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疆战神 发表于 2012-2-25 20:50:25

【军事.谋略】国防论

《国防论》蒋百里



出版者: 上海大公报

发表时间: 1937年

历史时期: 中华民国时期

洲: 亚洲

国家: 中国

主题关键词: 军事作品

相关名人: 墨索里尼

相关事件: 第一次世界大战

撰稿人: 杨伯时 提要提要文件提要文件无 中华民国时期的军事著作。蒋百里著。

抗日战争前夕,作者将其自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期以来有关国防的经济、政治、军事、文化的论文和讲演稿辑录成书,以阐明对国防建设的主张。本书最早为1937年上海大公报刊本,全书共六篇,约10万字。作者吸取中国古代的军事思想和西方新的军事理论,着重阐述“生活条件与战斗条件一致则强,相离则弱,相反则亡”的思想,说明“战斗力与经济力是不可分的”,“国防建设必须与国民经济配合一致”,“强兵必先理财”的道理。该书还论述了建军的目的与意义。指出军队是进行战争、实行政略、维持国家生存的工具,“无兵而求战是为至危,不求战而治兵其祸尤为不可收拾”。鉴于清末编练新军以来,兵为将有,长于内争、怯于御外的弊端,强调治兵首在择敌,为国要立必胜之志,策必胜之道。它认为世界“新军事的主流是所谓全体战争”,因此极力主张以义务兵役制代替募兵制,充分作好人力、物力的动员和组织,全面地建设陆海空三军,以适应战争的需要。此书还从当 时中国国情出发,提出了持久战的思想。认为面对强敌的侵略,只有避免过早的决战,逐步积聚力量,疲惫敌人,才是制胜的唯一方法。这些,对于当时的国防建设及随后进行的抗日战争是有积极意义的。


蒋百里 国防论

目录

导言一
导言二
导言三
第一篇 国防经济学
第二篇 最近世界之国防趋势
  第一章 世界军事之新趋势
  第二章 兵学革命与纪律进化
  第三章 介绍贝当元帅序杜黑制空论之战理
  第四章 张译鲁屯道夫全民族战争论序
第三篇 从历史上解释国防经济学之基本原则
  第一章 从中国历史上解释
  第二章 从欧洲历史上解释
第四篇 二十年前之国防论
  第一章 政略与战略(敌与兵)论战志之确定
  第二章 国力与武力与兵力
  第三章 义务征兵制说明
  第四章 军事教育之要旨
第五篇 十五年前之国防论
  第一章 裁兵与国防
  第二章 军国主义之衰亡与中国
  第三章 义务民兵制草案释义
  第六篇 中国国防论之始祖
第七篇 现代文化之由来及新人生观之成立
  第一讲 古迹与新迹
  第二讲 美术与宗教
  第三讲 个人与群众

导言一

与塞克脱将军、佛兰克教授谈话资料

同外国人谈天,要想得到一点益处,有两种办法:第一种,研究他的著作,发见了几个问题,做几句简单的问句,请他答复。第二种,将我自己的意思并疑问,述成一个明了的系统,先期请他看了,然后再同他谈话,比较的让议论上可有一个范围。塞将军的《一个军人的思想》等著作并佛教授的替秦始皇呼冤的王道(对霸道)主义,我是知道的。但是我这短短旅行,没有工夫研究理论,我所需要的是解决当前问题。所以我于约期会面之先,草此一文,送给他们两位。结果塞将军因病,又因为忙,仅仅得了五分钟的谈话,佛教授则畅谈两回。今先将此文录如左方:

研究高深兵学的人,没有不感到历史研究的重要,近世德国首先创造了历史哲学,历史的研究蔚成了一种风气,足征德国军事天才的优越,国防事业的坚实,确有学术上的背景的。就中国说来,孔子的最大努力就是编了一部有哲学性的历史——春秋。不管他的微言大义对不对,但他终是努力从客观的事实中,寻出了一个主观的方向,所以春秋是中国历史著作一种划时代的创作;因为社会的过程是那样错综复杂,头绪纷纷,要从中寻出几个要点,成立一贯的系统——由此明了一个民族的传统精神,确是不容易的事。中国数十年来创造新式军队,事事只知请教外人,结果只学得外人的皮毛(因为外人有外人的传统精神,不是中国人所能学的,)不能深入国民的心性,适应民族的传统,以至节节失败,原因有一部分就在于历史没有研究好。

古时的中国民族,当他走进农业经济时代,就遇着游牧民族的压迫,可是他能应用治水术,编成方阵形的农田(即井田,)以拒绝骑兵及战车之突击。这一个方阵,成为一个最小的抵抗单位——同时又成为共同劳作的经济团体。所以中国古代军制即包含于农制之中,所谓“寓兵于农。”春秋两季更有大规模的打猎——有收获的秋季演习——或运动会,这种寓兵于农的精神之发展,后来又造成了长城与运河,这长城与运河就是中华民族精神的象征。

利用农民的乡土观念,做精神力的基础,其结果有一个缺点,就是战术上防守性强而进攻性弱,但是随着经济力的自然发展,他的攻击性是变成迟缓的自然膨胀。如汉、唐、元、清之于陆;唐、明之于海,所以中国国民的军事特色,就是生活条件与战斗条件的一致。我于世界民族兴衰,发见一条根本原则,就是“生活与战斗条件一致者强,相离者弱,相反则亡。”生活上之和平与战斗本是一件东西从两方面看,但依人事的演进,常常有分离的趋势。不是原来要分离。因为愚蠢的人将它看作分离。财政部长见了军政部长的计划就要头痛,老粗又大骂财政部长不肯给钱。

近世史上曾国藩确是一个军事天才家,所以湘军虽是内战,但就国民性看来是成功的。他知道乡土观念是富于防守性的,所以第一步要练成一种取攻势的军队。政府叫他办团,他却用办团来练兵。他一面办团,利用防守维持地方,保守他的经济来源;同时又练一种能取攻势的兵。他能在和平的经济生活与战斗的军事生活分离状况之下,双管齐下,使分离的编成一致。

但是他的天才所以能发展,却更有一个原因,这就是环境,能给予他及他的左右,一种事业的长期锻炼。因为同太平军天天打仗,不行的人事实上会自己倒,行的人自然的得到了权力。但是现在谈国防,谁能用国家的存亡来做人才的试验场呢?

所以我说中国近来衰弱的原因,在于知识与行为的分离。读书的人一味空谈。不适事实;做事的人一味盲动,毫无理想。因此将我们祖先的真实本领(即经济生活与战斗生活之一致)丧失了。

姑就军事来举一个简单的例,不到十年前一字不识的人可以做大元帅,做督军,他们自然具有一种统御人的天才,但一点常识也没有,在现在怎样能担任国家的职务?反之在今日南京各军事学校当教官的,十之七八还是终身当教官,没有直接办事的经验。

不仅军事,各社会事业都有此种倾向。这可说是现在的最大缺点,所以现在建设国防,有两个问题须提前解决:

(一)如何能使国防设备费有益于国民产业的发展?我们太穷了,应当一个钱要发生二个以上的作用。

(二)如何能使学理与事实成密切的沟通?现在不是空谈,就是盲动。盲与空有相互的关系,愈空愈盲,愈盲愈空。

导言二

塞克脱将军与佛兰克教授之问答

因为事前有相当准备,所以谈话时间虽少,却能集中于一个问题。居然得了许多我从前所不知道的材料,和事实进行上的要点,如今为便于读者计,只能把他们的话综合起来,作为我个人的叙述。

天才家,能从现在的事实里找出一条理想的新路的,在中国有曾国藩的办团练兵,即军事经济双管齐下的办法。在德国,亦可谓无独有偶的有一位菲列德大王,与曾氏的办法却不谋而合。他第一天即位,就开库济民。有人说他受了中国哲学的影响,(其实这不是现在人所谓东方文化,这是一种农业文化,中欧当时完全是农业社会,所以对于中国哲学容易感受。)在中欧诸邦君间,能懂得“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的道理。他的军队以佣兵为基础。而且佣的是外邦兵。因为普鲁士人口当时不过二百五十万,而军队到有八万多。如果将邦内的壮丁当了长期的兵。就没人种田,结果会闹成军饷无着。

因为佣的是外邦人,所以他在军事教育上发明了“外打进”的教育法——(孔子教颜渊以非礼勿动为求仁之目)就是从外表的整齐严肃,以浸润之,至于心志和同。军事有了办法,他随时注意到国富之增加。传说他想种桑,种棉,以土性不宜未能成功。所以七年战争除得了英国若干补助外,对俄、法、奥四周包围形势下的苦战,而国民生活还能维持过去。佛兰克于此,特别注意说:“你要知道,菲列德的军事经济调和法,虽则现在全变了,但是他还留下一件真正法宝,为德国复兴的基础。这就是官吏奉公守法(精神与组织)的遗传。有了这个正直精神,所以今天敢谈统制经济。”当时君民较亲,官吏中饱之弊,肃清较易。不过他能将此精神,应用到法律的组织上,如制定退伍恩给之类,所以不至于人亡政息,而能遗传下来。

英雄的遗产,是不容易继承的。可是不能怨英雄,只能怨自己习惯老是引头恼走旧路,而忽略了当前事实的改变。法国革命了,拿破伦出来了,带了一群七长八短的多数民军,到处打胜仗。在普国军官看了十分奇怪。因为拿破伦也得到别一种的军队教育法,叫做“内心发展”。只须有爱国心,有名誉自尊心的法国成年男子,个个是勇敢的兵卒,帽子不妨歪带,军礼不必整齐,他的精神,恰恰同普军相反。不是“外打进”却是“里向外”。这个不整齐的法国民兵,数目上可比普鲁士大得多。

既然要多那么佣兵是最不经济,而征兵是最经济的了。所以在也纳吃了大败仗以后,却隆霍斯脱遂确定了义务兵役制。

导言三

由导言一,可见国防经济学的原则是最旧的。而世界上最先发明这个原则的还是我们的祖宗。可是这个发明,也是经过了一场惨痛的经验,几度的呼天泣血,困心横虑,而后增益其所“不能”的。这就是孟子说的大王事獯鬻。讲尽了外交手段,竭尽所能的珠玉皮币,结果还是“不得免焉”。所谓“穷则通”,因此想出一个又能吃饭,又能打仗的两全其美的办法。到了后来,周公又把这方法扩大了,一组一组的派出去殖民(封建。)建立华族统一中夏的基础。一线相传,经过管仲、商鞅、汉高、魏武,一直到曾国藩、胡林翼,还能懂到强兵必先理财的原则。(读史兵略第一卷卫文公章下胡林翼的唯一批语)

从导言二,可见这个原则又是最新的,欧洲以前最肯研究兵事的德国也不知道。研究经济学的也不明白。到了战胜之后,凡尔赛会议的世界大政治家,还是不知道,所以国联盟约里,要想用经济绝交的手腕,来维持和平。乔治克里孟梭在一九一九还要抄一八〇九年拿破伦失败的老文章。殊不知经济绝交,只能用之于战时,不能用之于平时。因为人们可以禁止他斗争,而不能禁止他生活。但是能够生活,就能战斗。战斗与生活是一件东西。德国之复兴,意大利发展之可能性,都是根据这原理,而同时却是受国联盟约刺激而来。

但是要想解决中国当前的国难问题,复古也不行,学新也不行。还是从新古两者中间再辟一条路,如今且从世界全体状况来说起,所谓国力的原素(战斗的与经济的是同样的。)可以大别之为三种:一曰“人”,二曰“物”,三曰人与物的“组织”,现在世界上可以分为三组:

第一组三者俱备者,只有美国。实际上美国关于人及组织方面尚有缺点。所以美国参谋总长发过一句牢骚话说:“如果开战我们要把那些破烂钢铁(就指现在的军实)一起送到前线去,让他去毁坏,只教能够对付三个月,我们就打胜仗了。”这句话的意思,是表示他国内物力(包含制造方与原料)的充足,而因为商人经济自由主义太发达,政府无法统制,不能照新发明改进。所以说人及组织上有些缺点。但是这个缺点,有他的地势,并制造方之伟大,人民乐观自信心的浓厚,补救得过来。

第二组是有“人”有“组织”而“物”不充备的,为英、为法、为德、为意、为日,以及欧洲诸小邦。这里面又可分为二种:

第一种如英如法,本国原料不足而能求得之于海外者。物的组织长于人的组织。

第二种如德如意,原料根本不够,专靠人与组织来救济。

第三组为有“人”有“物”而组织尚未健全者,为俄。

今日欧洲人所劳心焦思者,重点偏于物之补充,所谓基础武力 Force Potentielle 者,即是此义。至于人及组织之改善,要皆由于物之不足而来。故若将今日欧洲流行之办法强以行之中国。其事为不可能,抑且为不必要。

盖今日之中国亦处于有“人”有“物”而组织不健全之第三组,而中国之生死存亡之关键,完全在此“组织”一事。此在稍研究德法两国历史者皆可知之。菲列德、拿破仑军事行动的天才,不过为今日战略者参考之具,而其行政系统之创造保持,则迄今百年,而两国国民实受其赐。德国之外患经两度,法国之内乱经四度,皆几几可以亡国,而不到二十年即能复兴者,此行政系统之存在故也。故中国不患无新法,而患无用此新法之具;譬如有大力者于此,欲挑重而无担,欲挽物而无车,试问虽有负重之力,又何用之?

今日中国行政范围内未始无系统之可言,如海关,如邮政,确已成功一种制度;虽不敢谓其全善,但较之别种机关,已有脉络可寻。故今日欲谈新建设,则内而中央,外而地方,皆当使一切公务人员有一定不移之秩序与保障,此为入手第一义。

我说中国最没出息一句流行话是“人亡政息”。(这一句话是战国时代以后造出来的,孔子不会说,孔子时代是政息而人不亡。)天天在那里饮食男女,何至于人亡?政治原是管人,人亡而政可息的政,决不是真正好政,像一大群有知识的人,内则啼饥号寒,外则钻营奔走,而负相当职务的,又时时不知命在何时,谁还有心思真正办事?

官吏有了组织,在国家说来,是政府保障了官吏。在个人说来,实在是官吏被质于政府,他的生命财产名誉一辈子离开不了他的职务,然后政府可以委任以相当责任。德人有一个专门名词,名曰“勤务乐”这个勤务乐是与责任连带而来。若如现在的一个衙门的公事只有部长一人画稿负责,这勤务乐就永久不会发生,而且一定弄到事务丛脞。拿了这样朽索,来谈今日世界的物质建设,可以断定三百年不会成功。

官吏组织不过是最小条件,现在要谈全国的社会的组织问题,则范围更大而深刻了,原来中国现在还脱离不了农业生活,而农业生活单位组织的家庭制度,已经破坏无余。周代的宗法,财产传长子,是农业的标本精神,(日本现在民法还是如此,所以新兴的知识阶级都是次男。)不知几时发生了平分财产的习惯,一个较好的中农阶级经不上二代就把他的土地分得不成样的零碎,不仅如此,一个家如有两个兄弟,不是互相推诿,就是互相倾轧(德国从前有限制分地法,因为德国民法也是平均分配于子女,所谓两马劳作单位,是农田以两个马一天所能劳作的范围为最小单位,此单位不准分割。)

所以到今日,先生们有的还在那里攻击礼教。有的还在那里想维持礼教。其实一只死老虎,骨头已经烂了几百年。一个还要寻棒来打他,一个还要请医生来打针,岂非笑话?

不过人类总是有群性的,而经济生活总是由彼此互助而发展,这里面本有天然的组织性。如果仔细考察,就可发见新组织的办法。这种办法不外乎两条路,而应当同时并举。一条是地域的组织,一条是职业的组织。

农民之爱土地,可说是爱国心的根苗。土地依天然之形势,自有其一定之区划,顺其自然之势,而国家所注重者,只在这许多个重要的神经结。这个神经结在军事上名之曰战略要点,然同时又必为经济中心。在中国幅员广阔的国家,这几个神经结应该由中央直接管理,而其余的地方不妨委之于地方自治,而中央为之指导。自治之单位应从地方之最小单位起,而提倡每单位间之共同利益,及单位与单位间之互助,为政府指导之大方针。

职业的组织应以固有的同业公会为基础:(1)凡业必有加入公会的义务。(2)业必须由国家分类,其数不可过多。(3)公会办事员应由同业选举,而秘书长应由中央选任。(4)各地秘书长应隶属于国家最高经济会议。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们现在这个“器”还不曾完备,而即刻想直抄外国的蓝本,必至有其名无其实,而地方会发生种种危险。但是经济与国防两件事是天然含有世界性的,所以件件又必得照外国方法做。又要适于国情,又要适于应付世界,这中间有俟乎所谓“组织天才”,中国的管子、商鞅,外国的菲列德、拿破仑就是模范。


第一篇:“国防经济学”

近世经济改革之原动,起于轮船铁路。拿破伦看不起轮船,毛奇却深深地把握着铁路。他的分进合击的战略原理,有铁路做了工具。竟是如虎添翼。七礼拜解决了普奥问题。两个月到了巴黎。完成了德国战略的速决主义。谁知这个速决主义,又害死了人。

因为偏于速决主义,所以许多军事家,想不到国民经济在战争上占的怎样位置。但是当时一般经济学家对于国民经济观念之不澈底,也是一个原因。

当千九百八十七年(有误,应为一九零六)间摩洛哥发生问题的时候,德国态度很强硬。英法两国,却暗中联合各国将商业现金存在德国银行的,尽量一提。这时德国中央银行没有预备。遂发生了恐慌。有人说德国态度因此软化,这可以说欧洲大战前,经济战争的预告。

在这时期中,德国参谋本部出版的兵学季刊中有一篇《战争与金钱》的研究。(此文我于民国五年为解说孙子作战篇起见曾经译出,托东方杂志发表,不幸的遭了奉璧,所以始终没有与社会相见。亦可见当时的人们对此不很注意。)后来又有一篇《战争与民食》研究。偌大一个兵学研究机关,于范围最广阔,事件最深刻的经济问题战前只有一篇论金钱一篇论粮食的文章讨论到战时经济。民间的经济家也只有一位雷那先生的《德国国防力的财政动员》。

到了八月一号宣战,八号赖脱脑就就提出统制原料的建议于政府。在军政部内因此添设了一个资源局,但是内务部却拒绝了。理由是军事所需的原料,已由军部与商人订约承包,到期不交要受罚的(赔钱。)现在统制原料反可使社会不安。那里知道封销政策成功,有了现金,还是买不了东西。可见当时以世界经济市场为根据的头脑,对于战争的新经济事实的观察,是如何谬误。

慷慨就死易,从容赴义难。义务兵役制实行了百年,说国家可以要人民的命。人民是了解的;世界市场商业经济之下,说国家可以要人民的钱,可是人民不容易了解。

军事范围扩充到民生问题,而内政上就发生了许多扦格。战事进行中防市侩之居奇,于国民生活必需品,政府加以一定的价格,不准涨价,这是正当的;但是军需工艺品是目前火急所需要。军部却不惜重价的购买。其结果则工厂发财,农民倒运。多数的农民,投身到工厂去,轻轻地暗暗地把土地放弃了。经济生活根本的动摇了,社会的不平衡一天重似一天,而百战百胜的雄师,遂至一败涂地。

事实转变太快了,人的恼筋跟不上。可是佛兰克教授,还是拍膝嗟叹地说,“咳,不患寡而患不均!”

经过了这场创巨痛深的经验,才渐渐的成立了国防经济的新思想。此种思想,如何而能按照实际发生有效的能率,是为国防经济学第一篇所发的两个问题,即是国防经济学的成立之基础。

(一)生活条件与战斗条件之一致,即是国防经济学的本体。

(二)经济是一件流转能动的事实,所以从事实上求当前解决方法,是治国防经济学的方法。

不过这种学问,在德国来说,又另有一种意义,因为大战以后,德国国力,整整损失了三分之一。这三分之一的力量,又一律加到了敌人方面去。德国民族要想自强,正要从不可能中求可能,人家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但在德国“无米”已成了不动的前提,而生存的火,如果不炊,就是灭亡。所以有米要炊,无米也要炊。说也奇怪,绝处自有生路。他们的方法大概可分为两种:第一,用人力来补充物力。没有地,用义务劳动来垦荒。没有油,用化学方法来烧煤。乃至橡皮肥料等种种。第二,用节俭来调剂企业。没有牛油,少吃半磅,没有鸡子,少吃一个。可是五千万造炼油厂,七万万造国道,却放胆的做去。照普通经济学说来,有些违背自然原理。但是比俄国没收农产物,到外国来减价出售,以换取现金,购买五年计划的机器。还算和平得多啊!


第二篇“最近世界之国防趋势”

第一章 世界军事之新趋势

叙言

龚孟希兄因为我刚从欧洲道由美洲归来,军事杂志又适以此题征文,乃转征及于我,起初很高兴,但执笔的时候,忽觉头痛,何以故?因为对着题目一想,就有两种深刻惨痛之思想隐现于脑际:(1)不错,我是刚从欧洲回来,可以晓得现在最近世界军事的形势;但是我所见的事,所读的书,是一九三六年的,却都是一九三五年活动的结果;譬如我目前,所有最新的军事年报,题目是一九三五年的世界军备,而内容所说的,却是一九三四年的实迹,在我为新,在彼为旧,拾人唾余,以自欺欺人,良心上有点过不去;(2)德国的游动要塞(就是国道)一动就是几万万马克;法国巴黎的工厂搬家费(为防空故,)一动又是几万万佛郎;到最近的英国白皮书,那一五万万磅的,更可观了!军事之所谓新的就是建设,在今日中国,几乎没有一件,是固有经济力所担任得起的;那么谈新趋势,岂不是等于“数他人财宝”,说得好听,做不成功;——但是后来,这两种苦痛,到底用两句成语来解决了,第一句是:“温故而知新。”第二句是“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所以征文的题目,是“新”趋势,我却要谈几件“故”事。征文的题目是“军事”之新趋势,我却要谈一点“经济”的新法则,如果责备我文不对题,我是甘受的。

故事先从普法战争说起:第一件是师丹(Sedan,色当)这一仗,拿破仑第三,以皇帝名号,竟投降到威廉一世之下做俘虏。他投降的时候说一句话:“我以为我的炮兵是最好的,那知道实在是远不及普鲁士,所以打败了。”拿破仑倒了,法国军人,可是镂心刻骨记得这句话,于是竭忠尽智的十几年工夫,就发明了新的管退炮,这种快炮在十九世纪末,震动了欧洲的军事技术家,德国也自愧不如,所以改良了管退炮之外,还创造了野战重炮来压倒他。但是俗语说得好,“皇天不负苦心人”。法国军人,以眼泪和心血,发明的东西,到底有一天扬眉吐气,时为马仑战役之前,德国第一军,第二军从北方向南,第三军从东北向西,用螃蟹阵的形式,想把法国左翼的第五军夹住了,整个的解决他,法国左翼知道危险,向南退却,德国却拚命的追,在这个危期中,法国第五军右翼的后卫,有一旅炮兵乘德国野战重炮兵不能赶到之前,运用他的轻灵敏捷的真本领,将全旅炮火摧毁了德国一师之众,横绝的追击不成功,害得今天鲁屯道夫老将军,还在那里叹气说:“谁知道法国拚命后退,包围政策不能成功。”(见全体性战争)而贝当将军,因此一役,却造成了他将来总司令之基础。我们要记得有人问日本甲午战胜的原因,日本人说“用日本全国来打李鸿章的北洋一隅所以胜了!”

所以拿破仑败战的是“故”,管退炮的发明是“新”,由管退炮而发展到野战重炮是由“新”而后“故”。而法人善于运用野炮收意外的奇功,则又是“故”而翻“新”。

普法战争的时候,铁道在欧洲已经有三十几年的历史了!老毛奇领会了拿破仑一世之用兵原理,便十二分注意到铁路的应用,将动员与集中(战略展开)两件事,划分得清清楚楚。于是大军集中,没有半点阻害。但法国当时,也有铁路,也知道铁道运输迅速,却将他来做政治宣传材料(法国当时想从速进兵来因,使南德听他指挥)不曾把他组织的运用动员与集中,混在一起。预备兵拿不到枪,就开到前线,拿了枪,又到后方来取军装,闹得一蹋糊涂;所以宣战在德国之先,而备战却在德国之后;法国的主力军,不到两个月就被德军解决,这是法国军人的奇耻大辱,所以战后就添设动员局,参谋部也拚命研究铁道

运输法,结果不仅追上了德国,而且超过他,发明一件东西,名曰调节车站制,这调节车站的作用是怎样呢?譬如郑州是“陇海”“京汉”铁路的交叉点,这郑州就是天然的调节车站,这个站上,有总司令派的一位将官,名曰调节站司令官,底下有许多部下,必要时还有军队(为保护用),部下幕僚多的时候,可以上千,他所管辖的路线,有一定区域,在他桌上有一张图,凡区域内的车辆(此外军需品等不用说)时时刻刻的位置,一看就可明白,所以总司令部调动军队的命令,不直接给军长师长,而直接下于调节站司令官,站司令官接了总司令的命令,立刻就编成了军队输送计划,这张计划,只有站司令部知道,他一面告诉军长,第一师某团应于某日某时在某站集合,一面就命令车站编成了列车在站上等候军队:这种办法,不仅是简捷便利,而且能保守秘密,这是欧洲大战前法国极秘密的一件事实(可是曾经被一位日本皇族硬要来看过),果然到了马仑一役,发挥了大的作用。福煦将军之第九军,就是从南部战线上抽调间来而编成的,要是没有这调节站的组织,南部战线抽出来的军队,赶不上救巴黎,战败之数就难说了。

所以铁路创造了三十年是“故”,毛奇却活用了,成了他的“新”战略。法国人又从毛奇运用法中,推陈出新的创造了调节站,把老师打倒,可见有志气的国民,吃了亏,他肯反省,不仅肯虚心的模仿人家,而且从模仿里,还要青出于蓝的求新路。

普法战争以后,法国人自己问,为怎么我们会失败?现在这个问题,发生在德国了,为怎么大战失败?

