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吴之学术文化风尚考论
谈论中国历史上之思想文化与学术变迁,汉晋之际虽然历时甚暂,却是一个特别重要的急剧变革的时代。如王国维先生在其名文《汉魏博士考》中考述了当时博士制度演变后所指出:“学术变迁之在上者,莫剧于三国之际,而自来无能质言之者,此可异也。”汤用彤先生一再感叹:“汉魏之际,中华学术大变”;“汉魏之际,中国学术起甚大变化”。今人王志平先生也有论云:“人们往往忽略了三国时期虽然历时极短,但却出现了两次于后世具有重大意义的学术史转捩。一为黄初(220—226)之际的古文取代今文的变迁;一为正始(240—248)年间玄学替代经学的努力。这在其他时期的学术史上还是不多见的。”数十年来,通过几代学人的努力,王国维先生所指陈的“自来无质言之者”的局面已大有改观,一些重大的学术问题倍受重视,取得了不少学术业绩。》应当指出的是,虽然以上诸位所概括的三国时期学术文化风尚的特征、地位,就其整体而言,无疑是正确。不过,他们据以立论的主要是中原地区的学术资料,中土学风的变化固然体现了当时中国学术变化的大势,但在天下三分的政治格局下,学术文化的地域性差异毕竟是不可忽视的重要因素。细究三国学术文化的状况,人们不难发现各地域政权内学术文化的微妙变化与差异。因此,很有必要对孙吴、蜀汉统治区域内的学术文化进行较深入的考论,进而更准确地从整体上把握和认识当时学术文化变迁的大势。
一、孙吴统治者之文化素养及其文化政策
通观世界文明史,作为人类文化精髓的学术风尚,其特征及其变化总是与其时代与地域密切相关。就中国古代的情况而言,在社会动乱和分裂状态下,这一特征表现得尤其显著。究其原因,固然错综复杂,难以一概而论,但一般地说,最直接的因素则在于各时代、各地域统治者的思想文化政策,而他们制定相关政策则又莫不受制于其自身的文化素养。因此,要试图理清孙吴时期之学术文化,必先明了孙吴统治者之阶级出身、文化观念及其文化举措。
(一)孙氏之阶级出身及其文化素养
关于孙吴统治者之阶级出身,《三国志·吴书·孙坚传》载:“孙坚字文台,吴郡富春人,盖孙武之后也。少为县吏。”注引《吴书》又载:
坚世仕吴,家于富春,葬于城东。冢上数有光怪,云气五色,上属于天,曼延数里。众皆往观视。父老相谓曰:“是非凡气,孙氏其兴矣!”……坚生,容貌不凡,性阔达,好奇节。
陈寅恪先生也曾根据“坚世仕吴”的记载判断孙氏“为江东地区不以文化见称的次等士族”。但实际上,这一看法未必可信。孙坚自称为孙武之后,但找不出任何确凿的证据。故陈寿记为“盖孙武之后”,表明他是有所怀疑的。至于《吴书》称“坚世仕吴”,附之以神怪传说,显系编造。《吴书》出自吴国史臣韦昭诸人之手,他们修当朝历史,不得不有所虚饰。陈寿在《孙坚传》末直言“孙坚勇挚刚毅,孤微发迹”,实际上否定了《吴书》的记载。陈寿距三国甚近,所论当可信。孙坚出身卑下,年少为县吏,其后得以发迹,实在是时逢汉末大乱,他乘机招募“诸商旅及淮、泗精兵”,并且参与了中原地区的军阀战争,扩大了影响,中平四年(187),孙坚以武功迁转长沙太守,受封乌程侯。正因为如此,孙坚获得较高社会地位后,很快便与世族人物产生冲突。
从上考述的内容看,孙坚之阶级出身当属非儒家之寒门,与曹魏、蜀汉统治者相同。中古时代,统治者阶级出身的差异,往往决定着其思想文化、生活习尚与施政方略的不同。自汉代以来形成的豪门大族或士大夫阶层,他们在征辟、察举制度下,走的是“通经致仕”的入仕途径,大族名士多是儒学的信徒。陈寅恪先生指出:“职是之故,其为学也,则从师受经,或游学京师,受业于太学之博士。其为人也,则以孝友礼法见称于宗族乡里。然后州郡牧守京师公卿加以征辟,终致通显。故其学为儒家之学,其行自必合儒家之道德标准,即仁孝廉让等是。”与之相较,寒门人物的学风与为人则明显不同。他们在文化上不专心儒学,表现出驳杂的特点,重视实用;在行为上不恪守儒家仁孝规范,时有放任、不拘礼法表现。这种文化素养在孙吴统治者身上表现得十分明显。
