仇,攻陷大唐的庭州,杀刺史来济。667年,被唐廷以高官厚禄笼络住的阿史那步真死去,其部下李遮訇马上顺应所部人心,叛离唐朝,和阿史那都支一样依附了吐蕃,濛池都护府自此亦废。
这两支势力之所以背离大唐,本质原因是唐朝素来薄待藩属,失了人心,众藩属早就心存不满,弥射被杀事件只不过是个导火索罢了;而这两支势力之所以敢叛离大唐,则是与唐军的孱弱分不开地。662年苏海政出兵镇压龟兹独立时,遇吐蕃军竟不敢交手,反倒拿军饷去贿赂对方,以换取蕃军放自己一条生路,其无能无耻简直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周边各藩属无不侧目,自此均知大唐孱弱,吐蕃才是值得投效的宗主国,至此唐帝国对后西突厥诸部的控制已摇撼不安。
六、唐帝国在西域羁縻统治的崩解
苏海政贿敌逃遁,签订城下之盟,后果十分严重,西域诸部纷纷叛离唐朝,四镇大半易手,吐蕃气焰大张,更不将大唐放在眼中。等到唐朝控制西突厥降部的两大支柱倒戈后,唐朝更是节节败退,自此在西域衰落,无力再与吐蕃相抗。大势所趋,很快地处要冲的吐谷浑也易帜投蕃。大唐的弱小助长了吐蕃人的信心,670年四月,吐蕃彻底和唐朝撕破脸皮,挥师大举进攻西域,轻松击败边境上与自己对峙的唐军,继而攻陷了大唐十八个羁縻州,又挟于阗一道攻陷了龟兹国的拨换城,大唐在西域的根基安西四镇被迫罢废。
为了挽回颓势,唐廷抽调了十余万精兵,由名将薛仁贵统领,于670年发动反击,与吐蕃战于青海大非川,结果十余万大军片甲不回,青海的惨败牵连到了西域,此后大唐在西域更是全面败退。唐帝国不甘于就此放弃西域,又抽调了十八万大军反击,于678年与吐蕃再次决战于青海,结果又一次大败而回,伤亡惨重,大唐在西域的羁縻府州统治自此开始全面崩解。
到了679年,唐帝国北面的东突厥降部爆发了大起义,唐帝国镇压了前两次起义,但突厥人的第三次大起义却成功掀翻了大唐在漠北的统治,后东突厥汗国横空出世。北亚的乱局令西域局势也受到严重影响,西突厥各降部见大唐羸弱,东突厥复国成功,皆蠢蠢欲动。暗流很快就变成了激流,由于大唐的安西都护杜怀宝“失蕃戎之和”(《新唐书》卷111),在682年激起了阿史那车簿的反唐起义,西域局势一片混乱,幸好金山都护王方翼表现出色,击败阿史那车簿,局势才暂时安定。
681年时,西突厥两厢十姓诸部落曾随唐从征,攻打叛乱的同罗、仆固等铁勒部落,然而功成却未赏,之后还“不许朝觐”(《全唐文》卷211),令各部心中均怀不忿,已然埋下了不安定的种子。此时眼见大唐暗弱,火头四起,诸部不禁勇气大增,于685年推他匐为首起义,脱离了唐朝的羁縻统治。唐廷闻讯后,封阿史那元庆为昆陵都护,令其统率剩余的西突厥降部,前往镇压起义。结果讨伐军大败,“元庆没贼,四镇尽沦”(《旧唐书》卷97)。686年九月,唐廷又册封阿史那斛瑟罗为濛池都护,带着西突厥十姓中还剩余的依附部落攻打他匐。这次阿史那斛瑟罗打了个大胜仗,据《全唐文》卷165中刊载的《达奚思敬碑》记载:“拔碎叶、疏勒、于阗、安西四镇皆如所请”,安西四镇一带重新被唐朝羁縻控制。