最要紧的,要算是英国封锁政策的成功,原料食粮一切不够,经济危险,国家就根本动摇,国民革命,军队也维持不住,所以在战后痛定思痛,深深了解了一条原理,是战斗力与经济力之不可分;这原理的实行;就是“自给自足”,不仅是买外国军火,不可以同外国打仗,就是吃外国米,也不配同人家打仗。

因为经济力,即是战斗力,所以我们总名之曰国力,这国力有三个原素:一是“人”,二是“物”,三是“组织”;如今世界可以分做三大堆,三个原素全备的只有美国。有“人”有“组织”,而缺少“物”的是欧洲诸国,所以英法拚命要把持殖民地,意德拚命要抢殖民地;有“人”有“物”,而缺少“组织”的,是战前的俄国,大革命后,正向组织方面走,这是世界军事的基本形势。

在这个形势下,最困难,同时又最努力的,当然要算德国;因为大战失败后,经济主要物的“钱”,是等于零,“物”有整整减少全国三分之一,加到敌人方面去,现在只剩有“人”与“组织”在这绝路中,巧妇居然发见了“无米之炊”的办法。所以我说:“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这个办法,德国发明了,世界各国总跟着跑,这就是世界各国现在取消了财政总长,换了二位经济总长,而这位总长的全副精神,不注重平衡政府对于国内的岁出岁入,而注重在调节国家对外贸易的出超入超,海关的报告书,比国会的预算案增加了十倍的价值,原则是这样的,凡是要用现金买的外国货,虽价值不过一毫一厘,都要郑重斟酌,能省则省,凡是一件事业,可以完全用国内的劳力及原料办的,虽几万万几十万万尽量放胆做去,所以现在德国一会儿没有鸡蛋了,一会儿没有牛油了(因为农产不够须从外国输入),穷荒闹得不成样子,可是一个工厂花上了几千万,一条国道花上几十万万,又像阔得异乎寻常。

国防的部署,是自给自足,是在乎持久,而作战的精神,却在乎速决,但是看似相反,实是相成:因为德国当年偏重于速决,而不顾及于如何持久,所以失败,若今日一味靠持久,而忘了速决,其过失正与当年相等。

有人说:“大战时代的将军都是庸才,所以阵地战,才会闹了四年,如果有天才家,那么阵地战决不会发生。”现在天空里没法造要塞,空军海军都是极端的有攻无守的武力,所以主帅底根本战略,还是向速决方面走。

新军事的主流,是所谓“全体性战争”在后方非战斗员的劳力与生命,恐怕此前线的士兵有加重的责任与危险,而一切新设备之发源,在于国民新经济法的成立:“战争所需要,还是在三个‘钱’字。”(意大利孟将军之言)

德国人第一步,是经济战败,第二步却是思想战败,思想问题,可是范围太大了,姑从军事范围内来说明:却好有去年国防总长勃兰堡元帅,为兵学杂志做的一篇短短的宣言,不仅可以看见将来兵学思想的趋势,还可以作我们杂志的参考:

“德国国防的新建设,及未来战争的新形式,给予我们军官的精神劳动以新的基础及大的任务,所以有这新成立的兵事杂志。

他是严肃的,军人的,精神劳动之介绍者;如同从前的《兵事季报》在军官团统一教育上负有绝大的工作,今日这种新杂志,是真(学术的)和光(精神的)之新源泉,即是从“知”到“能”的一条坚固的桥梁。

(注)德军官有句成语:“不知者不能,从知到能又要一跃”。因为要一跃,所以他说一条桥。

有三个原则可以为兵学杂志之指针:

(一)一切既往的研究,如果不切于现在及将来的事实,是没有用的。

(二)全体比局部重要。细目在大局里,得到他的位置。

(三)思想的纪律,包含于军纪之中,着者与读者须同样负责。”

这三条指针须加以简单说明:

第一条解释 十九世纪的初元,德人好为玄想,(故有英制海法制陆德制空之讽词,此空非今航空之空,乃指康德之哲学,)矫其弊者,乃重经验重历史其实加耳公爵(德国第一人战胜拿破仑者)言“战史为兵学之源泉”的原则,仍是不变,而德人后来,不免用过其度。最近意大利杜黑将军之制空论一书,刺激了许多青年军官的脑筋,望新方向走。杜将军反对经验论,以为经验是庸人之谈,以创成其空主陆(海)从之原则,他的立论,在当时虽专为空军,但是思想涉及战争与兵学之全体,他的运用思想方法,也别开生面,杜黑可名为最近兵学界的彗星!能运用杜黑思想于陆军,恐怕是将来战场上的胜者!这是勃元帅新的急进派的理想,而可是用稳健的态度来表明。

第二条解释 十九世纪下半期,德国科学大为发达,而军官又以阶级教育之故,有专识而无常识,故世人讥之为显微镜的眼光,言其见局部甚周到而忘其大体也,当年德国外交经济乃至作战失败原因,未始不由于专家太多,看见了局部,看不见全体之故。

第三条解释 “一国的兵制与兵法,须自有其固有的风格。”此是格尔紫将军之名论。现在兵法,仍分为德法两大系,英接近于德,俄接近于法,德国自菲列德创横队战术,毛奇加以拿破仑之战争经验,而活用之普法战争前,十七年工夫,其大半精力费于教育参谋官,使其部下能确切明了,而且信任主帅战法之可以必胜,在毛奇名之曰“思想的军纪”,故德之参谋官,随时可以互调,而不虞其不接头,此德国军官团之传统精神也。大战失败以后,理论不免动摇,近时著者对于许立芬、小毛奇、鲁登道夫乃至塞克脱将军之议论,不免有攻击批评之态度(近日已禁止),故勃将军郑重声明,欲恢复其固有之传统精神也。


第二篇“最近世界之国防趋势”

第一章 世界军事之新趋势

蒋百里 国防论

龚孟希兄因为我刚从欧洲道由美洲归来,军事杂志又适以此题征文,乃转征及于我,起初很高兴,但执笔的时候,忽觉头痛,何以故?因为对着题目一想,就有两种深刻惨痛之思想隐现于脑际:(1)不错,我是刚从欧洲回来,可以晓得现在最近世界军事的形势;但是我所见的事,所读的书,是一九三六年的,却都是一九三五年活动的结果;譬如我目前,所有最新的军事年报,题目是一九三五年的世界军备,而内容所说的,却是一九三四年的实迹,在我为新,在彼为旧,拾人唾余,以自欺欺人,良心上有点过不去;(2)德国的游动要塞(就是国道)一动就是几万万马克;法国巴黎的工厂搬家费(为防空故,)一动又是几万万佛郎;到最近的英国白皮书,那一五万万磅的,更可观了!军事之所谓新的就是建设,在今日中国,几乎没有一件,是固有经济力所担任得起的;那么谈新趋势,岂不是等于“数他人财宝”,说得好听,做不成功;——但是后来,这两种苦痛,到底用两句成语来解决了,第一句是:“温故而知新。”第二句是“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所以征文的题目,是“新”趋势,我却要谈几件“故”事。征文的题目是“军事”之新趋势,我却要谈一点“经济”的新法则,如果责备我文不对题,我是甘受的。

故事先从普法战争说起:第一件是师丹(Sedan,色当)这一仗,拿破仑第三,以皇帝名号,竟投降到威廉一世之下做俘虏。他投降的时候说一句话:“我以为我的炮兵是最好的,那知道实在是远不及普鲁士,所以打败了。”拿破仑倒了,法国军人,可是镂心刻骨记得这句话,于是竭忠尽智的十几年工夫,就发明了新的管退炮,这种快炮在十九世纪末,震动了欧洲的军事技术家,德国也自愧不如,所以改良了管退炮之外,还创造了野战重炮来压倒他。但是俗语说得好,“皇天不负苦心人”。法国军人,以眼泪和心血,发明的东西,到底有一天扬眉吐气,时为马仑战役之前,德国第一军,第二军从北方向南,第三军从东北向西,用螃蟹阵的形式,想把法国左翼的第五军夹住了,整个的解决他,法国左翼知道危险,向南退却,德国却拚命的追,在这个危期中,法国第五军右翼的后卫,有一旅炮兵乘德国野战重炮兵不能赶到之前,运用他的轻灵敏捷的真本领,将全旅炮火摧毁了德国一师之众,横绝的追击不成功,害得今天鲁屯道夫老将军,还在那里叹气说:“谁知道法国拚命后退,包围政策不能成功。”(见全体性战争)而贝当将军,因此一役,却造成了他将来总司令之基础。我们要记得有人问日本甲午战胜的原因,日本人说“用日本全国来打李鸿章的北洋一隅所以胜了!”

所以拿破仑败战的是“故”,管退炮的发明是“新”,由管退炮而发展到野战重炮是由“新”而后“故”。而法人善于运用野炮收意外的奇功,则又是“故”而翻“新”。

普法战争的时候,铁道在欧洲已经有三十几年的历史了!老毛奇领会了拿破仑一世之用兵原理,便十二分注意到铁路的应用,将动员与集中(战略展开)两件事,划分得清清楚楚。于是大军集中,没有半点阻害。但法国当时,也有铁路,也知道铁道运输迅速,却将他来做政治宣传材料(法国当时想从速进兵来因,使南德听他指挥)不曾把他组织的运用动员与集中,混在一起。预备兵拿不到枪,就开到前线,拿了枪,又到后方来取军装,闹得一蹋糊涂;所以宣战在德国之先,而备战却在德国之后;法国的主力军,不到两个月就被德军解决,这是法国军人的奇耻大辱,所以战后就添设动员局,参谋部也拚命研究铁道

运输法,结果不仅追上了德国,而且超过他,发明一件东西,名曰调节车站制,这调节车站的作用是怎样呢?譬如郑州是“陇海”“京汉”铁路的交叉点,这郑州就是天然的调节车站,这个站上,有总司令派的一位将官,名曰调节站司令官,底下有许多部下,必要时还有军队(为保护用),部下幕僚多的时候,可以上千,他所管辖的路线,有一定区域,在他桌上有一张图,凡区域内的车辆(此外军需品等不用说)时时刻刻的位置,一看就可明白,所以总司令部调动军队的命令,不直接给军长师长,而直接下于调节站司令官,站司令官接了总司令的命令,立刻就编成了军队输送计划,这张计划,只有站司令部知道,他一面告诉军长,第一师某团应于某日某时在某站集合,一面就命令车站编成了列车在站上等候军队:这种办法,不仅是简捷便利,而且能保守秘密,这是欧洲大战前法国极秘密的一件事实(可是曾经被一位日本皇族硬要来看过),果然到了马仑一役,发挥了大的作用。福煦将军之第九军,就是从南部战线上抽调间来而编成的,要是没有这调节站的组织,南部战线抽出来的军队,赶不上救巴黎,战败之数就难说了。

所以铁路创造了三十年是“故”,毛奇却活用了,成了他的“新”战略。法国人又从毛奇运用法中,推陈出新的创造了调节站,把老师打倒,可见有志气的国民,吃了亏,他肯反省,不仅肯虚心的模仿人家,而且从模仿里,还要青出于蓝的求新路。

普法战争以后,法国人自己问,为怎么我们会失败?现在这个问题,发生在德国了,为怎么大战失败?

最要紧的,要算是英国封锁政策的成功,原料食粮一切不够,经济危险,国家就根本动摇,国民革命,军队也维持不住,所以在战后痛定思痛,深深了解了一条原理,是战斗力与经济力之不可分;这原理的实行;就是“自给自足”,不仅是买外国军火,不可以同外国打仗,就是吃外国米,也不配同人家打仗。

因为经济力,即是战斗力,所以我们总名之曰国力,这国力有三个原素:一是“人”,二是“物”,三是“组织”;如今世界可以分做三大堆,三个原素全备的只有美国。有“人”有“组织”,而缺少“物”的是欧洲诸国,所以英法拚命要把持殖民地,意德拚命要抢殖民地;有“人”有“物”,而缺少“组织”的,是战前的俄国,大革命后,正向组织方面走,这是世界军事的基本形势。

在这个形势下,最困难,同时又最努力的,当然要算德国;因为大战失败后,经济主要物的“钱”,是等于零,“物”有整整减少全国三分之一,加到敌人方面去,现在只剩有“人”与“组织”在这绝路中,巧妇居然发见了“无米之炊”的办法。所以我说:“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这个办法,德国发明了,世界各国总跟着跑,这就是世界各国现在取消了财政总长,换了二位经济总长,而这位总长的全副精神,不注重平衡政府对于国内的岁出岁入,而注重在调节国家对外贸易的出超入超,海关的报告书,比国会的预算案增加了十倍的价值,原则是这样的,凡是要用现金买的外国货,虽价值不过一毫一厘,都要郑重斟酌,能省则省,凡是一件事业,可以完全用国内的劳力及原料办的,虽几万万几十万万尽量放胆做去,所以现在德国一会儿没有鸡蛋了,一会儿没有牛油了(因为农产不够须从外国输入),穷荒闹得不成样子,可是一个工厂花上了几千万,一条国道花上几十万万,又像阔得异乎寻常。

国防的部署,是自给自足,是在乎持久,而作战的精神,却在乎速决,但是看似相反,实是相成:因为德国当年偏重于速决,而不顾及于如何持久,所以失败,若今日一味靠持久,而忘了速决,其过失正与当年相等。

有人说:“大战时代的将军都是庸才,所以阵地战,才会闹了四年,如果有天才家,那么阵地战决不会发生。”现在天空里没法造要塞,空军海军都是极端的有攻无守的武力,所以主帅底根本战略,还是向速决方面走。

新军事的主流,是所谓“全体性战争”在后方非战斗员的劳力与生命,恐怕此前线的士兵有加重的责任与危险,而一切新设备之发源,在于国民新经济法的成立:“战争所需要,还是在三个‘钱’字。”(意大利孟将军之言)

德国人第一步,是经济战败,第二步却是思想战败,思想问题,可是范围太大了,姑从军事范围内来说明:却好有去年国防总长勃兰堡元帅,为兵学杂志做的一篇短短的宣言,不仅可以看见将来兵学思想的趋势,还可以作我们杂志的参考:

“德国国防的新建设,及未来战争的新形式,给予我们军官的精神劳动以新的基础及大的任务,所以有这新成立的兵事杂志。

他是严肃的,军人的,精神劳动之介绍者;如同从前的《兵事季报》在军官团统一教育上负有绝大的工作,今日这种新杂志,是真(学术的)和光(精神的)之新源泉,即是从“知”到“能”的一条坚固的桥梁。

(注)德军官有句成语:“不知者不能,从知到能又要一跃”。因为要一跃,所以他说一条桥。

有三个原则可以为兵学杂志之指针:

(一)一切既往的研究,如果不切于现在及将来的事实,是没有用的。

(二)全体比局部重要。细目在大局里,得到他的位置。

(三)思想的纪律,包含于军纪之中,着者与读者须同样负责。”

这三条指针须加以简单说明:

第一条解释 十九世纪的初元,德人好为玄想,(故有英制海法制陆德制空之讽词,此空非今航空之空,乃指康德之哲学,)矫其弊者,乃重经验重历史其实加耳公爵(德国第一人战胜拿破仑者)言“战史为兵学之源泉”的原则,仍是不变,而德人后来,不免用过其度。最近意大利杜黑将军之制空论一书,刺激了许多青年军官的脑筋,望新方向走。杜将军反对经验论,以为经验是庸人之谈,以创成其空主陆(海)从之原则,他的立论,在当时虽专为空军,但是思想涉及战争与兵学之全体,他的运用思想方法,也别开生面,杜黑可名为最近兵学界的彗星!能运用杜黑思想于陆军,恐怕是将来战场上的胜者!这是勃元帅新的急进派的理想,而可是用稳健的态度来表明。

第二条解释 十九世纪下半期,德国科学大为发达,而军官又以阶级教育之故,有专识而无常识,故世人讥之为显微镜的眼光,言其见局部甚周到而忘其大体也,当年德国外交经济乃至作战失败原因,未始不由于专家太多,看见了局部,看不见全体之故。

第三条解释 “一国的兵制与兵法,须自有其固有的风格。”此是格尔紫将军之名论。现在兵法,仍分为德法两大系,英接近于德,俄接近于法,德国自菲列德创横队战术,毛奇加以拿破仑之战争经验,而活用之普法战争前,十七年工夫,其大半精力费于教育参谋官,使其部下能确切明了,而且信任主帅战法之可以必胜,在毛奇名之曰“思想的军纪”,故德之参谋官,随时可以互调,而不虞其不接头,此德国军官团之传统精神也。大战失败以后,理论不免动摇,近时著者对于许立芬、小毛奇、鲁登道夫乃至塞克脱将军之议论,不免有攻击批评之态度(近日已禁止),故勃将军郑重声明,欲恢复其固有之传统精神也。
第三章 介绍贝当元帅序杜黑制空论之战理
我要郑重介绍这一篇文字,在欧洲就看见此文的德文稿,我不敢骤译,特请庄仲文兄求得其原本,先以法文原本翻译,再取德文以为参考。因为法文本来简洁,而欧洲名将作文,向有一字千钧之例,所以一字咬不明白,就会以误传误。此篇所译,虽字义或有未妥处,然其意义总不至于不明白。

何以我对于此文译稿如此郑重,因为这是未来战理,即新战略之曙光。

欲明未来先谈过去,我是先在日本军队中研究德国战术,他们根本是一条路线,老师教一句记一句,自己尚不会用思想,后来到德国读了德国战术著述家巴尔克的《德法两国战术之异同》才发生对于法国战术的兴趣,才知道兵法(包括战术与战略)有种种的不同,才知道一国要有一国固有的兵法,可以盲从,不可硬造。德法两国战术的不同,如今不能细谈。举个比方,德国是外家拳,法国是内家拳,我后来读了曾国藩的《得胜歌》,深深地感觉到湘军的战术是有些法国风味,至于国民革命军战术的成功,令人完全回想到拿破仑的散兵纵队互用战术。

后来又详细研究孙子,又感到中国兵法实兼有德法之长,颇发野心,欲会而通之,以建立我中国固有之兵法。但是两种风度还是绝然不同,如何能够会通,还是困难。

最近到德国又看见德国的新战术,才觉得会通是可能。说也奇怪,如今德国人采用了法国战术,法国人却有些德国风味。

现在德国军人开口闭口总是说“重点”,一个连长的口头命令,也要指明白重点在那里,又有所谓步步为营法,不仅是前进攻击,而且背进退却也是一步一步。这多是从前没有的。而塞克脱将军所主张空军和地上部队(郎陆海军)同时的攻击,实在是法国当年支队战术的变相。所谓支队战术者,是诸兵联合的一部队突进于主力之前,一方破坏敌人的交通及前进,一方是掩护自己主力的集中,和运动之秘密(这是弱国对强国唯一取胜条件)。而法国军事专家,近来也承认包翼运动(以前是中央突破)之可以得最大效果。(唯优势才能包翼)

所以我现在得到了一个综合原则。

(1)兵法的确定是必要的(确定是预备将来)

(2)兵法的固定是不可的(固定是固守旧习)而“不为”与“迟疑”是兵法之大戒。

(上文为介绍,下面开始是贝当将军写的序)
引用:
杜黑将军的著作,在十年中扰动了义大利军界,对于这个新战理的辩论,成了一个很可珍贵的教训。但他只有几个回声侵入法国,所以在法国对于此问题,不过有片段的研究,整个的原理尚没有认识。

原理的根本和论战的结果,由伏几安上校很明了地发表了,他将新的研究和反省的资料,供给于拟问未来战争状态为如何的大众。

杜黑的推论,虽然采取革命态度——将已经公认之原则,加以重新估值——但他的理论根据,仍旧是很切合于传统的。结论或者歧异,他的出发点和方法是正确的。

他说“总是武器的威力决定了战争的方式”,所以一种完全新式的武器——飞机——的出现,将几千年以来的战争概念推翻了。

他理论的根本动向是在寻找战争的最大效率,这个效率要向最高阶段上去寻,就是要向国家整个的武力上求得其效率之极限。

(注)所谓经济效率,如义国海不如英,陆不如法,国家财力,即求一种胜于人,亦不可得,于是专力空军,而以陆海副之,卒收东菲发展之效。

关于陆海空军专门的特殊的情形,在理论中排除了,对于某种武力问题,一定要等整个问题解决了方才讨论。

整个原理在先将各种武力的任务规定,从这里再决定他们的组织。

空军可以使用于各种范围即帮助各种战斗分子——陆、海、防空——以外,他又能在敌国领土上独立作战,发生直接的作战效果。所以空军应组成总预备队,使适合于各种活动。

战争的任务有二种:

(一)守御的任务其目的在破坏敌人之胜利。

(注)读者千万注意这句话,在一条线上等敌人来攻击,这不是“守”,这是等死。德国人从前专守一条线,是战术上的大过失,所以现在讲步步为营法。 (苦口婆心,不厌其烦,奈痴儿不听何)

(二)攻击的任务,其目的在自己求得胜利。

守御有了充分的工具,则其余整个的武力可以运用于决胜的攻击。其原则在“集中全力于决胜点”。杜黑选择了空中攻击方法,因为飞机是绝对的攻击工具,无法用于防御的,在这基础上建设了他的理论,所以各种武力的价值不能不重新估定。

最高司令部要完全改组,国家武力分为四种:陆军,海军,空军,防空军。都应当放在一个司令之下,由他来负他们分配之责。

各方面军的指挥部,受命于最高总司令部,依他们的任务,适当的取得所要的工具。照这样才能使作战向唯一的目的上进行。各军的任务,何者应攻,何者应守,应以国家整个形势上着想,而统一于一个最后目的之下。

向来各自独立作战的陆、海、空军的联合行动是取消了,现在不是“联合”,是“统一”了。力量不分散,都指向同一目的,他们可以发挥最大效能。

杜黑所采配合方法,是将陆军和海军定为防御的,而以攻击任务专责之空军。这是所谓“武力的经济使用”原则之直接应用和扩大。空军攻击的目标至为远大,他致力于减弱敌人的战争潜能,不仅攻击武力本身,且攻击武力的根本,他的目标是在敌人的土地上。对于敌人的空军,空军远征队自己具备有组织的火力可以自卫。

全部组织的目的在使四种武力适宜于完成他们的使命。

这便是杜黑原理的结论,看起来是革命的,或至少有点邪气。

是否需要将一切先期决定?能否在需要之际再行决断?换一句话说,战争是否需要有原理?