据史籍所载,孙坚不具备学术文化修养。孙策比之乃父要稍好一些。《三国志·吴书·孙策传》载策早年在江淮间便注意“收合士大夫”,当有一定的儒学教养。但其早涉武事,习儒未深。有两段记载可以说明这一点。《三国志》本传注引《吴录》载:
时有高岱者,隐于余姚,策命出使会稽丞陆昭逆之,策虚己候焉。闻其善《左传》,乃自玩读,欲与论讲。或谓之曰:“高岱以将军但英武而已,无文学之才,若与论《传》而或云不知者,则某言符矣。”又谓岱曰:“孙将军为人,恶胜己者,若每问,当言不知,乃合意耳。如皆辨义,此必危殆。”岱以为然,及与论《传》,或答不知。策果怒,以为轻己,乃囚之。知交及时人皆露坐为请。策登楼,望见数里中填满。策恶其收众心,遂杀之。
孙策欲笼络江东人士,以高岱“善《左传》,乃自玩读”,并“欲与谈论”,可见他略通经术,但内心里又怕儒生嘲笑他“无文学之才”,故对他们始终抱有一种猜忌心理。策之杀高岱固然与他人挑拨有关,但根本原因还是在于其自卑与猜疑心理作祟。《三国志·吴书·虞翻传》注引《江表传》又载策谓翻曰:
孤昔再至寿春,见马日磾,及与中州士大夫会,语我东方人多才耳,但恨学问不博,语议之间,有所不及耳。孤意犹谓未耳。卿博学洽闻,故前欲令卿一诣许,交见朝士,以折中国妄语儿。
孙策承认自己与士大夫论说,“但恨学问不博,语议之间,有所不及”,可见其儒学修养不深。
孙权的学术修养比之其父、兄有所提高。《三国志·吴书·朱然传》载权早年在吴,“然尝与权同学书,结恩爱”。同书《胡综传》也载:“孙策领会稽太守,综年十四,为门下循行,留吴与孙权共读书。”可见权受到了较好的启蒙教育。不过,考虑到他十五岁便为阳羡长,为人处事“侔于父兄”,对其学养似也不可估计过高。魏文帝曹丕对孙权的文化水准便有过嘲讽之意,《三国志·吴书·孙权传》注引《吴书》载权为吴王,派张咨使魏,魏文帝嘲咨曰:“吴王颇知学乎?”咨应之曰:“吴王浮江万艘,带甲百万,任贤使能,志存经略,虽有余闲,博览书传历史,藉采奇异,不效诸生寻章摘句而已。”曹丕的文化素养是比较高的,从他的问话显然可听出对孙权“不知学”的嘲讽之意,张咨虽为权开释,但也可明了权求学不以儒学为务的特点。《三国志·吴书·吕蒙传》注引《江表传》所载权教导吕蒙、蒋钦求学及自述其学的一段话很能说明问题:
初,权谓蒙及蒋钦曰:“卿今并当途掌事,宜学问以自开益。”蒙曰:“在军中常苦多务,恐不容复读书。”权曰:“孤岂欲卿治经为博士邪?但当令涉猎见往事耳。卿言多务孰苦孤,孤少时历《诗》、《书》、《礼记》、《左传》、《国语》,惟不读《易》。至统事以来,省三史、诸家兵书,自以为大有所益。如卿二人,意性朗悟,学必得之,宁当不为乎?宜急读《孙子》、《六韬》、《左传》、《国语》及三史。孔子言“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光武当兵马之务,手不释卷。孟德亦自谓老而好学。卿何独不自勉勖邪?”
由此可见孙权少时受过儒学启蒙,但掌权以后,更重读史及兵书。他责令吕蒙等人宜急读者也是兵书、法术、史书,杂以儒家典籍,并不是要求他们“治经为博士”。《三国志·吴书·孙皎传》载孙权与皎书明言:“孔子言‘三十而立’,非但谓五经也。”这体现出孙吴统治者在学术文化上崇尚实用、“驳杂”的特点,与曹魏、蜀汉统治者相同,而与儒学世族有异。
由于社会地位与生活环境的变化,孙权诸子及宗室子弟享受到了良好的学术文化教育。黄龙二年(230)孙权“立都讲祭酒,以教诸子”。孙登、孙和先后被立为太子,孙权挑选了陆逊、程秉、徴崇、阚泽、薛综等名儒为太傅或少傅,又以诸名士才俊为宾客。《三国志·吴书·孙登传》载登为王太子,权为之“选置师傅,诠简秀士,以为宾友,于是诸葛恪、张休、顾谭、陈表等以选入,侍讲《诗》、《书》,出从骑射”。黄龙元年,登为皇太子,“以恪为左辅,休右弼,谭为辅正,表为翼正都尉,是为四友,而谢景、范慎、刁玄、羊衜等皆为宾客,于是东宫号为多士。”《孙和传》则载和“赤乌五年,立为太子,时年十九,阚泽为太傅,薛综为少傅,而蔡颖、张纯、封俌、严维等皆从容侍从。”以上人物皆为侨、土大族名门学士,他们所传授的主要是儒家经术文化,如阚泽教孙和“以书艺”,“和好文学,善骑射,承师涉学,精识聪敏,尊敬师傅,爱好人物。(蔡)颖等每朝见进贺,和常降意,欢以待之”。