然而打了“孩子”,“大人”自然便要出面。吐蕃旋即便出兵争夺安西四镇,大破附唐的西突厥降部和大唐援军,十一月,武则天下诏再弃安西四镇,唐朝势力大步退却,吐蕃则乘胜大举东进,河西告急。据《全唐文》卷219记载:“遂长驱东向,窬高昌壁,历车师庭,侵常乐县界,断莫贺延碛,以临我敦煌”。可知吐蕃军队在攻入西州后,又攻入瓜州常乐县,切断了唐朝腹地与安西四镇间的重要通道莫贺延碛,还兵临沙州敦煌县,唐朝在安西地区的统治至此已彻底土崩瓦解,连河西诸州也岌岌可危。
为了扭转败局,唐帝国又在西域策划了一次大反攻,于689年集结重兵,与吐蕃人在弓月城西南的寅识迦河旁大战,结果十余万大军惨败,死伤无算,此后在西域更加式微。691年,后东突厥汗国的西征大军杀至,加入了西域争夺,唐朝的羽翼阿史那斛瑟罗和西域唐军处于吐蕃和后突厥两大强国的夹击之下,很快就力不能支。据《资治通鉴》卷204记载:“西突厥十姓自垂拱(685~687)以来,为东突厥所侵掠,散亡略尽,濛池都护,继往绝可汗斛瑟罗收其余众六七万人,入居内地”。在附唐的十姓部落逃往内地之后,西域核心地区为吐蕃和后突厥所瓜分,吐蕃夺占了龟兹、疏勒、于阗三镇,后突厥则占据了碎叶,大唐的安北都护府自此解体。不过西突厥十姓之地却未被瓜分,此时仍然在名义上受唐朝的羁縻控制,这全仗向唐称藩的突骑施实力甚强,与蕃军和突厥人连番大战,保住了自己的家园。692年,吐蕃陷入内斗,王孝杰趁机将其击败,复夺安西三镇,而突骑施也从后突厥手中夺取了碎叶。
吐蕃内乱和突骑施的出色表现,令唐朝在西域节节败退的势头暂时缓解,西域之后又陷入唐、蕃相争之势,双方各自操纵支持一部分西突厥部落展开争夺,有时还亲自披挂上阵。当初阿史那元庆兵败后逃回长安,据《太平广记》卷26记载,酷吏来俊臣向其“索美婢,不与,遂构罪入狱”,最终元庆惨死于狱中,其长子阿史那俀子深恨大唐,逃奔吐蕃,被封为十姓可汗。694年,阿史那俀子以吐蕃为后盾,率领招聚的西突厥诸部(其中很多是因依附于吐蕃才受他调遣)攻打大唐在西域的势力范围, 声势极盛,还迫降了拔汗那(“拔汗那不胜骚扰,南引吐蕃,奉俀子,还侵四镇”----《资治通鉴》卷209)。不过阿史那俀子最终还是被王孝杰击败,吐蕃之后又扶持起其它爪牙,继续控制西突厥降部与大唐做战,不过规模和影响都不大。
696年,唐帝国在素罗汉山前又丧师十余万,相继而至的四场大败令大唐先后在吐蕃手下折兵近五十万,国势日衰,战线节节败退,大片领疆被吐蕃侵夺。幸好吐蕃在695至699年间爆发了大规模内讧,主战最力,数次大败唐军的战神钦陵被杀,年轻的赞普弃都松急于扫清余党,收拾钦陵被杀后人心浮动的残局,无心攻打唐帝国,有休兵之意,才给了唐朝喘息之机。而大唐更是孱弱中且有内忧,乐得吐蕃不来攻打,于是两国很快达成默契,吐蕃取河源地区,唐则保留四镇和十姓。
不过尽管吐蕃暂时罢手,唐帝国对十姓的控制也并不成功。唐廷始终戒备突骑施坐大,因此一直着力于扶持已经衰弱的阿史那氏一系。700年,唐廷又扶持阿史那斛瑟罗回西域,借之遥控效忠于阿史那贵族的西突厥部落,阿史那斛瑟罗控制了一些西突厥部落,与十姓中的突骑施和依附的诸部落分庭抗礼,西突厥十姓自此分裂为两部。