拿破仑说“每一动作应该依据一个方式,侥幸是不能成功的。”等候,退到需要时再取决断,是永远跟着敌人跑,制于人而不能制人。况且对于武力组织的各种论断,(军制)当然须根据于各种武力使用的整个概念(作战)。所谓“维持现状”就是等于没有理论,等于军人所犯忌的“不为”与“迟疑”。

一个战争原理的成立有没有危险?战争同时有科学,也是艺术,他的性质是须经试验的,但是在和平时代,试验是不可能。我们会不会走到错路上去?因开战时几次接触而将原有理论推翻,是不是比较原来没有原理更危险?原始错误的危险是真实的,然而不该因怕走错路而引起反对原理的思想。我们应该审慎周详再定原理,以减少危险性。

一个战理的目的,是在规定各种武力运用的通则,从此寻出最好的武力组织,使用和组织之原则,是用最少限度的牺牲,得到最大胜利。因为敌人也是在寻求有利于他的同样目的,所以应将追求的目的——胜利——分成二个目的。

(一)破坏敌人的胜利(先为不可胜);

(二)自己得到胜利(以待敌之可胜)。

或者说:先抵抗,后克服。

第一目的是反抗敌人的企图而保障国土和战争潜能。有了上述保障时方才可以进行第二目的。倘使不顾保障即寻求胜利,这是孤注一掷。

在任何情形下先要有充分的保障,(即先为不可胜)对于这个问题是毫无疑义的,保障在原理上决无错误,唯一的问题是不要对于保障的效能计算错误,(如筑一要塞,自以可以支持半年,结果却被敌人一个月攻破了。)地上和海上的防御武器,在大战中已有改进,战后更加进步。

原理的错误,或许在第二目的,即在对于攻击方法的选择,(注:杜黑主张攻击,专用空军,贝当有些怀疑。)但是这错误自有限度,即使错误因为保障方面是充分的,将来也不发生妨害。

今日的战争不但将职业军队运用,并且需要有全部资力和有自信力的民族参加。一个能决胜的攻击,不但以破坏武力为目的,并要以破坏敌人后方民族中心为目的。要用地面的武力达到这个目的,一定先要击破敌人的抵抗武力。飞机则相反,可以超越一切障碍,任意攻击地面武力或对方空军,并且打击整个敌国,他的资源,他的自信力。所以空军是良好的攻击武力。他的优越的性质,是由于本身和空间发生的。空间是苍茫,不易捉摸,他在地面海面之上,不能为地面海面所阻隔。

所以人们总是依据武器技术上的功能,而决定一战争的动作。

在别一方面须注意的,是可使用的武力总是有限的,所以战理上应当决定攻击动作的方式,及其活动范围,因为到处取攻势是不可能的。

旧原则:“以强攻弱”仍是有价值的,他更是适合于空中战斗。旧原则“集主力于决胜点”的意义还要扩大,他推衍到将各种可用的武力来取攻势。尽防御任务的,只限于安全上必不可缺的一部。

若有一个合理的最高组织,可以避免资源的耗费和能力的分散,使用和组织的效能,应该在最高阶段觅取,正在这个阶段上需要军政和军令组织,所以应有统一的军政部和整个武力的总司令部。

杜黑曾经深刻的研究过这许多问题,他很正确的将这许多问题安排好。有几个问题,他尽了巨大的供献。他确是第一个人能将许多军事问题,清楚明白的在合理方式上成立了。

问题的答案未必有绝对普遍性,他是为义大利求答案的。所以不可将他们全部移用于别国。我们不应放弃对某一情况的研究。杜黑也说过“应该用自由的头脑来解决问题。”

但是原理的整个研究表示了他有许多普遍的性质。不要在某一方面任性攻击,除非自己已有普遍的充分保障。先解决整个问题,再研究各种武力的特殊问题。在整个武力的最高阶段上组织统一的军政和军令部,这都是普遍的真理,此外尚有若干条。所以杜黑原理的研究,政治家和军人应该同样注意。军事智识之活动在大战后是很可观的。新的理论在各处发生。英国的富来鼓吹机械化,德国的塞克特成立新理论,使空中攻击和职业陆军的攻击同时施行。

杜黑预定地面防守以便空中攻击。在战后许多理论家中只有他成立一整个制度。在全局上有很坚固的组织,并且在局部方面有详细的研究,只有他成立一个精确的原则,以决定各种武力之比例。

杜黑的研究是值得深思熟考的,他是新思想的无穷泉源。他所建的可惊的原理,一定可以影响明日的局势。在出发点和方法上是完全正统的,在结论上则为反叛的。不要轻忽的将他看作乌托主义者或梦呓家,或许在将来将他看成为一个先知先觉者呢。

贝当将军序

第四章 张译鲁屯道夫全民族战争论序

著书难,译书难,可是读书也不易。序文的价值,就在使读书的人得到一种读的方法。因为凡著一本书对于环境的情感,和时代的趋势,不是著者自身所能说明,若果读者单看书里的理论和事实,是不容易了解,而且容易发生误会。

算来已经有二十八年了,我在德国军队中同伯卢麦将军 V. Blume 的侄子在一起,从演习地回家,两人骑在马上谈天说地,我忽然问他“你看我将来在军事上,可以做什么官?”他对我笑着说:“我有一个位置给你,就是军事内阁长。”(即本书中所谓德皇帝之军事秘书长)我说:“我难道不配做参谋总长?”他说“不是这么说的,我们德国参谋部要选择一个有性癖的,或有点疯子气的人做参谋总长。”我说:“那可怪了,不过陆军部长呢?”他说:“参谋部长是公的,陆军部长是母的,我们青年军人不想当陆军部长,因为他是陆军的母亲,要有点女性的人,才干得好,鞋子也要管,帽子也要管,吃的,穿的,住的,又要省钱,又要好看,又要实用,所以俄国用擅长军事行政的苦落伯脱金 Kuropotkin 去当总司令,牝鸡司晨,结果失败了。但是专制皇帝多喜欢用这种女性呵!(当时日俄战事,德国军人资为谈助,而对于德皇之用小毛奇有些不平。)参谋总长的性质同陆军部长不同,不要他注意周到,要他在作战上看出一个最大要点,而用强硬的性格不顾一切的把住他。因为要不顾一切,所以一方面看来是英雄,一方面看来是疯子。军事内阁长是专管人事,要是有性癖的人去干,一定会结党会不公平。要是有女性的人去干,就只会看见人家的坏处,这样不好,那样不好,闹得大家不高兴。我是恭维你人格圆满,不是说你没有本领呵!”

“把住要点不顾一切”可以解释大战时破坏比利时中立的作战计划。细针密缕,各方敷衍,可以解释自马纳河战役后至凡尔敦攻击为止之弗尔根海(他是由陆军部长转到参谋总长的)的一段不澈底作战经过。所以我那位德国伙伴的话确实有他的真理。

鲁氏是参谋部出身的一个参谋总长材料,他是有性癖的,所以当时很受各派的攻击,后来在希忒拉政治活动中又失败了。他的“全体性战争”就说一切都以战争为本,翻转来说,正是他“把住要点不顾一切”性格的反应。德国战争失败的原因,人家都说军人太偏了。在鲁氏说,正是因为偏的不澈底。如果偏得澈底,则不是偏而是正的了。所以我们读这本书,不可批评他偏,而要领取他偏得澈底的意义。

书中有几点是因为人家攻击他,他自己辩护所以有些过火。如同克劳寿维兹氏下战争的定义,谓“战争是政略的延长”,政客们就用此语,说军人应该听政治家的话,且举俾士麦以为政治家统御军人成功之证。鲁氏却说“政治应包含于军事之中”。其实政治于军事之不应分立,是千古不变的原理,而是否政治家应该指挥军人,抑或军人应该执掌政治,是要看当时政治家与军人本领如何而后定。战争是艺术,真正名将是一种艺术家,他的特性是“独到”是“偏”。所以需要一种艺术家的保护者,如威廉之于毛奇,克雷孟梭之于福煦,是一种形式;菲列德之为传统皇帝,拿破仑之为革命首领,又是一种形式。鲁氏因他人借克氏之说以攻击他,他却说克氏的理论已成过去,这是矫枉过正;谁都知道克氏学说是百年以前的。他又批评史莱芬的计划不适用,也是犯这个毛病。

鲁氏又有说不出的苦衷,就是对于威廉二世,他不好意思批评皇帝,其实政治与军事之不调和,及平时扩军计划(鲁氏的)战时作战计划(史莱芬的)所以不能实行之故,都是这位平时大言不惭,战时一筹莫展的皇帝的责任。不好意思说东家,所以把店伙一个一个的骂。读者应当观过知仁,不要责他蛮横,要原谅他的忠厚。

以上所谈不过书中末节,还不能说到本书根本精神。这本书的根本好处,在对于未来的战争性质,有明切的了解,对于已往的失败原因,有深刻的经验。他的好处,我可以综括的给他一句话,叫“民族的第二反省”。

当一个民族吃了大亏之后,天然的会发生一种重新估计运动。但是革新运动的人物,大都在当时失败过程中不曾负过相当责任。群众本来是情感的,所以这时候只知道清算过去,因为破坏一切的理论很容易成立,却不能指导未来;因为改造社会的实际不是靠理论,而是靠行动;民族第一次反省的过程,总是这样,所以真正的成功,必在第二反省时代。这个时期大约总在二十年左右,所以法国七十年大败之后,他的真正国防力是到八十八年才成立的。大战后的德国第一反省,是社会民主党时代,所以到现在才有这第二反省的呼声。普鲁士军官,从小锻炼身体,寿命很长,所以在第二反省时代,还有得到当年身负重责的老人,本其实际经验,发为革新运动之指导。这在德国民族看来,真是鸿宝。

未来战争到底是怎样呢!如果我举德、俄、日、义等国的议论来证明,人家又要说:“军人蛮横”,迷信独裁,再不然又做了人民战线的敌人,破坏和平,罪该万死。

我如今一字不易,将世界上号为第一等爱好和平的国家美国人说的话,来证明一下,布罗肯比尔中校说“如果用毒气来杀人还不够刻毒,化学战不以杀人为目的,而以减少敌人抵抗力,增加敌人后方负担为最高原则。美国化学战部队所用的药剂虽有多种,主要者为糜烂毒液。该毒液有些茴香香味,色暗红,不易挥发,较气体易于保存,便于运输,地上动物着此液后,即能传染。中此毒者,若立刻进入病院,疗治得法,数月后可以全愈。盖此毒液之效能,不在致敌人于立死,乃驱敌人入医院,既不能战斗以为吾害,又不能工作以助国家,反加重其后方负担。且此人若不急进医院,则其衣履身体所到之处,皆有散布此毒汁之可能,吾人飞机、炮弹所不到之处,敌人可代为散布毒液。据现在所知,欧

洲各国所制的防毒面具,对此毒液毫无用处,因此毒非藉呼吸而发也。此种防御服装,美国业已制成,惟全身不通空气,故不能久用,且为价甚昂;且此毒液之野存性,在最干燥之天气中,尚可达六时以上,若天气潮湿可达数日。其比重较水量为重,故可用飞机由空中洒射,决无因风向关系,而害及使用者之危险性。且其挥发性极低,比重较大,化学成分极稳定,故用普通解毒法毫无效力”,云云,这是以威尔逊十四条和平主义国家的办法,不杀人比杀人还要凶些。所以未来的战争不是“军队打仗”而是“国民拚命”;不是一定短时间内的彼此冲突,而是长时间永久的彼此竞走。

就既往的亲身经验而说,则此书第四章一字一珠,最为精粹,这是化了无数的金钱与生命,所换来的将来军事教育方针。如同世人谈到军纪,总以为就指兵卒能机械服从而言,其实德人军纪,立于(一)自发的精神力——信仰与觉悟,——(二)自动的行为力——技术的习惯与体力之支持——(注:技术的习惯就是中国所说的艺高则胆大之意)决不是区区集团教练所能养成。而有待乎最高深的精神指导。军纪所要求于兵卒者,在性格强硬,并不是柔软的服从。达尔文说得好,军纪者,在上下之信任,不是服从就算的。

我希望读这本书的朋友们,切实的一想,世界的火,已经烧起来了——逃是逃不了的——不过三四年罢?

民国二十六年一月蒋方震序


第三篇 从历史上解释国防经济学之基本原则

第一章 从中国历史上解释(民国二十三年五月稿)

国家士气销沉到如此地位,要不指出真正一条路线,一件法宝,谁还能取得一种自信力,唯心耶?东方文化耶?禅家的心性,宋儒的理气,移植于东邻以养成所谓武士道,而出产地之中国则无役不失败;唯物耶?西方文化耶?瓦德之机器,爱迪生之电气,在他人以之殖国富,扬国威,以建设所谓资本主义,五十年前之日本亦一半殖民地耳,而较日本输入西洋文化更早之中国,则农村宣告破产,工厂要求救济。人之无良,百药罔效耶?果尔则华族一名词,早应消灭于数百年以前,而何以时至今日犹有此一大群众生息于大陆?我们且检讨过去,找出华族的真实本领是什么?

我于民族之兴衰,自世界有史以来以迄今日,发现一根本原则,曰“生活条件与战斗条件一致则强,相离则弱,相反则亡”。生活与战斗本是一件东西从两方面看,但依经济及战斗的状态之演进,时时有分离之趋势。希腊罗马虽在欧洲取得文化先进美名,但今日继承希腊罗马文化的却并不是当年的希腊人罗马人,具有伟大的文化而卒至衰亡的总原因,就是生活工具与战斗工具的不一致。

生活条件与战斗条件之一致,有因天然的工具而不自觉的成功者,有史以来只有二种,一为蒙古人的马,一为欧洲人的船。因觅水草就利用马,因为营商业就运用船,马与船就是吃饭家伙,同时可就是打仗的家伙,因此就两度征服世界。有费尽心血用人为制度而成功者,也有两种,一为欧战时才发明,十年来才实行,西人的国家动员,一为中国三千年前已经实施的井田封建,他的真精神就是生活条件与战斗条件之一致。

封建不是部落割据,(近人指割据部落思想为封建思想者,系用名词的误谬。)是打破部落割据的一种工具,封就是殖民,建就是生活(经济)战斗(国防)一致的建设,井田不是讲均产(在当时也不是一件奇事)是一种又可种田吃饭又可出兵打仗,(在当时就是全国总动员)的国防制度。懂得这个道理的创制的是周公——继承的是管仲(左传,“齐之境内,尽东其亩”,就可证明田制与军制国防之关系)——最后成功的是商鞅,井田制到商鞅已是八百多年,一定是同现在的鱼鳞册一样,所以开阡陌正是恢复井田。这是我发见出来的华族的真本领,诸公若能系统的叙述,出来使青年感觉到我华族固有的本领之伟大,从前可以统一亚洲大陆,将来何尝不可以统一世界,或许于现代销沉的士气有点补救。

但是要实行此种一出两便的制度,必须有一个先决条件,就是要实际与理论绝对的一致之人才,左传到现在还是世界上最好的一部模范战史,他叙述城濮之战时说,“晋文公作三军,谋元帅。曰郤氏可,说礼乐而敦诗书。”像现在的想像,礼乐诗书到底是不是做元帅的唯一条件?其实当时的一群贵族,没有一个没有部属的,也没有一个不会打仗的,从这许多武士中间,寻出一位说礼乐敦诗书的人来当元帅,这自然是正当。因为那时贵族的教育,是礼、乐、射、御、书、数。件件都是人生实用的东西。

陶希圣先生在游侠研究里,指出了两种不同的团体,我见了欢喜的了不得,这是历史上的大发明。

而我以为就是这一点是三千年来民族衰败的致命伤,项羽的士族团体既失败,而韩信死,张良逃,萧何辱,自此以后活动份子与智识份子不绝的暗斗,(莽操之篡与历代的文字狱)智识份子之内又每形成两派自相残杀(历代的党争),一民族中的最重要的细胞,始终在暗斗的状态下,因此养成了智识阶级的两件不可救药的痼疾,一丶就是不负责任,(读书人的最高理想是宰相不是皇帝)二、就是不切事实(自礼、乐、射、御、书、数的六艺而改为诗、书、礼、乐、易象、春秋的六本书,是一大关键)譬如酿酒,酵素坏了,譬如爆药,电管湿了,举天下之良法美意无上妙品,一一须经过这一道腐败幽门,而后能入于中国社会,百药罔效之总因,岂非在此。

历史上也曾发见几次沉痛的呼声,如清初顾亭林之提倡朴学,就是对于不切事实的反抗,但这种运动因为活动分子与智识分子暗斗之结果,事实派的颜元、李刚主终归失败,而一变成为考据,考据派的精神果然是科学的,但实际上还是几句死话。太平天国时代胡文忠的包揽把持,曾文正的挺经第一章,就是对于不负责任的反抗,但仅仅能做到一部分的成功,而从暗斗出身之李鸿章,仍为这不负责任不切事实的大潮流所打倒,以演成今日刻骨伤心的外交局面。

活动分子即主权阶级的性格,就是根本与智识分子相反,他的长处(1)是肯负责任,但是容易流为武断,(2)能切事实,但是容易流为投机,武断则不能集众人之长,投机则不能定久长之计,这两件事于近代式国家发展是不相宜的。

智识份子道德上也有他的特长,(1)他能自持廉洁,(2)能爱护后进,惟其自持廉洁,对于物质的欲望较淡,精神上有自己娱乐之处,所以当君国危难的时候,牺牲区区生命,不算一回事历代殉国诸人的真精神,我以为根据于此而来的。唯其爱护后进,故传授学徒,著书立说,使几千年的历史有继续不断的成绩。王夫之、顾亭林于国亡家破之后,犹拚命著书,所谓“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养成了华族悠长的气概。

汉高祖自己说,“我所以得天下之故,有三不如”,这是三千年历史上成败之标准,就是主权阶级,(即活动份子)与智识份子合作,则其事业成,不合作则其事业败,所以中国治世时代,必以圣君贤相并称,乃至做坏事,也必须土豪劣绅互相勾结,这中间出身于智识阶级,而肯负责任能切事实的人,只有诸葛亮、王安石、张江陵(张居正)、曾国藩诸人,在三千年中占极少数。

秦汉以后,政权武力智识分裂了,(从前集中于贵族阶级)所以政治上有不断的竞争,而华族就渐趋于衰弱,但是我华族在这种压迫之下,(竭力奋斗继续了三千年)还做一件惊人的大事,就是对于物的工作,就其奋斗的精神言,似乎蒸气机关的发明,未必算这么一回大事,从造纸、印刷、陶磁、漆、建筑、雕刻乃至水车、机织,件件有独到的发明,不过为智识阶级所瞧不起,故不能有文字的记载,而学术的积聚性不能发扬罢了。

近五十年来,社会受环境之影响,发生了大变化,但其政治的演进可以分作几步说,第一步是智识与武力的合作,(一丶智识份子投身为军人,二、军人入学取得智识,三、社会中智识份子与活动份子的合作)这中间的聚散成败,有事实的证明,不必详述;第二步,当然是政权、武力、智识的一致,但应当切实注意者,就是智识份子还是不能切实的统制物质,所以民族的生活上根本发生了问题,而其所以不能统制物质的原因,也仍是因不负责任不切事实的两大弱点而来。

从顾颜的朴学精神,曾胡的负责态度,或许可以在酵素电管中,加入一点新生命罢。但是新式的社会,更有一样要素名曰“组织”的,这组织两字的意义,就是说一件事,不是一个人,一个机关负责任,而是各最小单位(个人)各负各的特别责任,而运用上得到一种互助的成功,这就是新经济的要点,也就是国防的元素。我们还有一句俗话“行行生意出状元”,这是中产阶级的反抗呼声,也就是将来物质建设的基础。我们现在可以说有强兵而国不富者矣,未有富国而兵不强者也。

说一句牢骚的话,商店的学生,工匠的艺徒,要是夜间能读上一点钟的书,(就是在实际的事物中过生活的人而能攫取知识)恐怕倒可以负起复兴民族的责任,而每天坐汽车包车,在中大学上六时以上的功课的,恐怕将来只能做学理上的教授罢了。

第二章 从欧洲历史上解释

近时许多人喜用“东方文化”“西方文化”等名词,我根本有些怀疑。文化二字上面,是不是应当加上一个笼统的方向形容词?印度文化在汉唐时代根本是西方的,现在用什么理由把他归入东方范围以内?而在欧洲看来,希腊的文化才是东方文化呢!新渡户博士说,“土耳其强盛了才把东西隔断,从前根本没有这一回事。”这话是对的,但是各时代各区域的生活基调有许多不同,却是事实;我说:这个生活基调,才是文化的根本。

“有无相通,供求相应”,这是商业精神,即商业生活的一种基调;“自给自足,无求于人”,这是农业精神,即农业生活的一种基调。这两种生活基调根本不同,所以影响到思想、制度、习惯,(总言之为文化)处处成一对立的状态,但是实际生活上农人免不了交易,商人也得注意原料,所以农商之间既有调和,又有冲突,结果更有演变。我用这一个基本观念来看欧洲的历史,自觉另有一种色彩;并且用此来解释现在所谓“全般欧化”,“中国本位”的论争也觉得比较妥当。如今且将农业商业两种生活的不同方面来对照一下:

商业文化之基调 农业文化之基调
地理 海……交通 陆……区划
道德 独立自由——个人主义。
日本福泽谕吉以独立自尊主义养成现代财阀,此义完全是从英美来的。
忠孝(爱)——家族主义。
世界各国之武士贵族团体皆然。

国家 国家发源于市府。 国之本在家。
社会 契约。
所谓宪法民约,一切皆有契约性,影响到商人视契约为神圣。
感情与信仰。
熟识的就一言为定,不用文字契约,故欧洲人引以为奇。

经济(一)观念 重“余”,余即利,即商业存在的本体,故对数字养成一严肃习惯。 重在生产之本体,对剩余不甚注意,故养成笼统习惯,结帐抹零。
  (二)运用 以生命在交通,故重周转,确立信用制度,资本能集中 生产易,运输难,故只能各个的贮蓄,不能流转,故不能集中,社仓成功,青苗失败之原因在此。
对于科学之利用 能利用前期科学,即蒸气机关之类,物理的)轻工业属之。 能利用后期科学,即土地肥料之改良,及煤制汽油之类,(化学的)重工业属之。
影响于军事及国防 取攻势以开辟世界,觅商场,求原料。 取守势而效死勿去,守坟墓,保家室。

大家都知道海岸线的绵长,是希腊文明一个决定的因素。海岸有何用处?又知道罗马是一个半岛,何以半岛能发展文明?这就是海,就是交通,就是便于运输货物的水的交通。所以希腊人当他进化到了农业生活,他的生产品立刻可以向外推销,而国外许多新鲜事物,时时来刺激他的生活,伟大的希腊文明就从此产生了。可是即就希腊本身论,已有雅典斯巴达的分,雅典重商重海,斯巴达重农重陆。罗马大帝国继承希腊文明,在农商的调和上此希腊进一步;他靠海的财源文化来发达陆上,所以船果然发达,车亦有进步。他的驰道从欧洲大陆筑起,一直通到君士坦丁,海岸形胜的地方。

如果说文明一定有征服野蛮的力量,那么希罗的文明就不应中断?如果有了文明还是要中断,那么要文明干么?咳,话不是这样说的,文明是好的,但是要顾虑文明本身自己出毛病!

商业文化靠的是交通工具,希腊时代的工具只有帆船,只有马车,他的能耐只限于地中海一带,他的市场有一定的限制,经不起几百年的有无相通,通到了没有再通的余地,他的文化自然的是停滞了,衰颓了,已经有钱的人安于逸乐,没有钱的人无法发展,日耳曼的蛮族起来了。

近代的人称中古时代为黑暗时代,这真是商人的瞎说。中古时代有很高尚的文化,不过是农业的罢了。德国人现在很了解此意,所以将拿能堡做了国社党集会的中心。这件事教授们切不可小看他,他得了现在新文明的曙光了。

农业文化讲区划,所以有封建制度,重家庭所以讲爱,靠天所以信宗教,讲气节所以有武士道,(纯粹的商人只是要钱,所以犹太人为人排斥)讲公道所以有基尔特的组织,不过说他黑暗可也有一个理由:就是知(智识)与行(实行)分离了,智识给教士包办了,中古教会也用了不少的愚民政策,就实际生活言,在当时打仗同种田,实在不需要识字念书,自给自足,老死不相往来,不比商人,他需要交通,需要文字,时时看见新鲜东西要用脑筋,我敢断定中古时代的武士同农民根本不识字(拉丁文)。

封建时代,商业退化了,休养了几百年,从新再起,起因就在于宗教政治运动时十字军东征。十字军到处设兵站,要运转货物,商人抬头了,各地的所谓自由市出来了,东方希腊的东西又为人所注意,于是新文明又发动了,即所谓文艺复兴,从农业文化又一转到商业文化。

无巧不成话这时候一个哥仑布发见了美洲,替商人找到一个新市场,替欧洲人找到了一个发洋财的机会。接二连三的,印度,亚洲等新市场陆续发见。而在航海术进展了三百年之后,才有一个瓦特发明了蒸气机关,欧洲人真是笨。

蒸气机关中古时代未必没有人想到,可是农人根本用不着,也没有能力集中资本来建设运用,天造地设的让商人来改革他的交通工具,现在算来不到一百五十年就让欧洲商人把世界占尽了。

五百年来的商业,可以说发展得如火如荼,所以市府的势力一天一天的扩大了,渐渐成功了近代式的国家契约。性质的宪法,个人主义的自由,做了新国家的两条柱础,而科学发达,竟是如虎添翼的替商人确定了万世一系的主权。因为这种文化时间太长久了,范围太扩大了,许多学者们多以他作为天经地义,而中古时代的老朽,当然给人家看不起。

不过仔细考察,这种商业文化的发达,还有许多仰仗中古时代的遗传,如同艳称英国政治的,所谓绅士风,所谓运动精神 Sportsmanship,我此次到美国,在黄金锁子甲中,还把着他一点清教徒的脉搏,大战时代,英国学生的勇敢,令人回想到当年的骑士的风度。日本也有所谓士魂商才。

海国文化的王冕,从希腊罗马经过荷兰西班牙而传袭到英国,当然是自然趋势,但是到世界市场没有开辟余地的时候,这个王冕就发生问题了。

第一个发野心的就是以农业起家的日耳曼种的德国,他凭他四十年的努力,从一个农业国脱胎地变成工业国,以五千万人口而无限制的大量生产,除向外发展外当然是别无办法,因此就发生了欧洲大战,上帝给他一个“忘本”的训戒,没得吃了机器真造不出面包来,饿了!败了!可是商业文化到此就形成了一个划期的段落。

最早产生自由理论的英国,经过沃太华会议把自由贸易取消了,世界这里一群那里一堆,形成了经济集团。(从交通变而为区划了)战时既然可以海上封锁,那平时就得自给自足,世界公认流通的金子,一律装入仓库,代之以各国的信用券。最奇怪的,现代第一流摩登的国际贸易,倒车开到三千年前农业初成功时代的物物交换!