》孙权之六子休后为帝,休年十三,“从中书郎射慈、郎中盛冲受学”。休之学术修养甚高,本传称其“锐意于典籍,欲毕览百家之言,尤好射雉,春夏之间常晨出夜还,唯此时舍书”,曾说“书籍之事,患人不好,好之无伤也”,故称帝后一度“欲与博士祭酒韦曜、博士盛冲讲论道艺”,由于倖臣张布等人的反对而未成。孙吴宫廷教育,就其内容言,自然以儒学典籍为主,但最受重视的是还是史书。《三国志·孙登传》载“权欲登读《汉书》,习知近代之事,以张昭为师法,重劳之,乃令(张)休从昭受读,还以授登”。但他最用心的还是历史,孙休曾说:“孤之涉学,群书略遍,所见不少也;其明君暗主,奸臣贼子,古今贤愚成败之事,无不览也。”
(二)关于孙吴之学校制度
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朝廷设置“五经”博士学官,传授儒家学说,并从生员中选拔优秀人才任官。但东汉中后期以来,京都及太学的文化中心地位下降,并逐渐为地方学校和民间私学所取代。这种情况在孙吴也同样存在。孙策、孙权立国江东后,长期未设置太学、创立博士学官。孙权称帝后所立“都讲祭酒”,虽可谓东南有国学之始,但其功用主要限于“以教诸子”。至于对整个社会的儒学教育,孙权并不甚关心,他在位前后数十年,孙吴始终未正式设立博士学官,直到孙休时,吴国方立学官。据《三国志·吴书·孙休传》,永安元年(258)孙休下诏立学官:
古者建国,教学为先,所以道世治性,为时养器也。自建兴以来,时事多故,吏民颇以目前趋务,去本就末,不循古道。夫所尚不惇,则伤化败俗。其案古置学官,立五经博士,核取应选,加其宠禄;科见吏之中及将吏子弟有志好者,各令就业。一岁课试,差其品第,加以位赏。使见之者乐其荣,闻之者羡其誉。以敦王化,以隆风俗。
次年,他又下诏欲“偃武修文,以崇大化”,行儒家之道。但此时孙吴已进入后期,政治日坏,孙休根本不能行使权力,故此兴学之诏仅为具文而已。因此,从社会整体上说,孙吴统治者在儒学教育上其态度不积极,措施亦不力。
在这一状况下,儒学传播首先有赖于民间私学教授和家学传承。江东地区自汉代以来,特别是东汉以来,地方郡县之学、私学已有传统,颇为发达。民间教授,包括“私学”与“家学”两类。所谓“私学”,指大儒招生聚徒授业,这是孙吴时期最重要的学术传播方式。关于孙吴的私学,史籍中灼然可考者,有如下几例:
《三国志·吴书·虞翻传》:虞翻得罪孙权,“权积怒非一,遂徙翻交州。虽处罪放,而讲学不倦,门徒常数百人”。
《三国志·吴书·阚泽传》:“泽州里先辈丹杨唐固亦修身积学,称为儒者,著《国语》、《公羊》、《谷梁传注》,讲授常数十人。权为吴王,拜固议郎,自陆逊、张温、骆统等皆拜之。”
《三国志·吴书·程秉传》注引《吴录》载河南人徴崇:“治《易》、《春秋左氏传》,兼善内术。本姓李,遭乱更姓,遂隐于会稽,躬耕以求其志。好尚者从学,所教不过数人辄止,欲令其业必有成也。所交结如丞相步骘等,咸亲焉。严畯荐崇行足以厉俗,学足以为师。初见太子登,以疾赐不拜。东宫官僚皆从咨询。太子数访以异闻。”
《三国志》卷六四《吴书·孙綝传》注引《文士传》:“华融字德蕤,广陵江都人。祖父避乱,居山阴蕊山下。时皇象亦寓居山阴,吴郡张温来就象学,欲得所舍。或告温曰:‘蕊山下有华德蕤者,虽年少,美有令志,可舍也。’温遂止融家,朝夕谈讲。”
《晋书》卷九一《儒林·范平传》:“范平字子安,吴郡钱塘人也。……平研览坟素,遍该百氏,姚信、贺邵之徒皆从受业。”
孙吴之儒者不少人都曾聚徒授业,规模虽有大有小,但其私学教授的性质则是一样的。以上几例只是突出之代表,虽不能反映孙吴时期私学发展的全部情况,但无疑是当时私学之典型。从中不难看出主持私学者皆为学有所成的大儒,其招生、授业相当严格,“欲令其业必有成”,表现出了强烈的传道的使命感。因此,私学在儒学传播中的作用是十分突出的。至于世家大族之“家学”,如会稽虞氏之世代传承孟氏《易》学、贺氏世代传承《礼》学,吴郡陆氏、顾氏、张氏也无不各有学术传承,对此,笔者已有专书考证,不再细述。