然而唐朝扶持起来的这个阿史那斛瑟罗不得人心,《新唐书》卷215中就记载其“政残,民不悦”。由于矛盾日益激化,703年,双方内讧激战,阿史那斛瑟罗大败,唐朝见其名声已臭,便将其废黜,改封阿史那怀道为十姓可汗。但西突厥大部分部众都不肯奉唐朝这个宗主国的号令,不肯尊阿史那怀道为主,大多都加入了突骑施的阵营。大唐此时在西域的威信已然极低,影响力大不如前,见诸部不肯奉令,知道自己的行为已犯众怒,只得改变之前对突骑施过于明显的敌意,暂缓扶植阿史那氏蓝突厥贵族以制衡打压西突厥的计划,转而开始和稀泥,对突骑施拉拢怀柔,还将其首脑乌质勒可汗封为“怀德金河郡王”。这种转变暂时遮盖了双方之间的矛盾,但由于唐廷始终不肯放弃扶植阿史那氏的打算,因此尽管之后一直与突骑施合作,共抗大食,但双方心中一直均存芥蒂,这也为日后的彻底反目,以及西域局势再次大动荡埋下了隐患。
七、汉民族与阿拉伯民族在西域的争夺
在七世纪下半叶,唐朝始终饱受吐蕃的欺压,好不容易撑到696年吐蕃内乱,压力缓解,却又赶上八世纪初大食开始推行河外扩张计划,既与吐蕃相争,又夺占了大块唐朝之前趁西突厥内乱抢到的地盘,广袤的西域一度呈现出吐蕃、唐、大食三方鼎足相争的复杂局面。大食的领疆横跨亚、非、欧三洲,是当时世界上的头号强国,这个比吐蕃更加强大的竞争对手加入争夺,无疑令大唐在西域本就摇摇欲坠的统治变得雪上加霜。总体来看,在之后的数十年中,西域的局势异常混乱,三方势力反复争夺,西域诸小国也时常改换门庭。
706年,大食在远东地区的军队开始全面入侵唐朝的岭右领疆,大量夺占唐朝旧有的势力范围,九姓昭武联兵拒战于那密水上,结果大败亏输,大食长驱直入河中。紧接着唐朝西疆的屏障----最忠心的羽翼吐火罗也遭到重创,于709年为大食所灭,残余力量逃至荒残一隅,渐渐衰微,大食尽踞其地。711年,新崛起的北亚强国后东突厥大举西进,重创了唐朝倚为膀臂的突骑施,继而又剪灭了黠戛斯这个唐帝国的得力爪牙,大唐在西域进一步遭到重创。
就在711当年,在与大唐及其属国交锋时频频大胜的后东突厥西征军遭到了大食的迎头痛击,惨败于铁门,自此被迫退出了西域争夺。大食的胜利不仅挽救了唐朝在西域的危局,连唐朝的盟友突骑施也因此得以重振。然而狼去虎来,之后大食趁胜东进,痛击河中地区最强盛的国家康国,康国向宗主国大唐求救,唐不敢援,康国被迫降附大食。大食军旋即又攻取了唐朝另一个重要盟友拔汗那的都城,拔汗那国王逃至安西都护府,向大唐求救,但唐却不敢出兵。大唐一系列软弱昏聩的表现令众藩国侧目,自此便再也无法号令西域。
大食军攻势凌厉,所向披靡,在河中连年攻城掠地,大唐的势力范围步步后退,双方的对峙线由乌浒水一直向东推进到了药杀水,阿母、锡尔两河流域的众多藩国先后被大食征服。不过唐朝的运气不错,就在快要被逐出西域之际,大食高层出现内争,中枢逼反了东征军主帅屈底波,内战爆发,最终屈底波兵败被杀。严重的内耗令大食的东进步伐一时停顿不前,大唐才得以支撑下去。
大食进攻的暂缓给了唐朝喘息之机,唐玄宗上位后,大力推行府兵制,又放权给边将,虽然是饮鸩止渴之举,但大唐西北边军的战斗力确实大幅提升,仅最精锐的数万安西唐军而言,战斗力已居世界前列,也达到了唐帝国自身军队的巅峰境界,一改之前六七十年中羸弱不堪,被周边诸国任意蹂躏,几乎百战不胜的颓态。然而大食终究是当时世界上的头号强国,兵甲犀利,战法成熟,无论是精兵的数量还是质量,都远在唐帝国之上,因此玄宗虽然踌躇满志地转守为攻,在开元初年先后发动了以阿史那献、郭虔瓘为主将的两次西征,却都以惨败而收场。