所以法西斯也罢,国社党也罢,苏维埃更逃不了所谓五年计划,四年计划,都是一种农业文化的新表现,这不是一定说农业文化的优越,可是商业文化的破产是决定的了。英国人听见法西斯国社党苏维埃都有些头痛,其实许多事件,还是他自身先进国开辟出来的,消费合作社在英国最先创办,成绩也最好,这不是废商的先声?基尔特明明是中古时代手工组织的遗产,英国就首创所谓基尔特社会主义,这就可见我所谓“演变”。大陆的农业统制精神,乃孕育于商业自由的海国,这是因为商业顶发达的国家,感受痛苦亦最大,因为商业扩充同当年地中海文明一样,受了天然的限制!

这中间科学的进步也是一大原因,如果许多天惠不厚的国家,根本上不能自给自足,那么这国际贸易还可以相当维持,但是现在化学工业进步,汽油也会人造,橡皮也会人造,于是工业家就同农民合作,而商业走上了自杀的一途。

这种新农业文化的趋势,影响到制度上有两种需要:

(一)专制的政治 即首领制。如今日美国罗斯福,且权力加增。

(二)民主的经济 即协作制,以职业代表成协作会议。

今日世界都处于准战争状态之下,犹欲举大战前的民主政治议会制度以为鼓吹文明之具,真可为不知时务,所以政治上之必用首领制殆无疑义。但是统制经济名义虽则是国营,实际则是劳资合作。生产与分配均趋合理化,实含有至大之民主精神,故俄之合作社,义之“行业合作国民会议”都建立在这个精神上。今日首领制之根本不同于古代帝皇专制者,其原因全在于此。这种经济的议会制度,政治的专制办法,实为国民总动员的根据,也就是国防经济学上基本原则之实现。


第四篇 二十年前之国防论(见军事常识民国六年出版)

第一章 政略与战略(敌与兵)论战志之确定

无兵而求战,是为至危,不求战而治兵,其祸尤为不可收拾也。练兵将以求战也,故先求敌而后练兵者,其兵强,先练兵而后求敌者,其兵弱,征之以中外古今之事,而可信者焉。

日本,今之所谓强国也,明治七八年,兵不满万,而处心积虑,以中国为敌,二十年而后济,甲午之后,兵不满十万,而卧薪尝胆,以俄罗斯为敌,十年而后济,以明治七八年之情况而言征韩,以二十七年之情况而言拒俄,不几其梦呓乎,而梦呓则居然成事实矣。

普鲁士,今之所谓强国也,千八百〇六年,全军瓦解,以养兵不许过四万二千之条件,屈伏于拿翁,仅延余喘,幸也定报法之志,六年而小成,(滑铁卢之役)六十年而大成。(普法之役)

法,亦今之所谓强国也,革命之际,与全欧为敌,而拿翁于纷乱之余,乃以之摧墺残普,普法战争似后,赔款割地,而复仇二字,幸以维持其军队,至于今日,志虽未逞也,而成效则已昭著矣 。

淮军之兴也,以三千人密闭于舟中,越千里而成军于沪上,当是时,上下游皆敌也,湘军之起亦有然,而洪杨之敌,乃不在百年来政府教养之制兵,而在二三读文章讲理学之书生也。

等而推之,迄于古昔,则凡治兵于四面楚歌之地,欲突起以成功者,其事较难,而成功者独多;制兵于天下升平之日,欲维持于不敝者,其事较易,而成功者乃绝无也,盖惟忧勤惕励之诚积于中,斯蹈厉发扬之致极于外,故曰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呜呼可以观矣。

然则敌犹是也,而兵不振者,则何以故曰兵者,以战为本,战者以政为本,而志则又政之本也。

国于世界,必有所以自存之道,是曰国本,国本者,根诸民族历史地理之特性而成,本是国本,而应之于内外周围之形势,以策其自存者,是曰国是,国是者,政略之所从出也,战争者,政略冲突之结果也。军队者,战争之具,所用以实行其政略者也,所用似贯彻其国是者也,所用以维持其国之生存者也,故政略定而战略生焉战略定而军队生焉,军者国之华,而未有不培养其根本,而能华能实者也。

战争为政略冲突之结果,是为近世战之特性,日俄之战,俄罗之远东政略,与日本相冲突也,今日之欧战,德国之世界政略,与英俄相冲突也,庸讵不可以交让乎,藉曰政略可以交让也,国是而可以交让乎,国本而可以交让乎,不可以让,则彼此各以威力相迫,各欲屈其敌之志以从我,近世兵学家下战争之定义曰,战争者,政略之威力作用,欲屈敌之志,以从我者也,夫曰屈其志,乃知古人攻心之说,真为不我欺也。

政略之相持,非一朝夕之故也,其端绪,可先时而预测,故其准备可先事而预筹,夫而后可以练兵焉,英之为国,环海而重商,制海权其生存之源也,故其治海军也,以二国之海军力为标准,德之为国,当四战之地,左右邻皆强,无险可恃,则恃以人,故其治陆军也,以东西同时受敌为标准,政者,战之原,敌者,兵之母,也故治兵云者,以必战之志,而策必胜之道者也。

所谓立必战之志者,道在不自馁,夫强弱无定衡,英俄德法,今之所谓强国也,望尘而不可及看也,入其国,觇其言行,何其危亡警惕,不自安之甚也,此见强者之未必终强也,五十年前之日本,百年前之德国,败战及革命后之法国,彼惟不以现状自堕其志气,而至今日耳,此一言弱者之未必终弱也,惟志不立,万事皆休,夫慑于外患者,退一步即为苟安,故古人必刺之以耻,而觉醒之,故曰知耻近乎勇,又曰明耻教战,耻者馁之针,志之砭也。

所谓策必胜之道者道,在不自满,昔普之覆于法,盖为墨守菲列德之遗制,而拿翁三世之亡,则在轻视普人之军制,盖兵也者,与敌互为因缘者也,人得其一,我得其二,虽少亦强,人得其十,我得其五,虽多亦弱,故彼此之不耻相师者,正以其彼此互为最后之标准也,夫习于自满者,进一步即为虚忄乔,故必戒之以惧,而收索之,故曰临事而惧,好谋而成,惧而谋,谋而成,所谓策必胜之道也,惧者满之药,而谋之基也。

必战者,至刚之志也,必胜者,至虚之心也,二者相反,而实相成,夫志卑者轻物,志之坚者,求之诚也,见之明者,行之决也,贤者负国之重,必以至刚之志,济之以至虚之心,而其入手治兵,首在择敌。

择敌奈何,有直接以至强为敌者,擒贼擒王之说是也,至强者即对于吾国本,而为至危者也,有先择一易与者为敌,而间接以达其抗拒至强之目的者,偏败众携之说是也,政令修,财用足,民气强,则用前策,其径捷,其时促,若今之英德法是也,若夫国家当积弱之余,威信未立,则当用后策,昔普欲战法,而先试之于墺,意欲战墺,而先试之于俄,盖凡百困难,随一败以俱来,即随一胜以俱去,贤君而当弱国,则恒能于万难之中,适用其偏败众携之略,以渐进而达其最终之目的,其取径迂回,其用心尤苦也,慎之至,明之至也,虽然,就军言军,是二策者,皆可也,皆足为军事之根本也,惟有二途,则大不可,一则甲可战,乙可战,乃既欲战甲,又欲战乙,是则大不可,备多者,力分也,一则甲可战,乙可战,乃今日欲战甲,明日复欲战乙,则大不可,心不专,力不举也。

故练兵二十年而适以自累者,本不正也,政不举也,志不立也。
第二章 国力与武力与兵力
武力者,国家所用以贯彻其国是之具也,就广义言,武力即国力也,就狭义言,则国力而加以军事的组织锻炼者,是曰武力。

溯国力之原而分之,人一也,地二也,物产之生殖力,三也,机械之运动力,四也,是四者,孰纲维是,孰主张是,则有至重至要之政治力(即国家主权的发动也)五也。

所贵乎武力者,谓其有军事的组织锻炼也,而此组织锻炼之原动,实即发生于第五项之政治力,是力者,至高

无上,为国家存在之原,即为武力发生之本。

凡测力之大小,必自二方面,一则品质之精粗,一则数量之多寡也,“国力者,人力之集也,国力之要素,以国民之体力,智力,道德力为主。而道德力之左右于武力,则尤大,即节俭而忍苦,果敢坚毅,富于爱国心,而重义务之国民,较之流于安逸,习为骄奢,陷于怯懦者,其数虽有天渊之差,而武力则有过之无不及者,故曰国民之价值,当战争之难,而上下悉显其真,在上者流于逸乐,则武力之节度缺,在下者,习于固陋,则武力之锋芒钝。”(将官伯卢麦著战略论)

次人心而为武力之原质者,则材用是也,材用以求之本国为原则,农业其一也(粮秣),工业其二也(武器),矿业其三也(煤铁),牧畜其四也(马驴),纲维是四者,而为之主者,则国民之经济,国家之财政是也,近世之战,其准备极于一针一线之微,其影响及于一草一木,故德国开战后令公园竹草改植蕃薯,其困苦,迄于一饮一食而有限制(英德皆然),其反动入于国民之生计者,至深且巨,故经济财政之整理法,亦为武力之最要原质。

此外则地势交通,亦与武力至有关系,区而别之,约有数端。(一)国土之广狭,及人口之稀密,如地大而人疏者利于守,地小而人多者利于攻是也。(二)国境之形状,及国内之地势,如英之海,俄之草原,瑞西之山,皆于战争时显其重要功能。(三)国内之交通线,由此交通而各种材用集合之迟速,军队运动之难易生焉,便者,以一作二而有余,难者,则以十当一而不足也。

要之,武力者,国力之用于战争者也,变国力为武力,则有视乎国家政治之机能,国家(非政府)者,有至高无上之权,得自由处分其人民之生命财产者也,而其能力之大小,则一视其组织何如以为定,政体也,制度也,行政也,皆所以为武力之原动者也,土地愈大,人口愈众,则其关系愈密切,欲竭全国之力以备战,则必其元首公明而有定力,其政府勇敢而极锐敏,而各机关又能各竭其能,而互相为用,主宰无定力,则众说扰而能力蹇滞,建制不完密,则机关不足,而布置乖张,国愈大,事愈难,而武力转有因国力之大,而益小者矣(伯卢麦战略论之说)。

欧洲诸国,自宪制实行以来,国家之组织日备,政治之机能日强,而人民之担负亦日重,现役之兵数,以人口百分之一为准,每年之军费,以国费三分之一为准,准者,言其极度,不可再逾者也,由是范围,而加以精密之编制法,运用而周转之,则有事之日,皆能倾其全国之力,以从事与战争,可谓极人间之能事矣,然亦有以野心及恐怖心之故,养过大之兵力,而卒至财政穷乏,不能一战者,则又以兵力过大之故,而武力转因之而小者焉。

故武力与兵力不相同,兵力者武力之主体,而兵力非即武力也,武力者,就其用而言也,兵力者,就其体而言也,欧洲之最强国,不必即为东亚之最强国也,今日军队,纵曰因粮而敌,而必取其用于国,故力之大小,一视后方之交通关系为断,日本之所以胜兵力十倍之俄罗斯者,此义是也。

兵力与兵数,尤不可混。数也者,就人马材料之数量而言,力也者,则数量外,加算以人马教育之程度,材料品质之精粗者也,故必综合无形有形之两元质,而兵力之真义乃见,有形者易知,无形者难求,其在军资定额有一定之范围者,则数量之增,未必即兵力之大也。

凡兵力以其类别之为二,曰陆军,以陆地战争用之人马材料,而加以军事时组织锻炼者也,军队云者,所以自别于乌合之众,为陆军兵力之具体名称也,一曰海军,以海上战争之军舰,水雷艇,商船之武装者,而加之以军事的组织锻炼者也,舰队云者,海军兵力之具体名称也,陆军资陆战之责,有时补助海战者,如军港之陆上攻守是也,海军负海战之责,而有时补助陆战者,如陆上之准备,及运输之护卫等是也。

近百年来,为一切政治之原动,而国制组织之根本者,则立宪制度是也,为一切军事之原动,而国军组织之根本者,则义务征兵制是也,新国家有是二者也,犹若车之有两轮,鸟之有两翼,而二者之间,尤有至深至密切之关系,自国家言,则立宪制度者,求其个性之发达,故自由者义取诸分,对内者也,义务兵役者,求其团体之坚固,故强制者义取诸合,对外者也,自人民言,则既有与闻政治之权利,即当然有保卫国家之义务,是故宪法兄也,征兵令弟也,而双生焉,孕育于法国之革命,自由主义,其先声也,成长于普鲁士之行政改革,民族主义,其中坚也,结果于今日之战争,帝国主义,其尾声也,呜呼,吾人读普国名相斯得因之言,而怦然心动也,斯氏之言曰“凡国家失其膨涨之势力于外者,则当蓄其强固之实力于内,是力也,不在其政府,不在其贵族,而在其全国之人民,欲国民之发达进步也,当予以自由,而使各阶级平等于法律之下,故第一农民,当解放也,惟自由之劳动,始能保国于不敝也,当予以土地所有权,惟独立之地主,乃勇于卫其家,即勇于卫其国也,第二市民,当予以自治权也,市政及市会之发达,德族之所以自豪于中古也,摅怀旧之蓄念,历史观念,爱国之源泉也,自治植其础,而官治乃增其力也,第三贵族,当教以惟国家存在,而贵族乃始尊荣,亦惟贵族不自私,而国乃始强盛,特典也,特权也,利之适以害之也,政府有司,不求智识于簿书,劳精神于会计,首当与国民共生活,而研究其真正之情实,而施政方针,当力与当时之实情相应。”

故德国义务兵役之发源,表面由于条约之束缚(拿破仑限制养兵不得过四万二千人),而精神实由于行政之改革也,却隆霍斯得者征兵制之鼻祖也,当时为陆相,而斯得因则首相也,呜呼,伟人之心力与际会,其于国家也,至矣哉,至矣哉。
第二章 国力与武力与兵力
武力者,国家所用以贯彻其国是之具也,就广义言,武力即国力也,就狭义言,则国力而加以军事的组织锻炼者,是曰武力。

溯国力之原而分之,人一也,地二也,物产之生殖力,三也,机械之运动力,四也,是四者,孰纲维是,孰主张是,则有至重至要之政治力(即国家主权的发动也)五也。

所贵乎武力者,谓其有军事的组织锻炼也,而此组织锻炼之原动,实即发生于第五项之政治力,是力者,至高

无上,为国家存在之原,即为武力发生之本。

凡测力之大小,必自二方面,一则品质之精粗,一则数量之多寡也,“国力者,人力之集也,国力之要素,以国民之体力,智力,道德力为主。而道德力之左右于武力,则尤大,即节俭而忍苦,果敢坚毅,富于爱国心,而重义务之国民,较之流于安逸,习为骄奢,陷于怯懦者,其数虽有天渊之差,而武力则有过之无不及者,故曰国民之价值,当战争之难,而上下悉显其真,在上者流于逸乐,则武力之节度缺,在下者,习于固陋,则武力之锋芒钝。”(将官伯卢麦著战略论)

次人心而为武力之原质者,则材用是也,材用以求之本国为原则,农业其一也(粮秣),工业其二也(武器),矿业其三也(煤铁),牧畜其四也(马驴),纲维是四者,而为之主者,则国民之经济,国家之财政是也,近世之战,其准备极于一针一线之微,其影响及于一草一木,故德国开战后令公园竹草改植蕃薯,其困苦,迄于一饮一食而有限制(英德皆然),其反动入于国民之生计者,至深且巨,故经济财政之整理法,亦为武力之最要原质。

此外则地势交通,亦与武力至有关系,区而别之,约有数端。(一)国土之广狭,及人口之稀密,如地大而人疏者利于守,地小而人多者利于攻是也。(二)国境之形状,及国内之地势,如英之海,俄之草原,瑞西之山,皆于战争时显其重要功能。(三)国内之交通线,由此交通而各种材用集合之迟速,军队运动之难易生焉,便者,以一作二而有余,难者,则以十当一而不足也。

要之,武力者,国力之用于战争者也,变国力为武力,则有视乎国家政治之机能,国家(非政府)者,有至高无上之权,得自由处分其人民之生命财产者也,而其能力之大小,则一视其组织何如以为定,政体也,制度也,行政也,皆所以为武力之原动者也,土地愈大,人口愈众,则其关系愈密切,欲竭全国之力以备战,则必其元首公明而有定力,其政府勇敢而极锐敏,而各机关又能各竭其能,而互相为用,主宰无定力,则众说扰而能力蹇滞,建制不完密,则机关不足,而布置乖张,国愈大,事愈难,而武力转有因国力之大,而益小者矣(伯卢麦战略论之说)。

欧洲诸国,自宪制实行以来,国家之组织日备,政治之机能日强,而人民之担负亦日重,现役之兵数,以人口百分之一为准,每年之军费,以国费三分之一为准,准者,言其极度,不可再逾者也,由是范围,而加以精密之编制法,运用而周转之,则有事之日,皆能倾其全国之力,以从事与战争,可谓极人间之能事矣,然亦有以野心及恐怖心之故,养过大之兵力,而卒至财政穷乏,不能一战者,则又以兵力过大之故,而武力转因之而小者焉。

故武力与兵力不相同,兵力者武力之主体,而兵力非即武力也,武力者,就其用而言也,兵力者,就其体而言也,欧洲之最强国,不必即为东亚之最强国也,今日军队,纵曰因粮而敌,而必取其用于国,故力之大小,一视后方之交通关系为断,日本之所以胜兵力十倍之俄罗斯者,此义是也。

兵力与兵数,尤不可混。数也者,就人马材料之数量而言,力也者,则数量外,加算以人马教育之程度,材料品质之精粗者也,故必综合无形有形之两元质,而兵力之真义乃见,有形者易知,无形者难求,其在军资定额有一定之范围者,则数量之增,未必即兵力之大也。

凡兵力以其类别之为二,曰陆军,以陆地战争用之人马材料,而加以军事时组织锻炼者也,军队云者,所以自别于乌合之众,为陆军兵力之具体名称也,一曰海军,以海上战争之军舰,水雷艇,商船之武装者,而加之以军事的组织锻炼者也,舰队云者,海军兵力之具体名称也,陆军资陆战之责,有时补助海战者,如军港之陆上攻守是也,海军负海战之责,而有时补助陆战者,如陆上之准备,及运输之护卫等是也。

近百年来,为一切政治之原动,而国制组织之根本者,则立宪制度是也,为一切军事之原动,而国军组织之根本者,则义务征兵制是也,新国家有是二者也,犹若车之有两轮,鸟之有两翼,而二者之间,尤有至深至密切之关系,自国家言,则立宪制度者,求其个性之发达,故自由者义取诸分,对内者也,义务兵役者,求其团体之坚固,故强制者义取诸合,对外者也,自人民言,则既有与闻政治之权利,即当然有保卫国家之义务,是故宪法兄也,征兵令弟也,而双生焉,孕育于法国之革命,自由主义,其先声也,成长于普鲁士之行政改革,民族主义,其中坚也,结果于今日之战争,帝国主义,其尾声也,呜呼,吾人读普国名相斯得因之言,而怦然心动也,斯氏之言曰“凡国家失其膨涨之势力于外者,则当蓄其强固之实力于内,是力也,不在其政府,不在其贵族,而在其全国之人民,欲国民之发达进步也,当予以自由,而使各阶级平等于法律之下,故第一农民,当解放也,惟自由之劳动,始能保国于不敝也,当予以土地所有权,惟独立之地主,乃勇于卫其家,即勇于卫其国也,第二市民,当予以自治权也,市政及市会之发达,德族之所以自豪于中古也,摅怀旧之蓄念,历史观念,爱国之源泉也,自治植其础,而官治乃增其力也,第三贵族,当教以惟国家存在,而贵族乃始尊荣,亦惟贵族不自私,而国乃始强盛,特典也,特权也,利之适以害之也,政府有司,不求智识于簿书,劳精神于会计,首当与国民共生活,而研究其真正之情实,而施政方针,当力与当时之实情相应。”

故德国义务兵役之发源,表面由于条约之束缚(拿破仑限制养兵不得过四万二千人),而精神实由于行政之改革也,却隆霍斯得者征兵制之鼻祖也,当时为陆相,而斯得因则首相也,呜呼,伟人之心力与际会,其于国家也,至矣哉,至矣哉。
第二章 国力与武力与兵力
武力者,国家所用以贯彻其国是之具也,就广义言,武力即国力也,就狭义言,则国力而加以军事的组织锻炼者,是曰武力。

溯国力之原而分之,人一也,地二也,物产之生殖力,三也,机械之运动力,四也,是四者,孰纲维是,孰主张是,则有至重至要之政治力(即国家主权的发动也)五也。

所贵乎武力者,谓其有军事的组织锻炼也,而此组织锻炼之原动,实即发生于第五项之政治力,是力者,至高

无上,为国家存在之原,即为武力发生之本。

凡测力之大小,必自二方面,一则品质之精粗,一则数量之多寡也,“国力者,人力之集也,国力之要素,以国民之体力,智力,道德力为主。而道德力之左右于武力,则尤大,即节俭而忍苦,果敢坚毅,富于爱国心,而重义务之国民,较之流于安逸,习为骄奢,陷于怯懦者,其数虽有天渊之差,而武力则有过之无不及者,故曰国民之价值,当战争之难,而上下悉显其真,在上者流于逸乐,则武力之节度缺,在下者,习于固陋,则武力之锋芒钝。”(将官伯卢麦著战略论)

次人心而为武力之原质者,则材用是也,材用以求之本国为原则,农业其一也(粮秣),工业其二也(武器),矿业其三也(煤铁),牧畜其四也(马驴),纲维是四者,而为之主者,则国民之经济,国家之财政是也,近世之战,其准备极于一针一线之微,其影响及于一草一木,故德国开战后令公园竹草改植蕃薯,其困苦,迄于一饮一食而有限制(英德皆然),其反动入于国民之生计者,至深且巨,故经济财政之整理法,亦为武力之最要原质。

此外则地势交通,亦与武力至有关系,区而别之,约有数端。(一)国土之广狭,及人口之稀密,如地大而人疏者利于守,地小而人多者利于攻是也。(二)国境之形状,及国内之地势,如英之海,俄之草原,瑞西之山,皆于战争时显其重要功能。(三)国内之交通线,由此交通而各种材用集合之迟速,军队运动之难易生焉,便者,以一作二而有余,难者,则以十当一而不足也。

要之,武力者,国力之用于战争者也,变国力为武力,则有视乎国家政治之机能,国家(非政府)者,有至高无上之权,得自由处分其人民之生命财产者也,而其能力之大小,则一视其组织何如以为定,政体也,制度也,行政也,皆所以为武力之原动者也,土地愈大,人口愈众,则其关系愈密切,欲竭全国之力以备战,则必其元首公明而有定力,其政府勇敢而极锐敏,而各机关又能各竭其能,而互相为用,主宰无定力,则众说扰而能力蹇滞,建制不完密,则机关不足,而布置乖张,国愈大,事愈难,而武力转有因国力之大,而益小者矣(伯卢麦战略论之说)。

欧洲诸国,自宪制实行以来,国家之组织日备,政治之机能日强,而人民之担负亦日重,现役之兵数,以人口百分之一为准,每年之军费,以国费三分之一为准,准者,言其极度,不可再逾者也,由是范围,而加以精密之编制法,运用而周转之,则有事之日,皆能倾其全国之力,以从事与战争,可谓极人间之能事矣,然亦有以野心及恐怖心之故,养过大之兵力,而卒至财政穷乏,不能一战者,则又以兵力过大之故,而武力转因之而小者焉。