另外,一些孙吴的地方军政官员在其辖区内创设的地方“学官”,对学术传播有一定的促进作用。细考史籍,可见孙氏宗室人物在地方设有学校。
《三国志·吴书·孙瑜传》载瑜为奋威将军,领丹杨太守,“济阴人马普笃学好古,瑜厚礼之,使二府将吏子弟数百人就受业,遂立学官,临飨讲肄。是时诸将皆以军务为事,而瑜好乐坟典,虽在戎旅,诵声不绝”。孙瑜卒于建安二十年(215),其设学当在孙权前期了。
又,同书《孙奂传》载奂以扬武将军领江夏太守,“奂亦爱乐儒生,复命部曲子弟就业,后仕进朝廷者数十人”。孙奂也是在地方召集儒生设学,以教授武将子弟,并向朝廷输送人才。在“是时诸将皆以军务为事”的背景下,孙瑜、孙奂的表现确显得十分特别。另有一些儒学大族人物任职地方,也设置学校,传播教化。
一些大族名士亦任官设学,如《三国志·顾雍传附子邵传》载邵“年二十七,起家为豫章太守。下车祀先贤徐孺子之墓,优待其后;禁其淫祀非礼之祭者。小吏资质佳者,辄令就学,择其先进,擢置右职,举善以教,风化大行。”
又,《晋书》卷八八《孝友·许孜传》载:孜“字季义,东阳吴宁人也。孝友恭让,敏而好学。年二十,师事豫章太守会稽孔冲,受《诗》、《书》、《礼》、《易》及《孝经》、《论语》。学竟,还乡里。冲在郡丧亡,孜闻问尽哀,负担奔赴,送丧还会稽,蔬食执役,制服三年”。孔冲为一博通诸经的大儒,其在豫章太守任上授业,当为地方学官。当然,从许孜与孔冲之关系看,又有私学的特征。许孜卒于西晋元康(291~299)以后,年八十余,前推六十年,为孙吴黄龙(229~231)或嘉禾(231~238)间,可见孔冲传学正值孙权之时。
从学术文化传播的角度看,孙吴地方“学官”虽有一定的功绩,但比之私学与家学,则有所不如:其一是往往学因人兴,亦因人而废,不如私学和家学稳定、持久;其二是其教学带有明显的功利色彩,为地方或朝廷培养官吏,而不如私学或家学那样严格重视经术。
由上所考,可见孙吴统治者出身寒门卑族,与崇尚儒术的世家大族不同,缺乏学术文化修养。孙坚、孙策父子对儒学之士皆怀有自卑与怨恨心理。孙权虽受过儒学启蒙,但学植有限;从其文化取向上看,孙权崇尚“驳杂”和实用,他虽未明确排儒,但更重视可资实用的法术、兵家与史书。孙权教育诸子,可谓重视,选调了不少名儒为师傅、宾友,但其最重视的教学内容还是近代史,目的在于培养其后继者的政治才干。正因为如此,孙权当政数十年,无心设博士、建太学,使吴国的儒学教育长期处于涣散的状态。孙吴时期江南地区学术文化的传承与发展,主要有赖于儒学名士主持之“私学”、儒学大族之“家学”及地方官员所资助之地方“学官”。
二、孙吴时期侨、土学者经学风尚的异同
关于孙吴时期之学术文化风尚,王国维在《汉魏博士考》中有论曰:曹魏“所立诸经,已非汉代之今文学,而为贾、马、郑、王之古文学矣”;“蜀汉与吴亦置博士,虽员数无考,而风尚略同”。他是如何得出这一结论的呢?《三国志·吴书·虞翻传》注引《翻别传》载,虞翻上“奏郑玄解尚书违失事”说:“宜命学官,定此三事。”又曰:“玄所注五经,违义尤甚者百六十七事,不可不正。行乎学校,传乎将来,臣窃耻之。”王国维先生据此立论:
案:蜀、吴学校均行古学,蜀之博士皆古学家,既有征矣。吴虞翻所上奏在孙权世,时尚未立五经博士,孙休永安元年始立五经博士。而翻言郑注‘行乎学校’,盖指民间教授言之,后立博士,韦昭实为祭酒,韦亦古学家也。然则蜀、吴所立博士,当与魏略同,盖可识矣。