此后不久,大食的内乱结束,便又以偏师东进。尽管大食因内乱消耗导致东扩的能力大减,但仍非唐朝所能抵御,大唐在西域左支右绌,节节败退。幸好直到736年之前,唐帝国与吐蕃在西域的争夺力度都比较弱,大唐基本上只需应对大食的东进即可(大食的力量还被吐蕃牵制了一部分);加之唐朝在西域并非孤军奋战,由于西域诸国不愿被伊斯兰化,起初皆力助唐朝,因此大唐在联合西域众藩国,集众人之力后,总算得以暂时勉强维持不进不退的局面。
八、自毁长城
随着西突厥降部的没落,阿史那氏正统的蓝突厥贵族一脉此时已然式微,可以说,此时正统的西突厥历史已然终结,西突厥余部中只剩下突骑施这个异姓突厥比较强大。突骑施是西突厥别部之一,继西突厥之后崛起于天山北部及中亚草原地带,是中亚地区最强大的国家,也是唐朝抵御大食东进时最得力的盟友。
709年,苏禄自立为可汗,唐朝不能平定苏禄,只好转而册封爵位进行拉拢,722年还送金河公主与之和亲。突骑施汗国在一代雄主苏禄手中发展至顶峰,拥兵二十万众,数次击退大食劲兵。由于大规模骑战能力不及阿拉伯军,唐军在西域无法应付大食军的攻势,全仗突骑施在第一线做战,或独立抗击大食,或做为与唐联军的主力和前导,一度对大食的河外攻势进行了有效的遏制,苏禄也声名大震,成为中亚各族人民尊崇的英雄和唐朝西部边疆的钢铁屏障,被十分头痛的阿拉伯人称为“抵顶者”。其实此时突骑施的纯军事实力还在唐朝之上,之所以对唐称藩,主要是因为地处唐、吐蕃、大食的夹击态势之下,不得不联唐自固,并得到唐朝在经济、物资等方面的援助。
原本唐朝在中亚奉行联合、利用回纥、突骑施等西域诸国,以共御大食的正确国策,成效一直不错,然而从天宝中期开始,唐帝国日益骄横,苛待藩属,动辄对西域属国发动惩治战争,与诸国由共利结盟关系逐渐演变为威逼型态下的暴力压制,在西域迅速失却人心,遭到普遍敌视,而与突骑施汗国的反目,则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唐廷对突骑施始终心怀恶念,一直试图扶持阿史那氏以制衡突骑施,双方既迫于大食的压力而结盟,却又相互猜忌,有时还爆发冲突。如726年安西都护杜暹就惹恼了苏禄,突骑施铁骑攻击安西四镇,人畜储积皆被其掳掠而去,安西都护府仅能自免。不过双方均知大敌当前,唇亡齿寒,因此每次发生摩擦后,很快便又重新和解。
然而到了733年,唐廷突然昏了头,中了大食的离间之计,做出一个令亲者痛仇者快的愚蠢决策,竟与宿敌大食联手,合力打压突骑施,结果彻底逼反了苏禄,这便是突骑施在735年突然大举攻击北庭及安西拨换城的原因。据《册府元龟》卷971记载,在733年,“大食王遣摩思览达干等七人来朝,并授果毅,各赐娟二十匹,放还蕃。”由于唐与大食争夺西域的矛盾不可化解,唐廷又对抢走自己大片领土的大食恨之入骨,因此素来对大食使者非常冷淡,但此时却对这批使者封官赐赏,厚待优容,态度与先前迥然不同,这正是双方达成合作意向,共同对突骑施下手的前期表现。
突骑施在唐帝国和大食的夹击下腹背受敌,力不能支,先是被大食重创,继而又被唐击败,这导致原本强大的突骑施国力大衰,而国运的日趋不利又令原本威望极高的苏禄渐渐无力驭众。738年,一代雄主苏禄被属下所杀,此后突骑施汗国陷入黑、黄两姓的内战之中。而唐朝此时又愚蠢地在两姓之争中瞎搅合,其核心目标仍然是扶植阿史那氏,这本身就是愚蠢决策;而且唐廷决策频频失当,先支持黄姓,后又支持黑姓,反复无常,不仅令双方都对大唐不满,而且加剧了突骑施的内耗,最终令其一蹶不振。