故武力与兵力不相同,兵力者武力之主体,而兵力非即武力也,武力者,就其用而言也,兵力者,就其体而言也,欧洲之最强国,不必即为东亚之最强国也,今日军队,纵曰因粮而敌,而必取其用于国,故力之大小,一视后方之交通关系为断,日本之所以胜兵力十倍之俄罗斯者,此义是也。

兵力与兵数,尤不可混。数也者,就人马材料之数量而言,力也者,则数量外,加算以人马教育之程度,材料品质之精粗者也,故必综合无形有形之两元质,而兵力之真义乃见,有形者易知,无形者难求,其在军资定额有一定之范围者,则数量之增,未必即兵力之大也。

凡兵力以其类别之为二,曰陆军,以陆地战争用之人马材料,而加以军事时组织锻炼者也,军队云者,所以自别于乌合之众,为陆军兵力之具体名称也,一曰海军,以海上战争之军舰,水雷艇,商船之武装者,而加之以军事的组织锻炼者也,舰队云者,海军兵力之具体名称也,陆军资陆战之责,有时补助海战者,如军港之陆上攻守是也,海军负海战之责,而有时补助陆战者,如陆上之准备,及运输之护卫等是也。

近百年来,为一切政治之原动,而国制组织之根本者,则立宪制度是也,为一切军事之原动,而国军组织之根本者,则义务征兵制是也,新国家有是二者也,犹若车之有两轮,鸟之有两翼,而二者之间,尤有至深至密切之关系,自国家言,则立宪制度者,求其个性之发达,故自由者义取诸分,对内者也,义务兵役者,求其团体之坚固,故强制者义取诸合,对外者也,自人民言,则既有与闻政治之权利,即当然有保卫国家之义务,是故宪法兄也,征兵令弟也,而双生焉,孕育于法国之革命,自由主义,其先声也,成长于普鲁士之行政改革,民族主义,其中坚也,结果于今日之战争,帝国主义,其尾声也,呜呼,吾人读普国名相斯得因之言,而怦然心动也,斯氏之言曰“凡国家失其膨涨之势力于外者,则当蓄其强固之实力于内,是力也,不在其政府,不在其贵族,而在其全国之人民,欲国民之发达进步也,当予以自由,而使各阶级平等于法律之下,故第一农民,当解放也,惟自由之劳动,始能保国于不敝也,当予以土地所有权,惟独立之地主,乃勇于卫其家,即勇于卫其国也,第二市民,当予以自治权也,市政及市会之发达,德族之所以自豪于中古也,摅怀旧之蓄念,历史观念,爱国之源泉也,自治植其础,而官治乃增其力也,第三贵族,当教以惟国家存在,而贵族乃始尊荣,亦惟贵族不自私,而国乃始强盛,特典也,特权也,利之适以害之也,政府有司,不求智识于簿书,劳精神于会计,首当与国民共生活,而研究其真正之情实,而施政方针,当力与当时之实情相应。”

故德国义务兵役之发源,表面由于条约之束缚(拿破仑限制养兵不得过四万二千人),而精神实由于行政之改革也,却隆霍斯得者征兵制之鼻祖也,当时为陆相,而斯得因则首相也,呜呼,伟人之心力与际会,其于国家也,至矣哉,至矣哉。
第二章 国力与武力与兵力
武力者,国家所用以贯彻其国是之具也,就广义言,武力即国力也,就狭义言,则国力而加以军事的组织锻炼者,是曰武力。

溯国力之原而分之,人一也,地二也,物产之生殖力,三也,机械之运动力,四也,是四者,孰纲维是,孰主张是,则有至重至要之政治力(即国家主权的发动也)五也。

所贵乎武力者,谓其有军事的组织锻炼也,而此组织锻炼之原动,实即发生于第五项之政治力,是力者,至高

无上,为国家存在之原,即为武力发生之本。

凡测力之大小,必自二方面,一则品质之精粗,一则数量之多寡也,“国力者,人力之集也,国力之要素,以国民之体力,智力,道德力为主。而道德力之左右于武力,则尤大,即节俭而忍苦,果敢坚毅,富于爱国心,而重义务之国民,较之流于安逸,习为骄奢,陷于怯懦者,其数虽有天渊之差,而武力则有过之无不及者,故曰国民之价值,当战争之难,而上下悉显其真,在上者流于逸乐,则武力之节度缺,在下者,习于固陋,则武力之锋芒钝。”(将官伯卢麦著战略论)



人心而为武力之原质者,则材用是也,材用以求之本国为原则,农业其一也(粮秣),工业其二也(武器),矿业其三也(煤铁),牧畜其四也(马驴),纲维是四者,而为之主者,则国民之经济,国家之财政是也,近世之战,其准备极于一针一线之微,其影响及于一草一木,故德国开战后令公园竹草改植蕃薯,其困苦,迄于一饮一食而有限制(英德皆然),其反动入于国民之生计者,至深且巨,故经济财政之整理法,亦为武力之最要原质。
此外则地势交通,亦与武力至有关系,区而别之,约有数端。(一)国土之广狭,及人口之稀密,如地大而人疏者利于守,地小而人多者利于攻是也。(二)国境之形状,及国内之地势,如英之海,俄之草原,瑞西之山,皆于战争时显其重要功能。(三)国内之交通线,由此交通而各种材用集合之迟速,军队运动之难易生焉,便者,以一作二而有余,难者,则以十当一而不足也。

要之,武力者,国力之用于战争者也,变国力为武力,则有视乎国家政治之机能,国家(非政府)者,有至高无上之权,得自由处分其人民之生命财产者也,而其能力之大小,则一视其组织何如以为定,政体也,制度也,行政也,皆所以为武力之原动者也,土地愈大,人口愈众,则其关系愈密切,欲竭全国之力以备战,则必其元首公明而有定力,其政府勇敢而极锐敏,而各机关又能各竭其能,而互相为用,主宰无定力,则众说扰而能力蹇滞,建制不完密,则机关不足,而布置乖张,国愈大,事愈难,而武力转有因国力之大,而益小者矣(伯卢麦战略论之说)。

欧洲诸国,自宪制实行以来,国家之组织日备,政治之机能日强,而人民之担负亦日重,现役之兵数,以人口百分之一为准,每年之军费,以国费三分之一为准,准者,言其极度,不可再逾者也,由是范围,而加以精密之编制法,运用而周转之,则有事之日,皆能倾其全国之力,以从事与战争,可谓极人间之能事矣,然亦有以野心及恐怖心之故,养过大之兵力,而卒至财政穷乏,不能一战者,则又以兵力过大之故,而武力转因之而小者焉。

故武力与兵力不相同,兵力者武力之主体,而兵力非即武力也,武力者,就其用而言也,兵力者,就其体而言也,欧洲之最强国,不必即为东亚之最强国也,今日军队,纵曰因粮而敌,而必取其用于国,故力之大小,一视后方之交通关系为断,日本之所以胜兵力十倍之俄罗斯者,此义是也。

兵力与兵数,尤不可混。数也者,就人马材料之数量而言,力也者,则数量外,加算以人马教育之程度,材料品质之精粗者也,故必综合无形有形之两元质,而兵力之真义乃见,有形者易知,无形者难求,其在军资定额有一定之范围者,则数量之增,未必即兵力之大也。

凡兵力以其类别之为二,曰陆军,以陆地战争用之人马材料,而加以军事时组织锻炼者也,军队云者,所以自别于乌合之众,为陆军兵力之具体名称也,一曰海军,以海上战争之军舰,水雷艇,商船之武装者,而加之以军事的组织锻炼者也,舰队云者,海军兵力之具体名称也,陆军资陆战之责,有时补助海战者,如军港之陆上攻守是也,海军负海战之责,而有时补助陆战者,如陆上之准备,及运输之护卫等是也。

近百年来,为一切政治之原动,而国制组织之根本者,则立宪制度是也,为一切军事之原动,而国军组织之根本者,则义务征兵制是也,新国家有是二者也,犹若车之有两轮,鸟之有两翼,而二者之间,尤有至深至密切之关系,自国家言,则立宪制度者,求其个性之发达,故自由者义取诸分,对内者也,义务兵役者,求其团体之坚固,故强制者义取诸合,对外者也,自人民言,则既有与闻政治之权利,即当然有保卫国家之义务,是故宪法兄也,征兵令弟也,而双生焉,孕育于法国之革命,自由主义,其先声也,成长于普鲁士之行政改革,民族主义,其中坚也,结果于今日之战争,帝国主义,其尾声也,呜呼,吾人读普国名相斯得因之言,而怦然心动也,斯氏之言曰“凡国家失其膨涨之势力于外者,则当蓄其强固之实力于内,是力也,不在其政府,不在其贵族,而在其全国之人民,欲国民之发达进步也,当予以自由,而使各阶级平等于法律之下,故第一农民,当解放也,惟自由之劳动,始能保国于不敝也,当予以土地所有权,惟独立之地主,乃勇于卫其家,即勇于卫其国也,第二市民,当予以自治权也,市政及市会之发达,德族之所以自豪于中古也,摅怀旧之蓄念,历史观念,爱国之源泉也,自治植其础,而官治乃增其力也,第三贵族,当教以惟国家存在,而贵族乃始尊荣,亦惟贵族不自私,而国乃始强盛,特典也,特权也,利之适以害之也,政府有司,不求智识于簿书,劳精神于会计,首当与国民共生活,而研究其真正之情实,而施政方针,当力与当时之实情相应。”

故德国义务兵役之发源,表面由于条约之束缚(拿破仑限制养兵不得过四万二千人),而精神实由于行政之改革也,却隆霍斯得者征兵制之鼻祖也,当时为陆相,而斯得因则首相也,呜呼,伟人之心力与际会,其于国家也,至矣哉,至矣哉。
第二章 军国主义之衰亡与中国(民国十一年作)
一二年来“军国主义”四字,已成为社会上之共同攻击目标,此其原因有二:

(一)十年来武人政治之结果,社会纷扰,民生困穷,而武人自身之贪暴,尤为国民指摘之媒。

(二)欧战之兴,西方则感于德军之横暴,东方则感于外交之失败,而军阀派侵略主义之罪恶,遂为一种鼓吹敌忾之用。

此二种立脚点,盖绝对不能相混同,然言论既处于不自由之地位,谈外交则须避德探之嫌疑,谈内政则须避过激之徽号,不得已,借德国之失败,乃为之大张旗鼓曰“军阀灭亡”,曰“军国主义失败!”盖一种象征文字也。故终始不见有一种斩绝明了之议论。

吾今试发一问曰“公等竞言废军阀矣,今若有人焉,一战而侵地,复再战而藩服兴,公等将欢迎之乎?抑反对之乎?”反对之?则是承认侵地藩服之当然割于人也。欢迎之,则是固军阀之开山祖也。

是故攻击外国之军阀为一事,责备国内之武人又为一事,虽然,吾文宗旨乃不在攻击军阀,亦不在责备武人。

何以故?著之空言,不如见之行事之深切著明也,彼军阀与武人,方且日日以事实宣布其罪状于国民及世界之前。其倾全力以自杀也,惟恐其不速,惟恐其不极。吾人于此,而乃以空言责之。于势为不必,于情为不忍,即哀衿焉,为之垂涕而道,而于事亦无补者也。

吾之宗旨,乃在表明此后世界之军事潮流乃与我中国民族之特性及历史在在相吻合,而国家之未来乃日日在光荣之进步中,使吾国民于此可以得无量之欢喜与慰安者也。

自世界交通以来,人类对于国家之观念,大别为三种:

一、以国家存在谓不必要者,以为人类之幸福,发生于互助互助者,人与人之关系,而家,而市,而邦,而国,皆不过一种历史上之过渡,然以经济制度之关系,而国家一物,乃为人类互相残杀之根本。是谓极端之“大同主义”。

二、承认自己国家之存在,而同时以同等之理由,承认他人国家之存在,而尊重之者。法国卓莱氏所谓“大国家主义”者也。

三、承认自己国家之存在,而同时否认他人国家之存在,以为他人国家之存在,根本上与自己国家存在不相容。此则近世所谓德国学派之“国家至高主义”者也。(国家至高云者,寻常对国内之个人言,其实为否认他人之国家也。)

原欧美国家成立之方式,则亦有三种:

一、君主统率其民众而使之团结者,如拿破伦及其以前之法国是也。

二、由人民个性之向上,而自行团结者,如今日之法美是也。

三、有贵族上挟君主,下率平民,而团结成为国家者。如战前之英德是也。

军国主义者,以第三种贵族国家之形式,而实行第三种国家最高主义者也。故其成立之要素,有绝对之条件二,相对之条件一三。

绝对条件:

一、贵族政治 国内有多数之贵族,其组织之坚强,道德之高尚,足以统率全国国民,而其时人民,适当旧历史之信仰未去,而新世界之智识初开。

二、侵略主义 国外有明了之目标,以为侵略主义之根本,而国民对此目标有历史上之遗恨,故能于时间空间上,为统一之行动,而能成功。

(注)所谓“世界政策”“大陆政策”者,皆侵略主义之进一步而失其目标者也,其结果,对内则目标消灭,而国民之统一力不坚,对外则遭群强之忌刻,而协以谋之,故其失败可操券而待也。

相对条件:一曰地狭,二曰人稠,三曰国贫,狭则便于组织,稠则富于供给,贫则国民自身感于侵略之必要。在历史上求此种条件理想的适合者,则为十九世纪上半期之普鲁士,二十世纪初元之日本。而其军事制度,则有特点二:

一、励行阶级的强迫的军事教育。盖贵族制度以阶级为团结之唯一要义也。

二、维持极大之常备兵,盖侵略主义以攻击速战为成功之条件也。

是故军国主义者,姑无论其于理为不正当,于事为不成功。即正当矣,亦决非吾中国之所得而追步者也。今日则事实既以相诏矣。三十年来,弃其固有之至宝,费高价,购鱼目,而且自比于他人之珠!呜呼!此亦拜邻之赐多多也。

我国家根本之组织不根据于贵族帝王,而根据于人民,我国民军事之天才,不发展于侵略霸占,而发展于自卫,故吾今者为不得已乃创左之宣言。

我国民当以全体互助之精神,保卫我祖宗遗传之疆土,是土也,我衣于是,我食于是,我居于是,我祖宗之坟墓在焉,妻子之田园在焉。苟欲夺此土者,则是夺我生也,则牺牲其生命与之宣战。

是义也,根据历史,根诸世界潮流。

虽以孔子之学理,定君权于一尊,而终不能改尧舜禅让,汤武革命之事实,使后世之二十五朝,变而为万世一系君主之相继,权不操诸君主,而操诸人民,此真吾国体尊严之大义也。而秦汉以还,阶级制度消灭殆尽,布衣卿相,草莽英雄,而农民自由,尤为吾中国国家社会之根本。以视彼欧人,侈言自由,而农奴制消灭,仅仅在六十年前者,何可同日语。故一部二十四史入于帝国主义时代之眼中,为一片失败羞辱史,入于民主社会主义时代之眼中,则真一片光荣发达史也。

若夫军事天才,则孙子实首发明“能为不可胜,不能使敌必可胜”之原则。(欧人兵略之精者,孙子多言之,而孙子此义,则吾遍读各大兵学家之书未之见)而自华元守宋,乃若赤壁之战,睢阳之守,而坚壁清野,而保甲团练,乃至近世湘军之兴,盖皆寓积极于消极之中,利用国民自卫之心以卫国,而无不有成。盖历史之遗传,与环境之影响,使我国民视侵略为不必要,自卫为当然权利,其至高之道德,乃适为今日与世界相见之用也。呜呼,岂不伟哉!

(注)虽以侵略主义之国家,亦必借“国防”二字以自掩饰。虽然,充其国防之意义,则虽全太阳系为其军略上所占领,而未有已也。甲与乙邻也,乙不得,则甲危,固也,乃得乙,乙又与丙,丙又与丁,其邻也,乃相续于无穷。则虽占领太阳系,而此外之恒星犹无穷也,此种国防政策,他人不之信,即自身之国民亦不之信,自欺欺人,以盗灿烂之勋章而已。

是故吾中国之不得志于十九,二十世纪之交,则事理之当然者也,何也?性不适于军国主义也。虽然,侵略政策,国家主义终有一旦之自毙。故欧战一起,而世界之新局面开!今姑就军事范围言:

欧洲百年来军事组织,以德法为两大宗。今试问德国,此后之军事将何适之从?将惑于外患而仍奉其权于贵族乎?事固有所不可。将以除贵族之压制,乃欢欣鼓舞,悉悉唯他人之命是听乎?心固有所不甘。然则必出于一途也可知已曰:发达其国民之个性,利用其乡土观念,以自卫是已。军事进化之潮流,必由专门性而递入于普通性。十八世纪之募兵,专门职业家也。十九世纪之征兵,则渐进为普遍性,唯组织根据,仍在贵族与阶级耳,而二十世纪之国防责任,乃不在精练之兵,而在健全之民。其一切制度,亦将变为社会之普通物。此则欧战时,美国已为之开先例。而德人受条约之束缚,将舍此莫由者也。

然则法国战胜国也,可以维持其军队矣!信如是也,则吾敢决二十年后,法必为经济之亡国。呜呼!吾读卓莱氏之新军论(原名为国民之防御与世界和平)而怦然心动也!卓莱为社会党首领,以极端反对战争之人,而生于不能不战之国。彼乃于两极之间,为法国,为世界,战后之军制,立一大原则。其大意以瑞士之国民兵制度为基础,以少数之干队,为全国军事之教育机关。废二年兵役,而以其一年半之教育,分十年注入于国民教育之内。今战后布置,虽未获其详,而复员后半减其现役额,奖励青年团,移军事教育之重心于小学校,则其政策端绪之可见者也。

是故新军国主义者,根诸历史,根诸世界潮流,而其办法,则别大纲为二:

一、撤销常备军,以少数之干队立国民军之基础。

二、实行平等教育以互助代阶级,不求得精练之兵,而求得健全之人民。

至于从中国现状言,吾侪所最感危险者,即邻近富于侵略性的国家。三国志刘玄德有言:“今与我争天下者曹操也,彼以诈,我以仁,必事事与之相反,乃始有成。”我侪对敌人制胜之唯一方法,即是事事与之相反。彼利速战,我持之以久,使其疲弊;彼之武力中心,在第一线,我侪则置之第二线,使其一时有力无用处。

惟所谓“国民防御”,所谓“国民自卫”,乃指国家军事之大方针而言。与战略上战术上的攻势守势不可相混,上文所谓自卫主义,侵略主义之利害,不能以之作战略战术上之攻击防御利害解,而军事上之自卫主义与军事教育上的攻击精神,不仅不相妨害且有相得益彰之理。兵略上攻击精神是战胜唯一要件。但攻击精神,如何缠能发展,用兵是用众,凡群众运动之要诀,第一在目的明了理由简单。国民为自己生命财产,执戈而起,此是最简单之理由,最明了之目的,是为攻击精神之核心。苟培养得宜,即开花结果。德国此次战败之原因,自兵略言,即是目的不明了,理由不简单。自宣战理由言之,是攻俄,自军事动作言之则攻法,自最后之目的言,则在英。失败之大原因。即完全因侵略主义。野心者视此土既肥,彼岛更美,南进北进名曰双管齐下,实是宗旨游移,而其可怜之人民只有一命,则结果必至于自己革命而后已。

第三章 义务民兵制草案释义

义务民兵制草案者,法国前社会党一首领卓莱氏采瑞士之义务民兵制度,案诸法国国情而改良之,欲以提出于议院者也。为鼓吹此种制度,乃著一书曰新军论,一名国民防御与国际和平,其大要,以为吾人确信战争为一种罪恶,吾人确信侵略主义必终失败。虽然吾人乃日日在被战争侵略威胁之中,呜呼!此法国战前之形势,抑何与中国相类也。又以为国民为军事上负至大之牺牲,而究其实质之所得,乃适相反,是自杀也。此则中国今日形势,虽较法犹为过之,而不知其几倍者矣。
卓莱氏以反对战争之人,而生于不能不战之国,方欧战之初起,拟往比利时开万国社会党同盟大会,用全欧罢工政策以阻止战事之发生,而法人乃激于敌忾者,以其主张和平反对之,卒为狂汉刺死。时千九百十四年九月一日也,志士多苦心,此之谓矣。然其新军论,于法国之自卫主战及方法,深切著明,欧战后不胫而走全欧,今英德二国,尤乐诵其书焉。

世界各强国之军队事业,姑无论其为侵略为自卫,其朝夕之所岌岌遑遑者,盖实为教育一事,平时之法令章制,亦大多数根据于是,此草案则亦一种教育方案也,彼其责任,即实行此方案责任者,义属诸民治方面者盖较军人方面为尤重,谓之为武人之文化可,谓之为文人之武化,亦可也。

抑愚尤有感焉。卓莱氏以政党之魁,而对于兵事上知识之完备,眼光之正确,专门家且惭焉。则信乎法国议员之可以任陆军总长,而赳赳者乃悉降心焉。盖惟政治家教育家等能共负此自卫国难之责,不以此至难之业,至高之名誉,专付之军人,而后武人偏僻之见可以消,专横之弊可以免,呜呼!此亦一治本之策也,世之君子,盍其念诸。

义务民兵制草案(法社会党首领卓莱氏拟) 刘文岛 廖世勋译

第一条 凡健全之民,自二十岁至四十五岁,皆有协助国民防御之责,自二十岁至三十四岁为常备役;自三十四岁至四十岁为后备役;自四十岁至四十五岁为守备役。

第二条 常备役人民组为若干师,各师按其所辖之地段,组织其征募区,各师组织以若干步兵团为主,而辅之以骑兵队,炮兵队,及工兵队。步兵团分为若干步兵营,步兵营更分为若干步兵连,骑兵团分为若干骑兵连,炮兵团分为若干炮兵连。

第三条 按人民之居住地段,划定军队之初级部队,每初级部队人员,以于同一地段内征募之为常例,然无论何时为充足骑炮工等特种兵之初级部队人员起见,得扩充此征募地段,但以不超过其师团之征募区为限。

第四条 常备兵之教育,凡三种:曰儿童及青年之预备教育,曰新兵学校之教育,曰定期召集之教育。

第五条 预备教育,为自十岁至二十岁之儿童及青年而设,其主旨不在造就一军事速成生,而在夫致其身体之健康与活泼。其方法先教以徒手体操,各种步伐,协同劲作,敏捷及巧妙的游戏,射击练习等,然后按顺序,教以击剑乘马等,俾与日常之合规操作相融习,期以激发其竞争心,以期随各人之天禀而发展其机能之力,以期疗治或预防其身体之损坏,负管理及检查此生理的教育之责者,为所属部队之军官及下士官;为官立私立各学校之教员;为地方医生;为三十人军事改良顾问会;此三十顾问由各团征募区以普通选举选出之,所以代表各种兵者也。

  凡青年乘马须于教员指导之下行之。

  凡教员为克尽此生理的教职计,须在师范学校受过特别的教育。

  凡儿童及青年被召集演习时,为其家族者,须教训其子弟,周慎热心以从事。儿童及青年之懒惰性成者,将科以种种刑罚,或于一定期间内禁止其从事公职,或延长其新兵学校之在学期间。

  对于最热心最进步之个人及团体,奖赏之,褒扬之。

第六条 凡青年满二十岁至二十一岁时,则使其入最近卫戍地之新兵学校,按其兵种,或教以步兵连演习,或教以骑兵连演习,或教以炮兵连演习,学期皆以六个月为限。

  此六个月教育,或一次受之,或前后两次受之,然两次分受时,须于一年以内完了之。受此教育之召集时机,须注意选定之,以能于野外演习,利用各种地形为度。

  由新兵所形成之教育团体,非为一有机的且常设的部队,新兵教育受了之后,则各散归如第三条所述初级部队之居住地段。

第七条 常备役人民于新兵学校毕业后,尚有十三年之勤务;十三年中召集从事于演习者凡八次,四次为小部队演习,四次为大部队演习,两者更番举行,是为常例。小部队演习期限凡十日,于其本地或本地邻近举行之,大部队演习期限凡二十一日,于较远之地及军队野外暂驻所举行之。

  军队野外暂驻所须增设之,俾四倍于现有之数。

  凡在同一部队之人民须同时召集之。

  凡军官下士官及军事改良顾问等,须勉厉兵卒于规定演习之外,常热心练习行军射击等事。

  各兵卒自藏军服于家,如有损坏,须负赔偿之责。

  东边各省(即德国接壤)各兵卒,须藏兵器于家。炮兵储藏所及骑兵储藏所,须分设于其各地。又须于其地建设纵横辐辏之各种道路,俾火车无轨列车自动车等来往敏捷,输送频繁,则一旦临事,其地人民始能迅速动员,即刻集中,以掩护全国之一般集合,飞行机等亦须集中于其地。凡全国飞行人员学习三个月后。皆当赴其地之军队野外暂驻所,补习飞行,以完全其教育。