这一看法多有可商酌处。关于蜀汉之学风,其学官中虽以古文经学为主,但依然立有今文学博士,其中外来之侨寓学者以古文学为主流,而蜀地本土则多为今文学经师。就吴地学风而言,虞翻此奏在孙策时,而非孙权时,所上对象为汉献帝,而非江东孙氏统治者。辨明此点非常重要,虞翻既上书东汉朝廷,其所说郑玄经注“行乎学校”,便可能主要指的北方地区郑学流行的情况,而未必是江东的实录。汉魏之际,学术领域主要的纷争便是拥戴郑学与反对郑学的对抗,而江东地区以虞翻为代表的学者则是反对郑学的重要生力军。因此,以虞翻的话来说明“吴学校均行古学”,无论在文意上,还是在史实上,都有不相吻合处。笔者以为,对孙吴学风这一问题,必须将其侨、土人士的学术活动分别考察,进而揭示其相互交流、融通的过程,才可能理解当时学风变化的真相与特质。
(一)江东本土学人之经学及其学风特点
近代以来的考古发现证明,江东地区在远古时代便有着灿烂的文明。不过,就学术文化而言,主要还是春秋战国以来,特别是秦汉以来接受中原文化影响的结果。自汉武帝确立儒术独尊的文化政策以来,江东地区经术文化的传播不断加强,而汉朝所立学官者尽为今文经学,江东接受官方学风的影响,当然也以今文经学为主流。东汉中后期以来,古文经学地位不断上升,在民间已有取代今文经学之势,郑玄混通今古文,但其根本则是倾向古文的。这便造成了中古学术的一大变局。就地域而言,这一变化首先发生在传统的学术文化中心地的中原,而处于文化接受地位的周边地区则更多地保留了旧学风的因子。汉魏之际江东地区的学风有无明显变化呢?请看以下史实。
高岱,据前引《三国志·吴书·孙策传》注引《吴录》,岱字孔文,吴郡人也,“其善《左传》”。
沈珩,《三国志·吴书·孙权传》注引《吴书》:“珩字仲山,吴郡人,少综经艺,尤善《春秋》内、外传。(孙)权以珩有智谋,能专对,乃使至魏”。这里仅载珩善《春秋》学,而未言其所治为《左传》,还是《公羊传》、《谷梁传》,不明其为今文、古文。
阚泽,《三国志·吴书》本传载:“泽字德润,会稽山阴人也。家世农夫,至泽好学,居贫无资,常为人傭书,以供纸笔,所写既毕,诵读亦遍。追师论讲,究览群籍,兼通历数,由是显名。”孙权称帝,甚为礼重,先后任为尚书、中书令、侍中、太子太傅等,“泽以经传文多,难得尽用,乃斟酌诸家,刊约《礼》文及诸注说以授二宫,为制行出入及见宾仪,又著《乾象历注》以正时日。每朝廷大议,经典所疑,辄咨访之。以儒学勤劳,封都乡侯。……权尝问:‘书传篇赋,何者为美?’泽欲讽喻以明治乱,因对贾谊《过秦论》最善,权览读焉。”阚泽在江东具有很高的地位,本传注引《吴录》载虞翻称泽曰:“阚生矫杰,盖蜀之扬雄。”又曰:“阚子儒术德行,亦今之仲舒也。”《三国志·虞翻传》注引《会稽典录》载,孙亮时,山阴朱育称述会稽人物时也说:“其渊懿纯德,则太子少傅山阴阚泽,学通行茂,作帝师儒。”
唐固,《三国志·阚泽传》载:“泽州里先辈丹杨唐固亦修身积学,称为儒者,著《国语》、《公羊》、《谷梁传》注,讲授常数十人。(孙)权为吴王,拜固议郎,自陆逊、张温、骆统等皆拜之。黄武四年为尚书仆射,卒。”注引《吴录》载:“固字子正,卒时年七十余矣。”
虞翻,《三国志·吴书》本传载其字仲翔,会稽余姚人,世传孟氏《易》学。本传注引《翻别传》载翻自叙其家学云:“翻初立《易》注,奏上曰:‘……臣高祖父故零陵太守光,少治孟氏《易》,曾祖父故平舆令成,缵述其业,至臣祖父凤为之最密。臣亡考故日南太守歆,受本于凤,最有旧书,世传其业,至臣五世。’”虞翻所著《周易注》,“蒙先师之说,依经立注”,与当时中土学者的看法多有不合处,是其家学的结晶。虞翻为一博学众经之通儒,他对郑玄所注诸经皆有驳议。经学之外,他还涉猎子书和史籍,本传载其后期为孙权流放交州,“讲学不倦,门徒常数百人。又为《老子》、《论语》、《国语》训注,皆传于世”。《翻别传》又载其对荆州学派代表人物宋忠所著《太玄经注》颇有不满,“更为立法,并著《明扬》、《释宋》,以理其滞”。虞翻在孙吴具有和很高的地位,本传注引《会稽典录》载孙亮时山阴朱育称“其聪明大略,忠直謇谔,则侍御史余姚虞翻、偏将军乌伤骆统”;韦昭《国语解》中有言:“建安、黄武之间,故侍御史会稽虞君、尚书仆射丹阳唐君,皆英才硕儒,洽闻之士也。”又,孙吴《禅国山碑》云:“大贤司马徽、虞翻推步图纬、甄匮启缄。”本传注引《吴书》又载“魏文帝常为翻设虚坐”。