大唐此次自毁长城,竟与大食联手重创了自己在西域最强大的盟友,实可谓愚不可及,导致了一系列灾难性的后果,西域局势自此迅速恶化。大食充分利用了唐朝的愚蠢错误,趁机大加拉拢分化,最终突骑施剩余的主要力量与唐反目,此后便全力反唐。本来大唐如果能够拉住原本强大的突骑施,或许还能在大食的攻势面前招架一二,此时盟友突骑施一失,便再无抗拒之能。
更致命的是,尽管大食的军事压力越来越大,而软弱的唐朝却对诸属国毫无切实援助,早已令众藩属寒心,但大食强行推行伊斯兰教实在太不得人心,而且还时常对依附的属国横征暴敛,因此众藩国弃唐投大食本不该如此之快。然而大唐此次居然倒行逆施,竟与敌勾结,自断膀臂,所为令人齿冷。等到苏禄的悲剧发生后,越来越多的属国从失望变为绝望,对大唐彻底失去了信心,之后死心塌地倒向大食,至此大唐在西域已是彻底众叛亲离。
九、西域沦失
唐廷的倒行逆施令大食的河外扩张重新打开了局面,唐帝国在西域的处境江河日下,似乎距离彻底的崩溃已然为期不远。不过唐朝的运气素来不错,原本大势已去,却缴天之幸,于747年又突然遭逢了大食国内爆发大规模内战这样的好事,得以缓了一口气。大食这一次的内战持续数年,最终还改朝换代,在此期间主要兵力都在国内自相残杀,无暇顾及遥远的西域,唐帝国趁机大举扩张,试图赶在大食内乱结束前抢先控制住西域局面,于是便率先与吐蕃产生了碰撞。
自从696年吐蕃内乱后,一直到736年之前,唐与吐蕃间的西域争夺都并不激烈,唐史中记载的与吐蕃在西域爆发的战事也很少,两国间冲突的重心集中在河陇战线。宏观来看,唐朝自贞观末期就开始走向衰落,军队孱弱,败仗连连,在660至710半个世纪中,一直饱受吐蕃的欺压。一代雄主唐玄宗秉政后,唐朝在西域的境况有所好转,虽然在开元年间和天宝初期仍然一直居于下风,但吐蕃此时已失去了钦陵这个优秀统帅,再不能像先前般十几万十几万地歼灭唐军了,而大唐在河陇地区更是从节节败退变为了稍占上风。
到了736年之后,吐蕃再次向西域发动了大举进攻,于736当年攻取小勃律,并与之联姻,还控制了西域的二十余个小国。737年,吐蕃控制大勃律,俘其王。据《资治通鉴》卷215记载:“吐蕃以女妻小勃律王,及其旁二十馀国,皆附吐蕃,贡献不入,前后节度使讨之,皆不能克。”在《新唐书》卷238中亦载:“故西北二十余国皆臣吐蕃,贡献不入。”唐廷试图挽回败局,四镇节度使田仁琬三次大举反扑,却均无功而返(“安西都护三讨之无功”----《新唐书》卷238)。
显而易见,在736年之后的数年间,吐蕃在西域重新占据了明显上风。当大、小勃律以及周边“二十馀国”皆改投吐蕃时,唐帝国也曾出兵竭力争夺,试图挽回颓势,夺回对诸属国的宗主权,但“前后节度使”都“不能克”(或许这还是“大败而回”的讳饰之词),无力改变被动局面。直到747年大食内讧,暂时退出了西域争夺,唐帝国趁机倾全力在西域反攻,才稍稍扭转了颓势。然而好景不长,不出四年,唐帝国就被大食以偏师打得全军覆没,最精锐的安西唐军十不存一,此后再也无力于西域争锋。