第八条 军官由两部而成,其一即下士官与本职军官,其他即下士官与民事军官。惟本职下士官担任新兵学校之教育。

  新兵在学三个月后,则选择其能干者,为下士官职务之准备,选择时以其在预备教育时代之成绩,在新兵学校之行为,及其普通教育之程度为标准。

  下士官教员委任之,委任时须得团委员会之同意。团委员会之会员为团长,各级军官之代表,由普通选举选出之军事改良顾问等,下士官候补生在新兵学校准备三个月后,若认合格,则送入下士官学校肄业;三个月毕业后,则派赴各该候补生居住地段之部队,或其居住地段邻近之部队,充当下士官。

  无论何人不能辞却此种委任,被委者若不愿意,强制之。

  下士官学校之学生,受相当之日俸。

  下士官执勤务时,须予以相当之俸给,久于其职之下士官,无论其从事于何项公职,均得以下士官名义,领受资深奖金。民间厂主店东等,须为下士官组织师会社,适应各下士官之性能,予以相当之位置。五十以上之下士官,得受养老年金,士官之缺,须以下士官之资深者升补之,下士官之多数终升为少尉或中尉。

第九条 军官额三分之一为本职官。

  各种劳动会社如劳动委员会,如劳动协助会,如劳动共济会等均得共给学费,为其会员优秀子弟之军官准备教育费。

  法国重要之大学凡六,以各大学所在地为根据,划分全国为六区,即各区之大学内,各设一军事研究班,凡有学士文凭之青年,试验及第而又受过新兵学校六个月之教育者,得入此军事研究班肄业。此军事研究班,四年毕业,教以各兵事之特别学术,其学员

  除军事学外,应竭力随同大学之普通学生研究历史文学哲学社会经济学,以及其他高等科学,以为他日管理指挥新兵学校之用,学员在学期间,受国家之日给,其家属贫者亦得受补助费,四年毕业之后,则授以少尉,或使教育新兵,或使指挥部队,或同时使兼两职,其于大学之年度,则按毕业之先后计算。其资深者得尽先补充大尉之职,此等少尉进级之先,须在大学军事研究班,最少受过二十日之特别教育,为升级之准备。

  关于军事教育问题,大学校得开陈意见于军官或军官团,本职军官,有会同教员及由军事改良顾问会,所选出之委员,监视预备教育之责,且有助成民事军官教育之责。

  军官试验及第之后,得入陆军大学,陆军大学者所以养成高级军

  官之人才,所以养成参谋职务之人才,所以整顿划一各大学军事研究班之教育,陆军大学之课程,须陆续授予各大学之军事研究班。

第十条 军官额三分之二,为民事军官,民事军官征选于民事下士官之中,供职于其居住地段之部队或其居住地段邻近之部队。

  凡人民或于大学或于省城,受过军事特别教育者,则给予一种军学文凭,有此文凭者,得连续取获军官之职,得享受资深奖金,无此文凭者,不得受医生律师工程师教员之文凭。

  民事军官亦得受俸给,久于其职者无论其从事何项公职,亦得以民事军官名义领受资深奖金,五十岁以上者,亦有受养老年金之权,下士官被任为军官时,无论何人不得辞却此委任,如志愿候补者不足时,或志愿候补者程度不足时,得强制征选以足其额。

第十一条 军官升任分为两种,一曰敍升,一曰选升,如民事军官之任命,其一半即自军官中之有军学文凭者敍升之,其他一半则自无军学文凭之下士官中之能干者选升之,大半选升为少尉及中尉,少尉中尉以上,不得由下士宫中选升之,然为数渐少。

第十二条 军官升任,须按表行之,此表之造成者,为团委员会及师委员会。此等委员会之会员为团长师长,各级军官之代表,由普通选举选出之军事改良顾问等,如须投票时,以上各会员各有一投票权。

第十三条 军官年龄达三十四岁以上者,依其志愿仍可供职于常备兵。然有供职于后备兵及守备兵之必要时,则须供职于后备兵及守备兵之步队,且值必要时,得同时兼常备兵后备兵守备兵各部队之职。

第十四条 役备兵部队由满三十四岁至四十岁人民之隶属于邻接的常备兵部队者而成。守备兵部队由满四十岁至四十五岁人民之隶属邻接的后备兵部队者而成。后备兵部队及守备兵部队之军官,或为在常备兵部队之旧军官,或为常备兵部队之下士官直接升任者。

第十五条 陆军总长关于军队之集中。粮饷器械之运搬储藏等。平昔须为一切必要之处置。俾一旦临事,常备兵能完全利用,以作第一线之军队。

第十六条 此种军队,为防卫国家之独立,攻击敌人之侵略而设,战争非由于防卫,则是一大罪恶,政府竭尽调处手段,而相对国家不受调处,或调处不谐,至不得已而宣战,则此种战争始可谓为防卫的战争。


第六篇 中国国防论之始祖(孙子新释民国二年著)

缘起

往者往东,得读大战学理及战略论诸书之重译本,尝掇拾其意义附诠于孙子之后,少不好学,未能识字之古义,疑义滋多焉,庚戍之秋,余将从柏林归,欲遍谒当世之兵学家,最后乃得见将官伯卢麦,普法战时之普军大本营作战课长也。其著书战略论,日本重译者二次,在东时巳热闻之矣,及余之在德与其侄相友善,因得备闻其历史;年七十余矣,犹好学不倦,每岁必出其所得,以饷国人。余因其侄之绍介,得见之于柏林南方森林中之别墅。入其室,绿荫满窗,群书纵横案壁间,时时露其璀璨之金光,而此皤皤老翁,据案作书,墨迹犹未干也。余乃述其愿见之诚与求见之旨。将军曰:“余老矣,尚不能不为后进者有所尽力,行将萃其力于战略论一书,今年秋当能改正出版也。”乃以各种材料见示,并述五十年战略战术变迁之大纲,许余以照片一,战略论新版者一,及其翻译权,方余之辞而出也,将军以手抚余肩曰,“好为之矣,愿子之诚有所贯彻也,抑吾闻之,拿破仑有言,百年后,东方将有兵略家出,以继承其古昔教训之原则,为欧人之大敌也。子好为之矣!”所谓古昔之教训云者,则孙子是也(是书现有德文译本,余所见也)。顷者重读战略论,欲举而译之,顾念我祖若宗,以武德著于东西,犹复留其伟迹,教我后人,以余所见菲烈德、拿破仑、毛奇之遗著,殆末有过于此者也。子孙不肖,勿克继承其业,以有今日而求诸外,吾欲取他国之学说输之中国,吾盍若举我先民固有之说,而光大之。使知之所谓精义原则者,亦即吾之所固有,无所用其疑骇,更无所用其赧愧。所谓日月经天,江河行地,放诸四海而准,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者也。嗟夫,数战以还,军人之自馁极矣,尚念我先民,其自觉也。

计篇

总说 此篇总分五段,第一段述战争之定义,第二段述建军之原则,第三段述开战前之准备,第四段述战略战术之要纲,第五段结论胜负之故。全篇主意,在“未战”二字,言战争者,危险之事,必于未战以前,审慎周详,不可徒恃一二术策,好言兵事也,摩耳根曰:事之成败,在未着手以前,实此义也。
引用:
兵者,国之大事;
毛奇将军自著普法战史开章曰:“往古之时君主则有依其个人之欲望,出少数军队,侵一城,略一地,而遂结和平之局者,此非足与论今日之战争也;今日之战争,国家之事,国民全体皆从事之,无一人一族,可以幸免者。”

格鲁塞维止著大战学理第一章,战争之定义曰:“战争者,国家于政略上欲屈敌之志以从我,不得已而所用之威力手段也。”

伯卢麦战略论第二章曰:“国民以欲遂行其国家之目的,故所用之威力行为,名曰战争。”

案既曰“事”,则此句之兵,即可作战争解,顾不曰战而曰兵者,盖兼用兵(即战时运用军队)制兵(即平时建置军队)二事而言之也。兵之下即直接以国字,则为孙子全书精神之所在,而毛奇之力辟个人欲望之说,伯卢麦之一则曰国民,再则曰国家之目的,皆若为其注解矣,岂不异哉。
引用:
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案死生者个人之事,存亡者国家之事,所以表明个人与国家之关系,而即以解释上文之大字,察者,审慎之谓,所以呼起下文种种条件:

第二段

引用:
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
此段专言内治,即平时建军之原则也。道者,国家之政治,法者,国军之制度,天地人三者,其材料也。中国古义以天为极尊,而冠以道者,重人治也,(即可见孙子之所谓天者,决非如寻常谈兵者之神秘说。)法者,军制之根本,后于将者,有治人无治法也,五者为国家(未战之前)平时之事业。经者本也,以此为本,故必探索其情状。
引用:
道者,令民与上同意也。故可与之死,可与之生,而民不畏危;
毛奇将军普法战史第一节,论普法战争之原因,曰“今日之战争非一君主欲望之所能为也,国民之志意实左右之。顾内治之不修,党争之剧烈,实足以启破坏之端,而陷国家于危亡之域。大凡君主之位置虽高,然欲决心宣战,则其难甚于国民会议,盖一人则独居深念,心气常平,其决断未敢轻率。而群众会议,则不负责任,易于慷慨激昂。所贵乎政府者,非以其能战也,尤贵有至强之力,抑国民之虚矫心,而使之不战,故普法之役,普之军队仅以维持大陆之和平为目的,而懦弱之政府(指法)适足以卷邻国(自指普)于危亡旋涡之内。”

此节毛奇所言,盖指法国内状而言也,拿破仑第三,于俄土奥义之役,虽得胜利,仅足以维持其一时之信用,而美洲外交之失败,国内政治之不修,法国帝政日趋于危险,拿破仑第三欲自固其位,不得不借攻普之说,以博国民之欢心,遂至开战,故毛奇曰“懦弱之政府”云云。

普奥战史第一章摘要,自拿破仑之亡,普人日以统一德国为事,所持以号召者则民族主义也。顾奥亦日耳曼族也,故普奥之役,时人谓为兄弟战争,大不理于众口,而议会中方且与俾士麦变为政敌,举前年度之陆军预算而否决之,千八百六十六年春夏之交,普人于战略政略之间乃生大困难,盖以军事之布置言,则普国着手愈早则利愈大,而以致治之关系言,则普若先奥而动员,微特为全欧所攻击,且将为内部国民所不欲。(西部动员时,有以威力强迫始成行者)普王于是迁延迟疑,而毛奇、俾士麦用种种方法仅告成功苦心极矣。数其成功之原因,则一为政府之坚忍有力,二为平时军事整顿之完备,三为军事行动之敏捷,卒能举不欲战之国民而使之能战。

案本节文义甚明,所当注意者为一“民”字及一“令”字,民者根上文国家而言,乃全体之国民非一部之兵卒也。令者有强制之意,政府之本领价值,全在乎此。案正式之文义,例亦不胜枚举,兹特举普法战役之例,以见国民虽有欲战之志,而政府懦弱不足以用之,卒至太阿倒持,以成覆败之役。特举普奥战役之例,以见民虽不欲战,而政府有道,犹足以令之,以挽危局为安全,可见可与之死,可与之生,两句决非寻常之叠句文字。与民死,固难。(普奥之役之普国)与民生亦不易也(普法时之法国)
引用:
天者,阴阳寒暑时制也;地者,远近广狭死生也;
案观下文天地孰得之语意,则知此所指,乃天时地利之关于国防事业者,曰阴阳,曰寒暑,曰远近,曰广狭;皆确实之事实,后人乃有以孤虚旺相等说解天字,而兵学遂入于神秘一门。神秘之说兴,而兵学晦矣。(另有说)而不知孙子当时固未尝有此说也。

时制云者,时,谓可以用兵之时,制,限也,谓用兵有所限制也。如古之冬夏不兴师之谓。日俄之役必择正二月中开战,预期冬季以前可以求决战等类是。
引用:
将者,智信仁勇严也。
格鲁塞维止大战学理论军事上之天才文,摘译如左:

细论(甲)勇

战争者,危险事也,故军人第一所要之性质为勇:

勇有二:一为对于危险之勇。一为对于责任之勇。责任者,或指对于人而言,或指对于己之良心而言,兹先论第一种对于危险之勇。

此勇又有二:有永久之勇,有一时之勇,永久之勇,为不惧危险,此则或出于赋禀,或成于习惯,或由自轻其生命而生,要之皆属于恒态,永久的也。

一时之勇,由积极之动因而生,若名誉心,爱国心,及其他种种之感奋而出者是也。此种之勇,要不外乎精神之运动,属于情之区域,为非恒态。

二者效果之异,可无疑矣,恒态之勇,以坚固胜。所谓习惯成自然,无论何时,不离其人者也,感情之勇,以猛烈胜。而不拘以时,前者生节操,后者生英气,故勇之完全者,不可不并有此二者。

(乙)局面眼(慧眼)果断

战争与劳动困苦相连,军人欲忍而不疲者,则其身心不可不具有一种堪能之力,人苟具此力,而不失其常识,则已适于战争之用,吾侪尝见半开化之国民中,颇有适于战争者,不外具此力也。

若进一步而为完全之要求,则军人不可不有智力。

战争者,推测之境界也,凡事物为军事动作之基础者,其四分之三,常不确实。譬在云雾中,或浓或淡,惟有智力者能判断之,于此中而求其真,寻常之人,或亦偶得其真,又有以其非常之勇,而补其智之所不及者,偶然而已,若综合全体而论,其平均之成绩,则不智者终不能掩其所缺,战争者,不虞之境界也,人生事业中最易与意外之危险相触者,莫如战争,主将于此不能不为之稍留余地,而诸状况不确之程度愈增,事业之进步亦愈困难。

情况之不明,预料之不确实,与意外之事变,常使主将生“所遇者恒与所期不相侔”之感。而影响即及于各种计划,其或竟举前计直弃之,而易以新,而一转瞬间,新计划之根据又不见完全。盖战状云者非一时尽现,日有所闻,日有所异,而此心常皇皇于所闻所异之中。

当此而能镇定者不可不具二种性质:一曰智,智者如行路于黑暗之中,常能保有一点之光明,而知本线之在何方者也。一曰勇,勇者使人能藉此微弱之光明,而迈往前进者也,彼法人之所谓局面眼(慧眼)Coup d'oeil 者,此则谓之果断,果断云者,勇其父而智其母。

此法语之所由生,盖谓战争以战斗为主。而战斗则以时间及空间之两要素为体。当时骑兵之使用,及其急剧之决战,凡一切皆以迅速及适当之决断为成功之要诀。而形容此时间空间之目测力,谓之为慧眼。兵学者迄今以此古义释慧眼者不少,盖凡动作迫切之时而能下适当之决断者,无非由此慧眼而生。例如发见适当之一攻击点等,则尤可见慧眼云者,非仅谓形体上之目,实兼指心目而言者也。

由慧眼乃生果断,果断云者,则所谓责任之勇也。又得云精神之勇,法语名之曰心勇,以其由智所生故也。然此勇之生,虽由于智,而其动则不由于智,而由于情。盖智者不必有勇,且多智之人,往往有临难而失其决断力者,吾侪所尝见也。故智尚矣,尤赖于情之勇。大抵人当危急之秋,与其谓为智所左右,毋宁谓为情所左右也。

临事之苦于疑虑,尤恐其陷于犹豫也;则果断要矣。世俗常以冒险大胆暴虎冯河之勇为果断,然吾侪则以为若不具完全之理由。决不许以果断之称;完全之理由,则由智力而得者也。

果断生于智,而成于勇固矣。然观察之智,感情之勇,仅曰兼也。实犹未足,所贵者,则二者之调和力也。世有人,其心目颇能解释困难问题,而平生当事,亦未尝无勇;顾有一临应行果断之机会,而忽失其能力者,则智力不融洽,故不能交互而生第三者之果断也。彼无智者,即遇艰难,未尝思想,即无忧虑,幸而成功,则例外也。

是故吾辈论果断者由智力之特殊方向而生,与其名之曰英迈,毋宁谓为强硬之脑髓,左之事实则足以证之,即在下级官时,颇能决断一切,一旦进级稍高,即失其固有之能力者,盖此种人明知不能果断之害,而目下所遇诸事务,又非从前所习惯,而固有之智力,遂失其作用也。此其果敢之动作,习之愈久,犹豫之危险愈大,见之愈明,而决断力之萎缩乃愈甚。

常住心(恒)

性质之邻于果断者为常住心,当不意之事变能得正当解决,(此属于智)而急危之际能保守其固有之宗旨者也。(此属于情)固不必属于非凡之列,盖同一事也,出诸深思熟虑之余,则为平淡无奇。而当急剧之际,乃仍不失其深思熟虑之态度,则常住心之所以可贵也。此种性质,或属于智之活动,或属于情之平衡,则视际会之何如以为定。顾智与情,二者苟缺其一,则失其常住心。

(丙)不拔 坚固 忍耐 感情及性格之强健

战争者,由四原质所成之蒙气围绕之,曰危险,曰形体之劳苦,曰不确实,曰不意是也。入此蒙气中而能兼确实之动作与完全之成就者,不能不有赖于智力交互之力,战史所称述之不拔,坚固,忍耐等,要不外由此力之变化而出。简言之,则诸英雄此种性质之表现,不过自唯一之“志意力”而出。顾其现象,则相似而不相同。试分析如左:

欲使读者之想像,易于明了,不可不先提起一问,曰,凡重量负担抵抗等之加于主将之心上,而足以挑起其心力者,何耶?答之者,必曰此种重量,未必即为敌人之行为也,盖敌人之行动,直接及于兵卒而已,与指挥官不相触。例如敌若延长其抵抗之时间,由二时至四时,则指挥官唯使其部下加二时间之形体危险而已。此种数量则地位愈高,价值亦愈减,在将帅之地位言则战斗延长二时间之差,又何足论,唯敌之抵抗,次第影响于主将所有之诸材料,(合人员材料而言)抵抗愈久,消耗愈多,则间接及于指挥官之责任问题,则是主将所痛心,而意志之力因之触发者也。

然指挥官负担之最重且大者犹不在此。

当军队犹有勇气,犹有好战之心,则动作轻快,其劳指挥官意志之力者盖少。战况一及于困难,则如平常随意运转之机关,忽生一种抗力,非敌人之抵抗,而我兵之抵抗也,非必其抗命抗辩也。(当是时抗命抗辩亦时时有之,兹所云者指概况言。)

流血既多,军队之体魄道德诸力均为之沮丧,忧苦之情起于行列之间,而此情遂影响及于指挥官之心,主将于此仅持我心之不动未可也,尤贵逆众庶之心而支之,众庶之心力,既不能自支,则其意志乃悉坠于将帅一人之上。众庶之希望冷矣,则由主帅胸中如燃之火而使之再温;众庶之未来观暗黑矣,则由将帅胸中皎洁之光而使之再明,夫如是始足以成功。非然者,将帅将自失其心力,而众庶将引将帅而堕于自卑之域,世有因危险而忘耻辱者,此其由也,是为将帅不可不支持之最大抵抗,此种抵抗,人愈多则愈长,地位愈高则愈重。

凡临战所以激人之感情者甚夥,其能最久而有力者,莫如名誉心。德人于此语附以好名之鄙义,盖谓滥用之,易生不正之动作者也。然溯此心发动之原,实属于人性中最高尚之域,而为战争中发生动力之枢纽。彼爱国、复雠诸感奋,或则高尚,或能普遍,或能深入,然不能驱名誉心而代之,盖爱国心等为全军所共有,非不高尚也,而主将于此则无由自别于群众。而不足生其较部下为更大之企图,名誉则按其等以差,而各种机会,各种动作,皆若为各人所私有,无不思所以利用之,以名誉为产业,而各极其鞭策竞争之致,则成功之由也,古来有大将帅而无名誉心者乎,未之见也。

坚固者,于各事之冲突上所生意志之抵抗之谓,忍耐者,则意志抵抗之自时间上言者,二者甚相近,而其本则相异,盖坚固仅由于情之强,而欲其持久不变,则不能不藉于智之彻,盖行为之继续愈长,则对于行为之计画亦愈密,而忍耐力则实生于智力之计画者也。

(丁)感情之强健

欲进论感情及性格之强健,不可不先释强健二字为何义。感情之强健云者,决非谓感情猛烈,或易于激动之谓。不论何种感动激刺,而其人常能随智力为动作者,是为感情上强健。此性质果由智力而生乎?一疑问也。世有优于智力者,而忽为情所驱使,遂妄动妄作者,论者犹得曰智有大小广狭,而此必其小而狭者也,顾吾人则以左说为近于真。

当情之炽,而能随智为转移,吾侪名斯人以为有自制之能,此自制力则生于情者也。伟人当情至于激,则别生一种情以平衡之。而亦无害于前者之激情,得其平而后智力之作用现。顾此特别之情又何自生乎,曰生于自尊心,彼盖终身不忘为万物之灵也,故其动作不背于有智虑者之原,则吾侪以激情虽至极致,而犹能不失其平衡者,谓为感情之强健。

感情上之人物,大别为四类:第一种,为无情之人物;第二种,则情易动而常不逾矩,人所谓多情而静稳之人物;第三种,则其情易于刺激,一时虽猛烈,而消灭则甚易;第四种,则其情甚不易动,而其动也不急剧,必以时,顾一旦既动,则且强且久,既深且激,此四种之差别与体魄上亦大有关系,吾侪不欲以薄弱之哲学,为高深之研究,但举此四类人而论断其于军事上之关系,兼以释明此感情上强健之义。

无感情者,容易不失其平衡,然不能谓感情强健,盖此种人全无发动力者也。其于军事上有偏颇之器能,用之得其宜,亦足以奏多少之功,顾不能得积极之效果,然亦不至于偾事。

第二种之人物,颇足以经营小事,而临大事则易为所抑压;例如见一人之横祸,则能披发缨冠以往而视,及国运之将亡,民生之病苦,则亦徒自悲痛而不能自奋。此种人之于军事,其动作颇能和平,而不能建大功,其或智力出众,未始不可建特殊之事业,然而鲜矣。

情之易激而烈者,既不适于世矣,彼其长在于发动之强,而其短则在经过之速。此种人物若加以名誉心,则颇适于下级军官之用,盖其职务之动作,以短时间而告终也。鼓一时之勇以为大胆之攻击者,数分间事耳,反之一会战为一日数日之事,一战役为一年二年之事业也,则与此种人实不相宜,感情速而易变,一失平衡,即成丧气,是用兵者所最忌也。然必谓易于激动之人必不能保其感情之平衡,是又不然,盖易激之人,思想颇高,而自尊之情,亦即由之以生,故其事之及于误也,则常惭愧不能措,故若裕以学问,加以涵养,阅历渐深,亦能及于感情强健之域。

大凡军事上之困难,犹若大容积物之压迫然,旋而转之,非大有力者不可,具有此力者,则惟此第四种具深潜激情之人,此情之动犹若巨物之前进,其速度甚小,其效果则甚大。顾以此种人为必能成功,则亦属误解,未开国之英雄,一旦因自制力之缺乏而挫折者,屡屡见也,是亦由其智力之不足,而易为情所驱使者也,然顾开明国中亦未始无之。

我侪于此不惮反覆重言以申明之,所谓感情上强健者,非其情感发动之强之谓,当强情之发能不失其平衡,而动作犹为智力所支配,譬若大舟涉风,颠倒辗转,而罗盘之针尖,常能不失其方向,是为感情之强健。

性格上之强健

性格之强健云者,即人能确守其所信之谓,所谓信者,固不问其说之出于人,或出于己也。意见之变易,不必由于外来之事物,即一己智力之因果作用,亦足以生影响,故人若屡变其意见,则不能谓之为有性格之人。性格云者,确守所信,而能持久者也。如持久力或由于聪明之极或由于感觉大钝,其在军事,则印象及于感情者强,而所见所闻之变幻不可测,乃至于怀疑之,甚且举其已定之径路而逸出者,决非与世间常事所能同日语。

战时而欲决行一事,其根据大都属于臆测,决不明了。故各人意见之不同,亦以战事为最。而各印象之潮流,乃时刻迫其所信而覆之。此则虽毫无感觉之人,亦不能不有所触动,盖印象过激而强,则其势必将诉诸感情也。

故非见之极深,知之极明,则不能确守其固有之原则。以指导一切,惟原则与事实,其间常有一种间隙,弥缝于其间者,则不仅持推测因果之智,且有赖于个人之自信力。故吾人当动作之始,不可不先有万变不离之信条,苟能确守信条,不为物动,则行为自能一贯,此则所谓性格之强健也。

感情能常得其平衡,则大有助于性格,故感情之强健者,其性格亦多然。

吾侪于此,又不能不举类似此性之执拗(愎)一言之。

执拗云者,人之所见愈于己而拒绝之之谓。既有能力足以自成一见解,则其智力必有可观者在,故执拗者非智之失而情之失也。盖以意志为不可屈,受他人之谏而不快者,要皆由于一种我见,我见云者,所谓“予无乐乎为君,惟其言而莫予违也。”世有顾影而自喜者,其性质实与执拗类,其不同者,彼则在外观而此则在事实也。