陆绩,据《三国志·吴书》本传,绩字公纪,吴郡吴人,“容貌雄壮,博学多识,星历算数无不该览。虞翻旧齿名盛,庞统荆州令士,年亦差长,皆与绩友善”。后为孙权贬为郁林太守,“意存儒雅”,“虽有军事,著述不废,作《浑天图》,注《易》释《玄》,皆传于世”。陆绩自称“幼敦《诗》、《书》,长玩《礼》、《易》”,可见也是一位博学之通儒。
陆凯,《三国志·吴书》本传载凯字敬风,吴郡吴人,与陆绩同族,孙皓时位至丞相,“虽统军众,手不释书。好《太玄》,论演其意,以筮辄验”。
姚信,《三国志》无传,其事迹散见于《陆逊传》、《孙和传》、《孙皓传》等处,十分简略。《陈书》卷二七《姚察传》载察“九世祖信,吴太常卿,有名江左”。考《三国志·陆逊传》,信乃逊之外甥;同书《孙和传》载信官至太常。《晋书·儒林·范平传》又载信曾随平受学。信精于《周易》,《隋书·经籍志一》载有姚信《易注》十卷;《隋书·经籍志三》及《晋书·天文志》等皆载信著《昕天论》一卷。
韦昭,《三国志·吴书》本传载其字弘嗣,吴郡云阳人,“少好学,能属文”,孙亮时为太史令,“撰《吴书》”;孙休时为中书郎、博士祭酒,“命曜依刘向故事,校定众书”。昭博学多识,尤精于史学。他得罪孙皓被囚禁后,上书自述撰作说:“囚昔见世间有古历注,其所纪载既多虚无,在书籍者亦复错谬。囚寻按传记,考合异同,采摭耳目所及,以作《洞纪》,起自庖犠,至于秦、汉,凡为三卷,当起黄武以来,别作一卷,事尚未成。又见刘熙所作《释名》,信多佳者,然物类众多,难得详究,故时有得失,而爵位之事,又有非是。愚以官爵,今之所急,不宜乖误。囚自忘至微,又作《官职训》及《辨释名》各一卷,欲表上之。”时人华核上书孙皓称昭曰:“曜自少勤学,虽老不倦,探综坟典,温故知新,及意所经识古今行事,外吏之中少过曜者”,并誉之曰:“今曜之在吴,亦汉之史迁也”。《隋书·经籍志》又著录有昭《春秋外传国语注》二十一卷、《孝经解讚》一卷、《汉书音义》一卷。可见昭所学贯通经史。陈寿在《三国志》卷六五“评”中论韦昭曰:“韦曜笃学好古,博见群籍,有记述之才。”
华核,《三国志·吴书》本传载其字永先,吴郡武进人,孙皓时任为东观令,领右国史,核谦让,皓答辞中称其“研精坟典,博览多闻,可谓悦礼乐敦诗书者也”,曾与韦昭、薛莹等一起修撰《吴书》。《三国志》“评”中称述“华核文赋之才,有过于曜,而典诰不及也”。
陆玑,据《经典释文·序录》,玑“字元恪,吴郡人,吴太子中庶子、乌程令”,著有《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玑为《诗经》学开一新生面,奠定了《毛诗》博物学之基础。
朱育,《三国志·虞翻传》注引《会稽典录》:“孙亮时,有山阴朱育,少好奇字,凡所特达,依体象类,造作异字千名以上”。可见育生活于孙吴中后期,精于文字学。他对《毛诗》也深有研究,《隋书·经籍志一》载有“《毛诗答杂问》七卷,吴侍中韦昭、侍中朱育等撰”。
孙吴时期吴地世族家学显著者还有会稽贺氏之《礼》学。当时贺氏代表人物贺邵等虽重事功,但其家族则世传汉代立于学官的庆氏《礼》学。《晋书·贺循传》载循“其先庆普,汉世传《礼》,世所谓庆氏学。族高祖纯,博学有重名,汉安帝时为侍中,避安帝父讳,改为庆氏”。贺邵子循为两晋间精擅礼仪之大家,延至南朝,贺氏仍保持着宗族内的礼学传承。
又,前文据《晋书·孝友传》考孙吴豫章太守会稽山阴孔冲精通《诗》、《书》、《礼》、《易》及《孝经》、《论语》等,为一博通诸经的大儒,其在豫章太守任上招徒授业。至于其所尚为今古文,则不详。
孙吴时期江东本土儒学经师大体上以上述诸人为代表,通过对其学术事迹的简略介绍,可对当时江东地区学风作如下分析和理解。