唐帝国趁大食内乱孤注一掷,在西域大举扩张,与吐蕃冲突了几次后,发现占不到什么大便宜,便决定还是着力于抢占正内乱的大食的地盘。750年,高仙芝突袭击破石国,并纵兵血洗,“悉杀其老弱”(《资治通鉴》卷216),士兵们大加掳掠而还,高仙芝自己也得了不少好处(“仙芝性贪,掠得瑟瑟十余斛,黄金五六橐驼,其余口马杂货称是,皆入其家。”----《资治通鉴》卷216)但高仙芝意犹未尽,在回军途中又诬蔑突骑施反叛,突袭之,俘移拨可汗。石国国王被押解到长安后,唐玄宗不问曲直,立即将其处死于阙下,态度鲜明地对高仙芝的一系列军事行动和屠杀行为做了充分的肯定和支持。
石国与唐多年交好,曾为大唐立下汗马功劳,最终却被以如此残酷冷血的方式屠灭,很多人对此深感不平。大唐素来高举道义的旗帜,但这次屠灭石国却彻底暴露了其本来面目,西域诸国原本刚刚趁大食内乱,爆发了反阿拉伯的大起义,颇有与唐联手共抗伊斯兰教东侵的可能,然而此刻眼见一向最忠于大唐的石国之惨状,尽皆心灰意冷,对大唐再无投效之心,皆死心塌地臣服于大食。当时的西域局势本来对唐朝有利,可惜唐帝国非但没有利用这一形势争取中亚诸国归心,反而愚蠢地采取武力征服的暴戾手段,竞施淫威,自戕手足,结果造成极为恶劣的政治影响,严重败坏了中原王朝在西域的传统威信,迫使众藩属最终绝念投敌。
据《旧唐书》卷113记载:“(唐军)杀其老弱,虏其丁壮,取金宝瑟瑟驼马等,国人号哭,因掠石国王东,献之于阙下。其子逃难奔走,告于诸胡国。群胡忿之,与大食连谋,将欲攻四镇。”石国王子在侥幸脱逃后,向中亚诸国陈述了高仙芝如何背信弃义,屠杀平民,劫掠财物,诸国皆被高仙芝的恶行所激怒(“于是西域皆怨”。“具告仙芝欺诱贪暴之状。诸胡皆怒”),纷纷投向大食怀抱,奉其为主,皆欲追随其誓死共抗暴唐,至此唐朝在西域已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上百个国家中,只有拔汗那和葛逻禄两个属国肯再追随麾下。
尽管唐朝此时在西域已然众叛亲离,但大唐君臣深知大食内乱这一机会难得,等到对方缓过手来,自己迟早会被彻底逐出西域,因此仍然坚持强行在西域发动扩张,试图彻底摧垮大食薄弱的势力,并将已经投蕃的诸属国尽数以武力迫降。751年六月,高仙芝先下手为强,率大军围攻怛逻斯城,此时阿拔斯王朝的主力精锐尽集于埃及一带,正忙于镇压前朝余党的起事,本无心在遥远的西疆开战,但唐帝国咄咄逼人,大食退无可退,最终不得不在西域仓促应战。
不过尽管唐军掌控了战局的主动权,如愿地在有利的时间和精心选择的战场上,以优势兵力与大食展开了决战,占尽便宜,但双方的战斗力实在相差太远,内乱中的大食仅以一支偏师就大破唐军,唐帝国最精锐的安西精兵全军覆没,自此彻底失去了震慑诸藩属的能力,几乎被完全逐出西域。两年之后,唐朝又遭逢了安史之乱,再也无法在西域支撑,领疆基本全部沦丧,甚至连河陇地区都保不住,被吐蕃一直打到长安城下。此后大唐一蹶不振,再无力与周边诸国相争,领土也被四周诸国大量侵夺瓜分。 沙发{:5_145:} 额,,其实分开来写的话比较好,,,有耐心看。。 只看看不说话~~ 只看看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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