故吾人以为感情不快之故,而拒绝他人之意见者,是为执拗,是决不能谓为性格之强健,执拗之人往往以智力不足,而不能具强健之性格者。

案格氏此说,其论果断为智勇交互之结果,及名誉为坚忍之原动等,精矣详矣,顾仅足似解原文之半,何者,盖格氏之说,专为临战而言,而孙子之五字,合平战两时而兼言之也。曰信,曰仁,曰严,盖实为平时所以得军心之原则,在近日之军制度修明,教育精密,则有赖于主将之德者较少,三者之用不同,而其极则为众人用命而已,此则军纪之本也。

引用:
法者,曲制,官道,主用也。
案,曲制者,部曲之制,官道者,任官之道,主用者,主将之作用也。以今日之新名词解之,则军制之大纲也,主用者最高军事机关之设备,若参谋部之独立,君主之为大元帅,皆直接关于主将能力,威严信任之作用者也。官道者所谓官长之人事,也凡进级补宫等事属焉。道之字义形容尤极其妙,道者狭而且修,今观各国军人之分位令何其似也。曲制者则军队之编制也,观下文法令执行之意,则知法者含有军纪之意,国军之强弱以军纪为本,而人事整顿,部队之制度,主将之权威,实为军纪之基础,而建军之原则尽于此矣。

参照后文“凡用众如用寡者分数是也”义,分数云者,即编制之义,所谓曲制者是也。

此节杜氏注谓主者,管库厮养职守,主张其事也;用者,车马器械,三军须用之物也。则似举编制经理兼言,就本节论,文义较完,惟就上下语气考之,则此节似专指编制言,故以主用为主将之作用。
引用:
凡此五者,将莫不闻,知之者胜,不知者不胜。
此为第二段之终,所述者,仅建军之原则,而即断之曰胜,曰不胜,可见胜不胜之根本问题,在此不在彼也。

第三段

引用:
故校之以计,而索其情,曰主孰有道,将孰有能,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众孰强,士卒孰练,赏罚孰明,吾以此知胜负。
案此则言未战以前,人主所当熟思而审处者也,死者不可以复生,亡者不可以复存,故孔子曰“临事而惧”(临者将战未战之际之谓)此节连用七孰字,正以形容此惧也。

强弱无定衡,故首重在比较,然有形之比较易,无形之比较难,此节所言,则属于无形者居多,今各强国之参谋部,集全国之俊材,所以劳心焦虑,不皇宁处者,则亦惟此数问题之比较而己,此种盖有两难:

第一为知之难,吾入于普通之行事,有误会者矣,于极亲之友朋,有隔阂者矣,况乎国家之事,况乎外国之事,而又涉于无形之精神者乎?必于其政教风俗,人情历史,一一融会贯通之,而又能平其心气,锐其眼光,仅仅能得之,而未必其果然也。当俾士麦为议院攻击之时,孰敢谓普之民能与上同意也。当苦落伯脱金于俄土战役之后(苦于俄土之役为参谋长,著有声誉。)孰敢以今日之批评语讥之?普法战役之初期,毛奇乃与第一军长相冲突,日俄战役之终期,而儿玉(参谋长)乃与各军长生意见,幸而战胜,故说之者寡耳,非然者则岂本亦为胜败原因之一,啧啧于人口哉!况“军纪之张弛,教育之精粗,非躬与士卒同起居,则不能识其真价。” (毛奇之言)而精神诸力又容为物质所误,读日俄战争前欧洲各报之评论,盖可见也。故此节曰索其情,索者探索之意,言必用力探索始能得其情也。

第二为较之难,较之云者,言得其

彼此之差也。无论何国,有其长,必有其短,其间程度之差,有甚微而其效甚大者。今以最浅显者譬之,例如调查两军队射击之成绩,而此较之。甲平均得百分之零三(即千发中中三的),乙得百分之零三五(即千发中中三的半),此固有种种关系不能定为孰优孰劣,然一战役间,假定每兵彼此人数相等,则乙已可灭甲之半矣;气弱者见敌之长,见己之短(二者常相因)则邻于怯;气强者见敌之短,见己之长,则邻于骄。故同一时,同一国,而各人之眼光不同,所说亦互异。为主将者,据种种不同之报告,而以一人之神明判定之,且将综合其全体(譬若主有道而将未必能)截长补短,铢两悉称,于以定和战之局,立外交之方针,其非易易,盖可见矣。昔普法未战以前,法国驻普使馆武官,尝列陈普军之强矣,拿破仑不之省,盖数战而骄,亦以法之地位自有史以来较普为强也。顾与其骄也,毋宁稍怯,盖怯不过失其进取之机会而已,骄则必至于败亡之祸也。

伯卢麦著战略论第三章,论国家之武力曰:

“当战争时,国家欲屈敌之志以从我,则用武力,武力云者,全国内可以使用于战争之各种力之总称也”

武力中之最贵重者,曰民力,即国民之体魄道德智识之力也,征之于史,固有用外国兵以战者,然背于近今战争之原则,盖国民有防卫国利之荣誉义务者也。民力之大小以其多寡及性质而定,民力者,各人之力之总积也。故随数以俱增,为当然原则,然各人之力之差则甚大,故有其数大而其积小者。勇敢质朴之人民,此之懦弱萎靡者,其数虽小,而军事上之能力转大也。

然道德智识主力,实较体力为尤重,义务心果断克已爱国精神等诸德性,其增加国民之武力者盖伟,智识之程度亦然,故战争者,国民价值之秤也,上流者安于逸乐而失德,则其军之指挥不灵,普通人民之文化不开,则其锋芒钝。

其次为物质之资料,土地之富力,农业之情状,商工业之发达程度,及养马牧畜,皆为其重要之分子,其能确实心算者唯蓄藏于自国。或自国之出产而已。故金钱亦重要之资料也,然近世军队虽比于昔为著大,而金钱问题则转在其次,何者?盖国家使用国民材料之权利较昔为大也,近今则国民之材料愈发达,故国家间接以受其利。

雇兵之费,较征兵为大,夫人而知之矣,至有事之日,马匹及材料等非由外国购入不可者,则其国之金钱问题愈占重要位置,更进论之,则财政之整理与否,亦为国家武力之重要原则;盖财政苟整理,则能以国债集一时之现金,而取偿于将来也。

此外则国土之位置及形势及其交通线,亦为武力之一种,顾此种有对待之利害:

(甲)领域之广袤及人口之多寡 地广人稀者利于防,地密人稠者便于迅速及猛烈之动作;

(乙)国境之形状及地势 由此则国土之防御或为难,或为易。

(丙)国内之交通线 交通便利,不仅能流通各种之材料及使用各种武力,迅速萃于一处,且可保持其武力而不疲。

以上地理及统计之关系于一国之武力上,在一定范围内可以呈其各种功用,如英之海,俄之大漠,瑞西之山,或为援助,或为防御,皆有功用可言也。

国家之原质有三:曰土地,曰人民,曰主权,凡武力之关于土地人民者,述之如上,今且论国家之主权如何。

主权者所以萃民力地力以供战用之主体也,其力之大小强弱,则视政体制度及施政之性质以异,而资材愈广大,则其关系愈著,欲举土地人民之全力以从事于战争,则须明察勇决,举国一致,然惟元首则明良坚确,政府则和衷共济,庶几有成;若众说纷扰,而元首无定见,则其力即弱。要之,建制适当之国家,则各机关于平时即能自奋其力以赴元首确定之意志,一旦临战,必能发挥其力,无遗憾也。

主权虚无者也,其表现者为赋兵法,即政府依何种条件,何种范围,得以使用其国民之身体及财产,以为国务用之规定者也。详言之,则兵役之年限,现役之人数及久暂,人民备战之程度,召集之先后,征发之范围等皆是也。

凡独立国皆独立制定其赋兵法,而以国民禀性,文化程度,国家存立条件,及政事方针之种种不同,故遂至千差万别;或则以其财产生命,一一供诸国家,以图进取;或则图目前之娱乐,而不肯以保障此娱乐,故耗其财力;或以国无外患,解武装以从事于经济事业,此则由人而异者也。其国境线甚长外兵易侵入之国,欲保其安全,则又不可与岛国山国同日语;或界邻强敌,或界邻弱国,则其情又异,最后则战争技术上之要求,及经济与财政上之利害,皆一国制定赋兵法时所当熟思而审处者也。

然彼此依义务兵役之制,驱百万之军而求胜,则有俟乎卓绝之编制法,及国民坚实之性质,就中最重者,尤在上中两阶级人民之卓见及勇气,以瓦砾之材,泥涂黏附,墙壁虽高,不可以经风雨也。

赋兵法则陆军编制之基础也,编制之本旨,即在合民力与物产以造成适于战争之具也。民力物产原料也,依赋兵法而精制之则成物。剑之锐也,一由于钢质之良,一由于人工之巧,依赋兵法则编良材而锻炼之者,厥有赖于名工。故国家之武力,依赋兵法而出其材,依编制法而成为用。

又第四章言国家当将战未战之际,应行列为问题者五,其立说之精神,则颇足为参考。

至两国之利益相反,而不能以和平解决,则两政府之脑力,务明辨左记之五问,以为决心之基础:

第一问:敌能举若干之武力乎?

欲答此问,当先测定临战时敌国全体之武力,即我军侵入敌境时,敌之内部抵抗力之大小,及敌军侵入我境之难易是也。敌之武力或有不能用于他处者,则去除之,反之,无论出于故意,出于推测,其能受他国之援助者,则亦须加算入之。

第二问:敌将以如何气力决心战争乎?

敌人志意之强弱刚柔,视争点利益之重轻,及气概之大小为衡。

各国之气概,则由人民之性质及政治之情形而大差,同一事也,于甲国不过为皮相之激昂,于乙国则或触动其极度之决心,人民而敢为坚忍富于爱国心能信赖其有力之政府,则其气概,又决不可与萎靡之政府,柔弱之国民同日语。

决战意志之强弱,大都视其动因之大小,即利益之重轻以为准。国家若以存亡之故而动战争,则其刚强不屈之态,决不能与贪小利而动兵者相等;盖前者必奋战至于竭国之力而后止者,后者不过举一部之力以从事,适有不幸,即能屈从敌志以图免后患。

案日俄之役,正其适例,日失朝鲜,三岛为之振动,俄得满洲,不遇扩充一部分之边界,与欧俄之存亡关系无与也。故战役之后半期,俄人以内部扰攘之故,虽欧洲之援兵续至,宁弃南满以和。

第三问:敌人于我之武力及气力下何种观察?

敌人于临战时亦必起前之二问,故此第三问之解答,甚为紧要,政略机敏之国,则战争将起时,即于国际间监察其举动,敌若下算我的武力及气力,则其最初所举之力必不大,顾敌若一觉其误,则或即屈从我志或即倍张其力,二者何择,亦宜预算及之。

第四问:敌当交战时,果用几许之材料?

此问之义甚广,即敌人武力气力之性质大小,其锐气,其忍耐力,军事上之目的,及最初所举兵力之外,将来更能举若干之武力种种等皆在焉。

第五问:我若欲屈敌之志以从我,或竟使敌断绝其希望,果须若干之军资乎?我果具有此数乎?具有此数而我目的之价值,果与此应行消耗之军资相称乎?

此五问皆相连络,故总括揭之于此,惟讨论第一问时,则我军军事之目的,首当注意,此目的则由于政略上之关系及敌之处置以生。

依正理论则外交之方针,战略之布置,皆当由此五问题而生,顾事实上则和战之局,未必悉决于正当之研究,而两国当未战之先,未必能举上文五问,一一为数学的解决也;盖彼此苟皆出于深思熟虑,则中间必有一身知奋励之无功,战争之不可以意气为,甘心其少少损失,而不敢赌存亡于一旦,此则近五十年之诸强国之所以未见战事也。

测算敌之军资,而求其正确,其为事已不易易,至欲公平秤量彼我之力,则尤属困难,盖元质之编入军资者其数极大,其类又杂,而战时不意之事变,亦影响于军资者至伟,测算者主观之谬误,犹在所勿论也。

洞见敌人政略之企图,而测定其外交上强硬之程度,亦不易易;两国宣战之言,一具文耳,世固有利用仅小之原因,而启存亡之大决战者,又或一战之后,胜者乘其余威,扩张其本来之目的者。

要之,以上五问,无论如何明察,决不能得数学之确解。其至善者,亦不过近似已耳。故贤明之政府,则于此五问之外,更生一问,曰:万一敌之力较预测为大,我之力较预测为小时,其危险之程度当在何等?故对于彼此同等抑或较强之国,尤不可不审慎出之,文明国之战争,其起也甚难,而其动也甚猛,不动则已,动则必倾全国之力,而财力国力不许其持久,故动作尤必速而且烈。

案伯卢麦之所谓主权云云者,即主将法令赏罚之谓,所谓民力云云者,即兵众士卒之谓,所谓有形诸物质云云者,即天地之谓。

总括智信仁勇严五项而断之,曰能。其说亦见之近今学说,能者了事之谓也,德国武人之习谚曰,不知者不能,又曰由知而能,尚须一级。

天地者,彼此共有之物,而利害有相反者,故曰得。(参观上文)

兵众者,指全体国民而言,士卒者指官长及下级干部言,兵众之良否,属天然者居多,故曰强;官长之教育属人为者居多,故曰练,练者含有用力之意,法令指军事上之政令言,赏罚指全体之政令言。
引用:
将听吾计,用之必胜,留之,将不听我计,用之必败,去之。
案此所谓计即上文七种之计算也,古注陈张之说为是,以将为裨将者非也。

第四段

此节说交战之方法,其主旨在“出其不意,攻其无备”一句。然于本末重轻先后之故,言之甚明,读者所当注意也。
引用:
计利以听,乃为之势,以佐其外,势者,因利而制权也。
上文之计,乃国防战略之大纲,此所谓纲,乃下文交战之方法,即战术之总诀也,此节所当注意者,在数虚字,一曰乃,再曰佐,乃者然后之意,佐者辅佐云耳,非主体也。拿破仑所谓苟战略不善,虽得胜利,不足以达目的也。计者,由我而定,百世不变之原则也;势者,视敌而动,随时随地至变而不定者也。故下文曰诡道,曰不可先传,其于本末重轻之际,揆之至深未战时之计,本也,交战时之方法,末也,本重而末轻,本先而末后,故曰乃,曰佐。

引用: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出其不意,攻其无备,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
出其不意,攻其无备,为交战方法之主旨,能而示之不能,以下十二句,专指方法言,盖欲实行出其不意,攻其无备之原则,必应用以上十二种方法,始有济也。兵家之胜云者,犹言此寻常用兵家之所谓胜云耳,非吾之所谓胜也,故曰不可先传,先者对于计字言,承上文乃字佐字之意,所以呼起下文(夫未战)之未字,言真正胜负之故,在未战之先之计算,不可以交战之方法为胜败之原,而又转以计算置于后也,此篇定名曰计,若将全篇一气通读,则自计利以听以下,迄不可先传也一段为本篇之旁文,更将第二段第三段之断语,(知之者胜,不知者不胜)又(吾以此见胜负矣)与此段断语一比较,其义更显。

篇中开宗明义,即曰:“兵者国之大事”,而此则曰:“兵者诡道也”,然则国之大事而可以诡道行之乎?盖此节入他人口气(大约竟系引用古说)即转述兵家者言而断之曰不可先传也。不可先传,犹言不可以此为当务之急也,以不可先传作秘密解,遂视诡道为兵法取胜之要诀,而后世又以阴谋诡诈之故为兵事,非儒者所应道,不知孙子开宗明义即以道为言,而天地将法等皆庸言庸行,深合圣人治兵之旨,曷尝有阴谋权变之说哉。

第五段

引用:
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吾以此观之,胜负见矣。
此段总结全篇,计字之义以一“未”字点晴之笔,计者,计算于庙堂之上,而必在未战之先,所谓事之成败,在未着手以先,质言之则平时之准备有素者也。

得算多少之“多少”两字,系形容词,言上文七项比较之中,有几项能占优胜也,多算少算之“多少”两字,系助动词,言计算精密者胜,计算不精密者不胜也。

“而况于无算乎”一句,与开篇死生存亡之句相呼应,一以戒妄,一以戒愚,正如暮鼓晨钟,令人猛醒也。
第七篇 现代文化之由来与新人生观之成立
(罗马游记之片段)

第一讲 古迹与新迹

我这番出国考察,首先拜访了欧洲的南国,而且是南国的南都——罗马。我这次是重游,旧的怀念与新的根触,如像三春的花雨缤纷,经过我的心目。这些伟大的古迹不够,还加上些伟大的新迹!如果我是英国人或许五十年后的中国人,我一定点头微笑的说:“倒也不坏!”但我这一回出来,身历了创巨痛深的国难,看见一个国家十几年内会整个从弱变强,那得不感奋,那得不起野心,那得不为之赞叹。我把这种赞叹拉杂地讲给我同游的两个女儿听,(一个年十七,一个年十三)她们信手地配了一些,如今整理为下面这几讲。

我们应该庆祝我们的幸运呵!第一步踏到欧罗巴,就踏到了世界上一个最旧(最富于历史性)而又是最新(最富于时代性)的地方。唯其旧所以能维新,唯其新所以能保旧。从老根里才会发出嫩芽,所以不可轻视老,有嫩芽才能荣养那老根,所以应该珍护新。你欣赏着芬芳的名花,却莫忘臭腐的肥料,但你若坚称肥料的奇臭,等于罗兰的清香,这就不知鉴别,岂不笑死了人!

罗马是一个文化之海,上下人类史,纵横全地球,一切美术、哲学、宗教的巨流都汇集在这里。同时它又是一座文化之山,一条条长江大川都从山岭上流到人间,灌溉了阡陌,衣食了大众,正好此西谚所谓一条条的路都引到罗马去,同时也从罗马通到了四面八方。我这处所说文化,与许多人的解释有异,我特别注重在它的发酵性,它能够把它所接纳的旧旧新新,起一番发酵的作用,从酸葡萄酿出美酒来。所以发酵性是文化的要素,没有它,不能称为文化,只算一种民族生活的形式习惯罢了。

闲话少说,我们且先“看看”罗马,谈到“看”字,却非容易。我们化去数千元旅费跋陟来到罗马,雇上一部汽车,到处东张西望,什么彼得寺哩,斗兽场哩,梵的冈(Vatican 罗马教皇区)哩,莫明其妙的但见许多姹红嫣紫的境界,粉白黛绿的光彩,如同烟云之过眼。这样不是看罗马,是看罗马城的电影化。偌大钱看一场电影,岂不是大笑话,也太对不起人了。所以我们不仅要看,还要研究,研究不够,更须体会。怎样叫做体会?就是吸收他人精神,振起自己志气,消化他人的材料,变做我们自己的质素;换句话说,就是要像罗马那样起一种发酵作用。发酵以后再把制造品供给人家。小五(我的第五女)不是有一张画片,题名叫“歌德到意大利”的么?你看歌德惊异赞叹,感触奋发的那种模样,你再读读他游罗马以后的写作。你们将承认,要像歌德那样,才不辜负罗马此游。说来说去,你们切勿做蝴蝶,你们必须学蜜蜂。

有一位法国将军说得好,“有知识的人才配谈经验,肯研究的人才配谈阅历。”你们开口重经验,闭口贵阅历。那么我跨下这头菲洲驴子,就可以带兵打仗,因为它在菲洲身临前敌的时机此我多,很有些经验和阅历了——然而我们可不愿做驴子!

你们不要向我问:怎样才能体会呢?试举现成的事物做一个例子。你们不记得第一脚踏进罗马,就有一个小圆城在望,这城下蜿蜒流过一条河叫做台伯河 Tiber River,罗马城就是沿着它的边岸建立起来和发达起来的。我们若研究台伯河的历史,就注意到一次,有一个外国国王利用了罗马人放逐在外的君主,率领了大军浩浩荡荡杀奔罗马,竟到了木桥的彼岸,他们一过这桥,罗马就完了。当时罗马人中间出来一位英雄,领着两个同伴,拦住在桥头,却教后面的人民斧伐桥梁,差不多摇摇欲断的时候,他叫同伴们先回去,自己还站在桥头只身抗敌,后来听见一声响亮,同时两岸万千个惊骇的呼声:“桥断了!”他便向河中心一跳,许多箭头望他射来,他却平安地游到了罗马这边,他的同胞们纪念他保全乡邦的大功,在桥边塑了他巍巍的石像,后世永不忘记他的芳名 Horatino 霍拉都,像这一类牺牲小我以为大群的英雄,正是罗马的特产品。古昔罗马所以能逐步展开,成为空前绝后广大久远的欧亚大帝国,就系于这一种崇高的英雄主义。

一提起历史,我又要你们去体会罗马历史上又一基本元素。且说上海人有句俗话叫“硬碰硬”,你们别要发笑,这话倒是表示一种诚实真挚的意思,不折不扣,不讨虚头。而罗马精神也正就是“硬碰硬”的精神。原来当初罗马也和世界各民族一样,有一部分专事对外发展(战斗生活)的人叫做武士,后来形成了贵族,另一部分专事对内发展(经济生活)的人叫做平民,当外敌侵扰的时候,这些贵族都能尽他们的天责,身先士卒,视死如归,而且胜利(他们是十战九胜的)以后,所得的土地与财富,平民也能分享,因此平民愿意尊重贵族的权威,而贵族之权寖大,后来其中的不肖分子,又利用特权欺压平民,平民不愿意,但苦没有兵力,怎样呢?他们表示了不合作的精神,一致离开了罗马,然而贵族生活上也离不开平民,所以结果双方讲和。贵族硬,平民亦硬,这一碰,碰出世界历史之光辉的罗马法来了。须知法是两种实力的交互方式,不是一种势力的统制条件,所以西洋这个“法”字涵有公平的意义。因为公平,所以能够合作,不仅与同种人合作,且能与异种人合作,这一合就合成了一个欧亚大帝国。亚力山大,成吉斯汗,拿破仑都是专靠征服来成立一大帝国,结果不能长久,转眼成空。罗马人一半靠英雄的征服(英雄不只一个,竟是成了传统);一半靠法律的公平(法律不限己族,可以施之他族。)所以他的大帝国独能长久,辉映两洲。近世纪的英吉利能够“国旗终日见太阳”,也就是抄了这一篇老文章。

贵族与平民一碰,碰出一部罗马法,劳动与资本一碰,碰成一个法西斯。罗马法通行,成为过去欧洲各法的鼻祖,西洋文明的要素,至于法西斯能否成为未来世界经济的中心,我们不必预言,我们只须注意于这个事实,即法西斯并非凭空的创造,并不如其诋毁者所谓,只是突现的彗星,可以指日望其殂落;恰巧相反,法西斯的成功是像一位英国记者所说(现在英国人最爱说意大利的坏话,所以我偏选取英国人的观察)基于两种理由:(1)法西斯运动善用了罗马人传统精神的潜力。(2)墨索里尼的人格发挥了古罗马的英雄主义。

何谓罗马人的传统精神,就是公平合作——罗马法的精神。因为站在公平合作的立场上,所以在昔能有贵族与平民的联合战线,造成了伟大的帝国,而在今能有资本与劳动的联合战线,复兴了意大利的荣光,而且前途是未可限量,再说,法西斯所以能够叫资本家愿意减少利润,换取产业平和(禁止同盟罢工)又能够叫劳动家放弃罢工运动,换取生活改善,这都因为罗马人的传统精神在发生作用。

古罗马的英雄主义,前面已经说过,就是合己为群,而墨索里尼则是发挥这种主义而且更进一步的英雄,他担负的牺牲,不是杀身成仁的那种,而是坚苦卓绝的奋斗,鞠躬尽瘁的服务,要知道长久的服务群众,比较一时的慷慨杀身,更为艰难,也是更进一步。

我以为古今罗马,所以英雄辈出,蔚然极盛,原因在于民族的心理上,全民族期望英雄,崇拜英雄,而且,更重要的,他们懂得怎样诱导英雄,成全英雄。试举一端,西洋人崇拜活英雄,中国人却崇拜死英雄,中国人心向往之的是理想的,文学的,悲剧的英雄,西洋人倾心相许的是现实的,政治的,成功的英雄。该撒死了,又拥出了个屋大维 Octavins Augustus (帝政之始祖),拿破仑一世死了,又造出一个三世,但拿破仑三世没有英雄的素质,结果虚负了多少人的期望。

说古道今,讲了一大套,在结束以前,还有些意见要表示。我们必须注意,无论罗马法也好,法西斯也好,它们的共同出发点,总是“法”者乃行动的结果,并非思想的成绩。所以英国宪法乃许多行动的常规,而不是思想的纪录,你们假如高兴做女律师,研究起宪法来,一股劲到伦敦去买本《大宪章》之类,包你走遍书坊都成空。罗马法亦然,他本没有见于文字,而是罗马征服希腊以后,希腊学者把它写出来的。法西斯之成为主义,也是法西斯成功以后,世人叫出名的。墨索里尼自己说,我最初只有(反共产)行动,但逐步的行动,能渐渐向着理想走,现在就成为“有哲学背景的一种经济制度了!”(这也是英国记者的话)孔夫子作春秋,说道,“我欲见之空言,不如着之行事之深切著明也。”所以孔夫子“不著书”,不谈主义,结果却打倒了春秋战国时代的一切思想家,这那里是后世的孔徒所了解的。
第二讲 美术与宗教
本讲从希腊之爱(善乐其生的美术)与耶稣之爱(善用其死的宗教),说到罗马之大(美术,宗教,与政治的集合体)。

说爱 欧洲文字中有一个最简单而又最复杂的字,这字我们姑照普通的说法译做“爱”。从淫秽的下流直到神圣的天国,从普通的酬应(你爱罗马么?你爱吃意大利菜么?)直到人生的大故(为爱情人而结婚,为爱国家而战死,为爱人类而牺牲。)都包括在这个字里。他的微妙,甚于原子电子,他的动力,可以排山倒海,他的伟大,可以弥漫宇宙。我想用中国文字来扼要地说出它的来去之迹,终始之象,只有一半掉古文,一半造新句,叫做爱也者:“天地之大德曰生,人生之大事曰死。” .