其一,孙吴时期江东本土学术出现了今、古并存,甚至有的学者兼通今古文,但仔细分析,可见其主要人物依然因循着今文经学的路数,与中土地区有异。前述吴地影响最大的虞翻、陆绩、姚信之三家《易》学,贺氏之《礼》学,唐固之《春秋》公羊、谷梁学等,都是明证。正因为如此,汉魏之际江东学者对中土学风怀有激烈的抵触情绪。如虞翻对当时流行的《易》注皆有微词,《三国志》本传注引《翻别传》载翻奏曰:“经之大者,莫过于《易》。自汉初以来,海内英才,其读《易》者,解之率少。至孝灵之际,颍川荀諝号为知《易》,臣得其注,有愈俗儒,至所说西南得朋,东北丧朋,颠倒反逆,了不可知。……又南郡太守马融,名有俊才,其所解释,复不及諝。……若乃北海郑玄,南阳宋忠,虽各立注,忠小差玄而皆未得其门,难以示世。”他又对郑玄所注《尚书》及其它经典多有指斥。虞翻对诸家经注的批评,除了具体文字训释可以确定是非外,主要在于其间学风不同所致。对此,唐长孺先生曾指出:“虞翻易学出于家学传授。他对于汉代几家《易》注都表示不满,马郑都是今古杂采的通儒,宋忠是新易学的启蒙者,都和虞氏专家之学不同,所以都受到‘未得其门’的批评。他对于荀諝(即荀爽)注说了一句‘有愈俗儒’,这只是因为荀氏注的底本虽用费氏,却也兼用孟氏,和他的专业较近之故。”陆绩之传为立于学官的《京氏易》,张惠言《易义别录》称观绩之所述,“有与孟氏相出入者。京氏自言其《易》即孟氏学,公纪傥得之耶?”这便指出了虞氏之学与陆氏之学的内在联系。至于姚信《易》注,《易义别录》说:“姚氏注言乾坤致用,卦变旁通,九六上下与虞氏之注若应规矩,元直岂仲翔之徒欤?抑孟氏之传在吴,元直亦得有旧闻欤?”可见姚信《易》学与虞翻相近。唐长孺先生则推测信“是陆氏之外甥,其易学可能与陆绩有关。”因此,唐先生断言:“孙吴时期同时出现了三种《易注》,可见易学之盛,而就三种《易注》看来江南所流行的乃是孟氏、京氏,都是今文说,这与时代学风相背驰,从这一点可以证明江南学风较为保守。”虞翻、陆绩年辈较长,生活于汉魏之际,而姚信则活跃于孙吴后期,说明孙吴时期吴地今文经学流传一脉相承的基本状况。
另外,吴地《易》学特重象数占验,本土学者喜好历数“谈天”之学。今文经学讲求灾异和天人感应,往往为了现实社会政治的需要,将社会兴替、人事变动与天象异常附会论述,这与古文经学重视文字训诂、玄学之讲自然都有明显的不同。前文所引陆绩“星历算数无不该览”,“作《浑天图》”;阚泽“究览群籍,兼通历数”,并著有《乾象历注》;姚信著《昕天论》等,这都是显例。虞翻治《易》,也很重视占验实用,《三国志》本传载:“关羽既败,(孙)权使翻筮之,得《兑》下《坎》上,《节》,五爻变之《临》,翻曰:‘不出二日,必当断头。’果如方言。权曰:‘卿不及伏羲,可与东方朔为比矣。’”注引《翻别传》载“翻放弃南方,……以典籍自慰,依《易》设象,以占吉凶”。正因为如此,当翻将其《易注》呈奉给孔融时,融答书称翻注“观象云物,察应寒温,原其祸福,与神合契,可谓探赜穷通者也。”这便指出了虞注重视占验的特质。不仅在经学领域如此,在子学方面,虞翻、陆绩等扬雄《太玄经》研究方面也显得保守,《翻别传》载其对荆州学派代表人物宋忠解玄多有不满,“更为立法,并著《明扬》、《释宋》以理其滞”。翻所论为何?其书已佚,难以详述。而陆绩《述玄文》则清楚地叙述了他与宋忠的分歧所在:“夫玄之大意,揲蓍之谓,而仲子失其指归,休咎之占,靡所取定,虽得文间义说,大体乖矣。”宋忠释《太玄》,注重义理的阐发,而陆绩以为“休咎之占,靡所取定”,“失其指归”,可见他是重视“休咎之占”的。陆氏家学传人陆凯生活于吴末,其“好《太玄》,论演其意,以筮辄验”,依然如此。这种重视象数、占验和好“谈天”的风气,正是江东学风近于汉代的有力证明。
对于经学领域吴地学风的状况,清人唐晏《两汉三国学案·凡例》中的一段话很有识见:“三国之际,经学已成弩末。况值马(融)、郑(玄)之后,多变今从古。然此风于曹魏尤甚。若蜀、吴地偏,今学尚未尽漓,故虞氏之《易》出于孟、杨,仲通之《书》本于欧、夏,余亦多出今文。惟《诗》一派,蜀、吴多从毛、郑,而魏尚存鲁说,此又不可不知者也。”这里指出在汉魏之际经学“变今从古”的大趋势下,吴地“今学尚未尽漓”、“多出今文”的特点,这是很深刻的。在学术文化史上,旧学风的变异、新学风的产生,往往都出现旧学的原生或发达地区,而旧学的边缘或接受地区则相对滞后,这便形成了中国历史上不同地区学术文化交流过程中,常常出现的学风上的“时间差”,边鄙地区便成为旧学风的保留地,所谓“礼失求诸野”,说的正是这一道理。