爱是天地之大德,(哥德浮士德最后揭出“永久的女性”一语,就是这意义。)德者虚位,表现在实际行动上就是生,所以爱之根苗就种在生之最初,可称为世界成立之原动力,也就是孟子所谓“赤子之心”。现代婴孩心理学与生物学上得到的种种科学的见解,对于啼饥号寒等本能动作,都从一种意义上来说明,便是生命之延长,种族之绵赓。生活力在发展过程中,必然遇到环境的阻碍力,于是而有奋斗,啼饥号寒以求生,这是奋斗的序幕,而牺牲一切以至于死,却是奋斗的最高峰,牺牲到极点至于生命也不要,接受人生最后和最大的大事——死,于是爱就功德完满了。(爱量之大小,是不可测度的,而牺牲精神,却正是爱量之寒暑表。)

希腊之爱就代表爱之初,它充满了生命的喜悦,生命的享受。它有自由解放的人格,把握着快乐的现在。它的美的艺术品,白石的塑像,从形式与姿态上,充分表现了它的文化——男女的文化——中间的欢情。然而我们离开它的外表,而注意它的内心时,就发现他潜在意识中有一个魔鬼,这魔鬼姓“未”名“来”,道号“不可知”,别字“运命”。希腊人觉得自然太威严,人太渺小,人会一下子给命运颠倒,不管你贤愚美丑,给你一个大破坏,大灭裂,至于将来是怎样,死后归何处,却又茫然不可知。雅典更有流行的黑死病,那个魔鬼是常在潜意识里作怪的。他们不得已就皈依于古代的迷信,所以他们虽然活泼,终脱不掉原始人的那种困恼——对于未来的困恼,而他们的文化纵称卓越,仍未摆脱原始的色彩。

其实希腊人所以这样困恼,原因还在他们的无知。希腊文学最发达的是悲剧,而且都是运命的悲剧。读了索福克理斯的厄狄怕斯一剧,谁不为之惨然?这位最聪明的英年国王,解答了女怪的谜语,但却茫然于自身的运命。天大的罪恶就在这无知中妄作了出来。在这样的环境里,梭格拉底来了,他以寻求真知做他自己的使命,他努力要造成一种爱真理求真知的风气,然而无知的希腊人,那能一下子领悟真知之可贵,所以就把梭格拉底毒杀了。

我们就要说到耶稣了。耶稣的精神不仅在希伯来思想中养成,即在希腊文明中,也有重大的预告。他的根本教义即存在希腊哲学里面。学理上梭格拉底就是一纯粹的耶稣。但在希腊,则教义存在少数知识先觉份子的理智反省之中,无大众的情感,无永生的渴慕,只能作为几个人的确信,不成为大众的宗教。有人说过一句过火的话:“希腊的大哲学家却把希腊沉沦了。”因为有高尚特出的先觉,终使民众转统的迷信打破了,但旧的去了,新的不来,几场内战,一次天灾,一口气接不过来,怎么了不得的哲学美术,一死就是三千年,翻不过身来,希腊人倒霉,罗马人交了时运。


到底耶稣的教义怎样,梭格拉底的哲学又怎样?我虽不敢妄谈,但浅薄地将我所见到的来说,就是:

牺牲个人以为群众,牺牲现在以为将来!

梭格拉底说:个人当在群众之下,人身最高目的在实现道德的存在。

耶稣说:人类有罪了,所以上帝派他的儿子来做牺牲。十字架放下来,耶稣复活了,永生了!

这样看来,梭格拉底是教人应当这样做,耶稣却教人乐愿这样做。梭格拉底的毒药杯,是智的正的权化,耶稣的十字架是情的爱的权化。耶稣的门徒直接继续不断的殉教,而造成中世纪宗教统一一切的局面,梭格拉底的门徒一千五百年后从加里尼起一个一个的殉知,而造成现代的科学文明。

耶教用“上帝”之“爱”来代替了这“魔鬼”的“恶作剧”,所以一二世纪的教徒的内心是充满了快乐与希望,没有一些忧惧和迟疑。“有一个爸爸一样的上帝,随便什么人,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找着他。”这一针,针针锋对着希腊运命剧里表现出来的悲惨人生观打进去,恰好针锋相对,所以最初美术就与宗教谐和结合,他们俩不是敌人,竟是姊妹,相互间有无数细针密缕的交情,宛然一幅无缝的天衣,在古历史上竟无明晰的过渡痕迹了。

希腊乐生的美术与耶稣用死的宗教,通常错认为截然的两撅,(我从前著文艺复兴史,此亦人云亦云)实则如前所说,二者都出于爱,前者是爱之初——天地之大德曰生——使人善乐其生,后者是爱之极——人生之大事曰死——使人善用其死。而且,很重要的,须知二者中间自有一个一贯之道,做着旋乾转坤的工程,就是Peto (慈悲或谓悲悯)这个字,它在美术上的象征,就是圣母抱尸图。所以看罗马的画,可以分为三大类(1)耶稣降生(生),(2)圣母抱尸(死生之连),(3)耶稣受难(死)。

你们游大墓道时不是留连忘返么?这个大墓道的发现开拓,更证实了宗教与美术的一见钟情。从前人似为初期宗教都反对美术,其实是因为反对偶像,所以不在造形美术(雕塑)方面努力,而转注精神于壁画,浮雕,用具等方面。按火葬是异宗的观念,耶教以复活永生为前提,有“事死如事生”之意,所以墓道装饰,视死者为生人,即将当时罗马壁画及工艺美术直接应用,使墓道中满布了乐观的空气,用希腊人生享乐的活动材料来装饰复活永生的恬静生活。惨酷的十字架,墓道中竟寻不出来,有的是花、鸟、果子、天女、羊、鱼,千年古墓里保留着无限春光,生与死完全一致了,这岂非奇迹?这奇迹就是罗马的成就,墓道之大(一天走不完)正是象征着罗马成就之大。

且说大。

上海有个游艺场名叫大世界,不管它实在内容如何,这个名词可甚有意义,如果拿来译罗马的比武斗兽场,所谓 Colosal 真是名副其实,现在我们从大世界出发,可要先来谈谈这个“大”。 . …

这个“大”,是从死罗马骸骨中跳出来的一个活鬼,第一个吓倒了德国诗圣歌德,(第二个恐怕就是我)他一到罗马就感觉到他自身艺术的方向,应当向着“大”走,他说“美哉大乎”,大就是真的极致(这个真字在中国哲学用语上就是“诚者物之终始”的诚),古代艺术之所以能大,因为他的思想与行为都是真的缘故,最容易看出来的莫如建筑,譬如宫殿罢,不是小诸侯要耍阔,故意的宣传的装饰品,而是世界统治者实用的事务室,譬如水道罢,并不是花园里做喷泉用,或庭子里做池子用的,而是为国民大众作饮料用的,其他庙、戏园、驰道、浴场,都是这样,精神如此,肉体也是如此,所以墙头就是石壁,不是砖上涂石灰。总之,一切一切都是“真”的材料。(记得第一讲的硬碰硬)

当歌德看见罗马的大水渠从一个大谷中蜿蜒的奔到山上,他说:“咳,到底我见解不错,我最恨的是一切矫揉造作,小刀细工,因为它没有一点真的内在的存在,就是没有生气,就是不能“大”,不会“大”。

他自己告诉自己,在这里人们应当充实了!

歌德看见了水渠发感慨,我却游了斗兽场——大世界才感动,一个戏园子在几分钟内可以容八万七千人进去。中世纪来把他当作矿山看,(如同中国偷城砖一块一块的搬走)拆了它七八百年的台,还是不倒,巍然存在,椭圆形的外面分作四层,而地底下伟大的布置可以使光线空气一点不感困难,罗马人要不是具有一种伟大精神,怎样会遗留下如此伟大的成绩。

歌德说大就是真,其实也不用请外国老师,中国的孟夫子就最会说明这个“大”,他满口总是大人大人的,(“不失其赤子之心”,“能格君心之非”,例太多了,恕不备举)他不仅赞美“大”,(充实“真”而有光辉“美”之为大)而且能教人家做“大”,他说看见了一个小孩子望井里跑,大家都会心里一跳,看见一只牛在受宰的时候发抖,大家也会眉头一绉,这一跳,这一绉,就会绉成一个世界极乐大帝国。(是心足以王矣)这种奇迹在乎“推”,在乎“扩而充之”,他还说得极其容易,如同火烧起来,如同瀑布冲出来一样大起来了。(若火之始燃,泉之始达)这几句话至少可以把世界文化运动的精神状态形容出来。

这种伟大无疑就是罗马文化的特色。按罗马人最初不过是一个武勇的蛮族,当一世纪时候,凭他的公平占领了地中海一带,希腊爱生的艺术,与希伯来用死的宗教,都不先不后输入罗马,于是法律,宗教,热术三者互相融合结了一个胎,成为罗马文化。后来北方东方的蛮族虽厦次侵入,而这个酵母的力量,终究能克服他们,世界各国的生活基调全都络续受了他的陶熔。白种人今日所以能够称雄世界,俨然天骄,其由来早在纪元之初,不错,现代文化是有一个伟大的开始的。

在这种宗教艺术政治的汇流中,我们发见他与他种文化有特殊不同之点二:

一为世界性 古罗马因为地理上的关系,所以主力的发展,在南而不在北,凯撒,虽曾经营高卢(今之法兰西),用兵撒克逊(今之英格兰),但这些地方在当时都如同漠漠的塞外,一般的人民乐于南征,密迩的地中海就成为它的庭院,海是可以通世界的,至于陆地,则东西面向各方发展,而以筑路为统御边疆的唯一要领,所以各方驰道以罗马为中心,像太阳的光线,幅形四射,君士但丁既定教宗,复能躬率士卒建都于东方,彼其理想固以天下为家,而适与宗教的保罗精神相符合,保罗就是打破种族观念,而以传教于异族为事的。

二为平民性 政体固无论其为王政专制或为贵族共和,而“媚于庶人”的精神是始终不变的,斗兽场一方面是表示罗马人的残忍野蛮,一方面可见英雄外征,犹不忘设法取得国内群众的欢心。西方人之喜欢活英雄者,或即由此,圣彼得寺固然穷奢极华,但其本意,实欲以外形的美丽庄严以肃穆群众的身心。至于一乡一市必有广场,以为群众集合之所,得一宝物必列之于群众瞩目之所。不像东方人的苑之必禁,藏之必秘,只供私人的娱乐而已。这种风气,果远在卢骚民约论以前千百年之久。
第三讲 个人与群众
美术,宗教,政治既然发生了三角恋爱,产生了一颗水晶的种子,使人类走上了文化的正轨,它们假使能够把这平衡长久保持,那末我们这辈后生小子,如今就该生活在伊甸乐园中了,可是不然,宗教第一个就不安于室,定要唯我独尊,支配一切,所以好好一个人家,又闹出轩然大波了。

它宣传牺牲个人,以服务上帝,牺牲现世以追求天国,若能适可而止,岂不很好,然而耶稣教并不是这一种和平性的信仰,它不仅主张牺牲个人,而且个性也不许表现;牺牲现在,而且心目中根本不容有什么现实,这样一来,就苦了人类了。

问题的关键是:个人应当牺牲,而个性不可以汨没。

现在应当牺牲,而现实不可以忽视。

一个皇帝被教皇破门,要三天三夜赤着脚在严冬零度以下立在路上,等候教皇赦罪,何况老百姓呢!好像中国的绍兴婆婆在当媳妇的时代吃了婆婆的亏,一股怒气都发泄在他的媳妇身上,我在童年时代曾听过这样的传说。火烧,抽肚肠,把从前异教徒虐待宗门的办法来组织了宗教裁判所,人类永远的救主,变成了一代专制的魔王,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一个教士穿了老羊皮,蹬在山洞里,每天晚上用皮鞭来尽力的自己抽自己,要步行经过瑞士,怕瑞士的风景太好了,引动他的凡心,同牵磨的骡子,拉车的马一样,带上一付眼套。山水的风景且然,何况大理石裸体女人的曲线美。因为上帝爱人类,人们就应该爱上帝,就不爱,就蹧跶人类,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说,这叫做文化中毒,第一讲不是说文化就是“酵母”么?这个酵母的根源是从极乐园中蛇指示夏娃吃的果子(知慧)而来的。所以有点酒精味儿,尝一点儿很有滋味,多吃了会中毒会发疯,

这个毒第一次由十字军东征,第二次由东罗马(君士坦丁)灭亡渐渐的醒了转来。

农民早作夜息,忘记不了一个“天”,可是十字军东征时代各国的大兵都向耶路撒冷跑,后方的粮草接济总得有几处站做转运的机关,因此就发生一个名词曰“市”,同时买卖转运的人就成了一个阶级曰“商”,商人的收获不是靠“天”,而是靠“人”,除非上帝能多造些人来买他们的货物,他们是不会想到上帝的。这个“市”和“商”,就是近代国家的细胞。

土耳其占领了君士坦丁。——从前君士坦丁皇帝定耶教为国教,把罗马送给教皇,自己带了兵望东方开发,占领了欧亚交接的形胜要点,创造了这个大都会,——现在被人家占去了,这城里一大群智识阶级,(都是教士)只能向西方逃,于是把古代希腊的文艺图书一律带回罗马,又引起了罗马人当年掠取希腊文物的兴会。

这两种都是外来的诱因,还有一种内在的诱因,使意大利发生了文艺复兴的火种,烧到法国就变了大革命,烧到英国就变了一个魔鬼瓦特,造了机器来吃人,烧到德国先是宗教改革,后是大军国,最后又来了一个马克思,原来这位又聪明又美丽的大姊(古典的哲学美术)不肯替二姊(宗教)管家了,他要拿她的聪明美丽来麻醉世界,谁都管她不住。虽是穿老羊皮的教士蹬在山洞里不愿见人,虽是黑层层的教堂里把书本藏起,把智识垄断,不放一点出来直接给老百姓。但是他们吃的穿的总要群众劳力的供给,上帝爱了人类,教士们事实上也不能不把群众做对象,所以第一要让人家来听讲做祷告,就不能不有伟大教堂的建筑,而且六七百年前欧洲人除了教士以外百分之九十九不识字,字不会识,画却会看,弗兰西斯说,人人都会看画,所以教堂的大壁上就应当有壁画,这一句话风行了全意大利,美术就做了宗教唯一的宣传品。

同中国人谈美术,开宗明义就得声说清楚,中国以“个人观赏”为前提,所以唐磁宋画都是秘藏。西洋以“群众教育”为前提,所以埃柱希雕,陈之大道,所以艺术家不是诸侯消闲的清客,而是群众崇拜的英雄,如果我们在邦惟翁一转就看见复兴祖国的名王元陵,却在画家拉飞耳永眠之地的旁边,东方人如何会想得到呢!艺术家既然如此尊贵,所以他有自尊心,不愿意自己降下来,凑群众的口味,他要提挈群众向艺术大道走,各人各有表现,这一个深入腠理的个性发展,就成为五百年来历史变迁的原动力。

但是他们却从那里去寻出这个“美”来呢?他们从古典里学得一种方法,向“自然”中去寻,自然就是宇宙的现实,就是真,这个现实不仅包括山明水秀,橘绿橙黄的天然风景,而且加上了饮食、男女、慈悲、残杀种种人生事迹。

个性发展了,于是有所谓“自由”。现实被人们注意了,于是有所谓科学。

西爱纳、翡冷翠、威尼斯、米兰各处地方教士们造教堂,商人们造市政府,彼此竞争,要大要美,罗马是世界之都,教皇为万王之王,自然要好好干一下的,于是壮丽绝尘寰的彼得寺出现了,这就做了中世纪与近代的过渡点。

圣彼得寺为世界唯一的大教堂,可是这个“大”的性质不同了。罗马古代建筑的“大”,表示真,表示充实,彼得寺的“大”,表示容,表示调和。古代的皇宫,戏场的大,是山的大,彼得寺的大,是海的大,你想时间经过二百年,第一等艺术家经过六七位,他们各有各的独到见解,决不肯模仿人家。但是构造成功,都不见一些斧凿痕迹。我们一进教堂门如果不先看旅行指导,竟会毫不觉得他的大,大而能使人不觉其为大,是为容德之至高者,不过望见祈祷台下的人觉得他很小罢了,因为柱子的粗细,图幅的广阔,石像的高大,和寺内容积的高广,都有适当的此例,所以看去很自然,好像是应当这样似的。

教会的钱虽是不少,但要和商人(各市)竞争却有些困难,因为商人能周转,一个钱在商人社会里可以发生十个作用,教会收人民的税,一个钱只能发生一个作用。教皇因为要争气造大教堂,财政就感觉困难,不得已出卖赦罪符,这赦罪符又同彩票一样归商人包办,于是宗教的威严扫地,就发生了路得的宗教改革。

这中间最可注意的就是各地方言,渐渐地成了一种国语,原来中世纪之所以称为黑暗时代,就是因为念书的同做事的两种人绝然分开的缘故,念书的就是教士,做事的就是武士、商人、农民,当初教会成立就用了一种愚民政策,把一切知识垄断起来,所以告诉人民说:“你们要不经过教会是永远见不着上帝的。”路得却说,人人可以直接上帝,用不着教会做中间人,所以他就用德国土语译了一部圣经,在意大利就有但丁用意国土语做了一部神曲,而与此先后同时,印刷术发明了,因此做事的人多数会念书了,所谓个性,就是因为得了这一种武器,才真正的发展起来。

武士打仗,不能不有刀枪,商人运货,不能不有车马船帆,农人种田也要用农具,这种刀、车、船、锄都是“物”,人们最初用眼睛来观察自然,觉得他“美”,“真”。现在要用脑筋来利用并统御自然了,结果从人们一天不能相离的“水”与“火”的中间发明了蒸气机。只有商人看见了机器最喜欢,也只有商人才能活用这部机器。因为商人贸迁有无,他的生命线是车和船,是交通工具,所以蒸气机第一步就应用到铁路轮船上去,但是造机器需要一笔大本钱,商人因为运输之故,金钱的周转能力比任何职业大,所以有能力能建设工场,所以我说,要没有十字军时代的商人市政府,虽有几百个笛卡儿,培根,瓦特,斯底文生,还是没有用。

于是贵族的威风尽了,教士的统治终了,轮到商人来做时代的骄子了,他有哥伦布,麦哲伦等等健将,蒸气机,轧棉机等等武器,所以他开辟的帝国比了罗马人或基督教的帝国更为广大,“四海之内,莫非王土。”真是猗欤盛欤。商人一登宝座,就不管什么牺牲个人和牺牲现在这一套,他只加道自我尊严,今世享乐,所以表现在政治上为“自由民主”,在经济上为“政府不管”,Laissez-faire,在思想上为个人主义,在生活上为物质文明,名义上是平等胞与,实际上则一切权利都归他享受。他有的是机器金钱,一般人谁也奈何他不得。

可怜的人类啊,刚从教会的大门里一个个的冒着生命的危险逃出来,找着了自然,费了五百年功夫,自以为自由了,打倒教会,打倒皇帝,左辅右弼的,一位是德先生——德模克拉西即民主主义,一位是赛先生——赛恩斯即科学主义。高举了现代文明的大旗,沉着的望前走,那知道竟走到了一个铁围山底下,一劲斗翻了下去,这可不是宗教裁判所的铁链了,可以拉得断,也不是教会大门的铁锁了,可以扭得开,这个机器鬼竟是一座铁山。于是有一位马克思先生就在铁围山底下大叫大喊的叫救命,而且还想了许多法子叫人们逃出来,但是这位马先生的潜在意识里,已经被钢铁大王创巨痛深的打了一个耳光,所以许多法子中间出了一个大漏洞。前两讲里不是说过的吗?希腊是男女的文化,罗马是饮食的文化,所以一个结晶品是艺术,一个结晶品是法律,一个是圆的曲线美,一个是方的均称美,饮食是生命的维持,男女是生命的创造,马先生被钢铁压扁了,只知道方的,不知道圆的,所以有两个问题,(其实是一个)不能解决,一个是家,一个是国。现在德国人用种族斗争来代替阶级斗争,就是“男女”代“饮食”,历史教训我们种族斗争的程度,比阶级斗争还要猛烈些。

共 产 党要是不在俄国成功,这个悲剧还不会实现,因为他可以联络国际工人做阶级斗争的工作,但他现在却占领了俄国,俨然成立了一个国家,这个阶级斗争的理论就消融不了国家的对立,而且实逼处此的产生新经济政策,国防军,五年计划成为变相的帝国主义。

墨索里尼却了解这个方圆并用的道理,他把国家造成一个整个经济单位,劳力是国家所有,物质本也是国家所有。一国之内可以分工而不能名之曰阶级,更绝对不容许有斗争。他说:“这个国家,这个群众,不仅是现代人的集合体,他从前有历史悠长的宗若祖,他此后有天壤无穷的子若孙,所谓全体利益,不仅仅是现在一时的群众全体,而是前后几千百年群众相接续的全体。他把一个国家加上了时间的生命,而把个人认为全体中一个细胞。这个圈子又兜回到希腊哲学、耶稣教义,而象征出来却是一个无名英雄墓。他是牺牲了个人以为群众的,他是牺牲了现在以为将来的,但是建设这个墓给群众的教训,却此从前更充实些,这意义是

锻炼个性,使能服务于群众——群众需要有个性的英雄,不是无力的奴隶。

努力现在,以求开拓于将来——将来发展的,是确实的现在。

法西斯的国家生命观,何以能得群众的同情呢?因为人类于饮食外(生命之维持),更有男女(生命的创造)。两个人在路上拾到一块金子,最初的感想就是二人均分,两个人在交际场中遇到一个女子,结果必是一个独占,国家之有独立性,基于人类之有家庭,国家之有历史性,基于人类之有父子,“国之本在家”这句话,从法西斯国家来看,实在是不错的。墨索里尼却能从人心的自然里煽动他。

讲了半天,真够你们受的,如今我这话匣子要收起来了。细想我这几讲,真像美国人的游历,坐一部汽车,兜一个圈子,到处投一张片子,画一个到,实在的时间不过三四个钟点,实在的地方不到三十里;可是不然,一兜就是三千年,一转就是九万里!

其实我玩的戏法并不奥妙,你们一下子就拆穿了我的西洋镜,我这里先是揭出了罗马牺牲个人以为群众的英雄主义,怎样与耶稣牺牲现在以为将来的宗教精神,不谋而合地奠定了现代文化的始基,其后说到各种因素的一起一落,此消彼长,耶教怎样专制了人类的性灵,漠视了现实的世界,于是潋起了反动,而有资本的崛起,文艺的复兴,宗教的改革,形成了商人的第三帝国,其间虽有许多的福利,但有更多的悲惨。少数的个人是得志了,多数的群众是憔悴了;现世的快乐是圆满了,未来的信念却动摇了,何异重踏古希腊人的覆辙?新罗马精神,于是适应需要而起,为山穷水尽的现代文化,另辟柳暗花明的境地;是的,它指示了全世界一条新的途径,一种新的人生观,让我们牢牢记着这两句教训:

锻炼个性以服务群众;

努力现在以开拓将来。

呵,富于历史性和时代性的罗马呵!

华佗 发表于 2012-2-26 13:24:25

好多字啊,鼎{:soso_e1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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