其二,我们也应看到,自汉末以来,江东地区的学风也在不断地发生着变化。据前述吴郡高岱等人在建安初已精于《春秋左氏传》,这可以看出东汉末古文经学风在吴地的流布情况;又阚泽“以经传文多,难得尽用,乃斟酌诸家,刊约《礼》文及诸注说以授二宫”,与当时中土学者和荆州学派删节经注的风气有相通处,显然是受到前者的影响。孙休立太学博士制度后,博士祭酒韦昭等精于名物、职官训释,与其同时的朱育则精通文字学。这都与古文经学实事求是的学术旨趣相合。孙吴后期古文经学有所发展,其主要表现在相继出现几部《毛诗》注疏上。除上述陆玑之《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韦昭、朱育合著之《毛诗答杂问》外,孙吴还有徐整之《毛诗谱》三卷。在汉代《诗经》学中,《毛诗》称为“古学”,当初未得立为学官,一直在民间学者中传承,东汉“郑众、贾逵、马融,并作《毛诗传》,郑玄作《毛诗笺》”。吴地学者多习《毛诗》,正是受到中土学风影响的结果。
此外,从思想史的角度看,吴地学术文化风尚的变化,还表现在传统的经术研究中,出现了援道入儒、儒玄相参的情况,这与荆州学风的影响不无关系。据汤用彤先生研究,魏晋玄学的兴起,并非若风雨之骤至,而是有一渐进之过程,其中今古文之争与荆州学术新义为不可忽视的重要环节。考察汉末思想变化,最突出地表现在名学与易学方面。名学偏重于人事,由清议渐变为清谈;易学关于天道,辅之以《太玄》,汉末最为流行,马融、郑玄、荀爽、宋忠诸人致力于此。汉代旧易学偏于象数、主阴阳,而新易学则侧重于义理的探究,常以《老》、《庄》解《易》,终于导致经学的玄化。在这一学术风尚中,江东学者也受到影响,如虞翻治《易》,兼注《老子》,又与宋忠商榷《太玄》等;陆绩既注《易》,也精于《太玄》。汤用彤先生将当时《易》学按地域分为三部分:(甲)江东一带,以虞翻、陆绩为代表;(乙)荆州,以宋忠等为代表;(丙)北方,以郑玄、荀爽等为代表。他认为“荆州一派见解最新,江东一带也颇受影响”,并把江东作为所谓“新学”兴盛之地。根据有关史实,虞氏、陆氏治《易》,都有家学传统,而其兼治《老子》、《太玄》一类,则与荆州之学的影响有关。对此,陆绩《述玄文》叙之甚明。尽管虞翻、陆绩所释之《太玄》,在学术旨趣、路径、方法诸方面皆与宋忠有异,但从更广阔的学术视野和更长时段的学术变化看,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重要的学术思想的变异。
(二)孙吴时期侨寓士人之经学及其学风特点
东汉末年,江东地区是一个重要的流民聚居地,孙吴政权之建立与发展,与侨寓人士的支持关系密切。汉末、孙吴时期进入江东的流民,主要来自淮水流域,相较以往,不仅数量大,而且素质高,无论是汉末零散流迁江东者,还是随孙策进据江东者,其中都有不少博学多识的经术之士,对孙吴的学术文化作出了重大贡献。与江东本土学者相比,“宾旅寄寓之士”的文化习尚不尽相同,他们的流动,势必会带来异质文化间的冲突、交流和融合。
士燮,《三国志·吴书》本传载燮字威彦,苍梧广信人,其先本鲁国汶阳人,王莽之乱时避地交州。“燮少游学京师,事颍川刘子奇,治《左氏春秋》”,汉末为交阯太守。“燮体器宽厚,谦虚下士,中国士人往依避难者以百数。耽玩《春秋》,为之注解”。袁徽上书荀彧称其又“《尚书》兼通今古文,大义详备,闻京师古今之学,是非忿争,今欲条《左氏》、《尚书》长义上之”。《隋书·经籍志一》著录“《春秋经》十一卷,吴卫将军士燮注”。其所招聚之学者主要有刘熙、程秉、薛综、许慈、袁徽等,形成了与刘表治下之荆州学派齐名的交州学派,其学术核心是刘熙,崇尚郑玄学术。士燮虽主要活动于汉末,交州后虽入吴,燮本人并未至江东,本可不叙其事,但考虑到交州学者大多活跃于孙吴之世,对吴地学风产生了不小的影响,故有必要略作介绍。
马普,据前引《三国志·吴书·孙瑜传》,普为济阴人,“笃学好古”,瑜于丹杨设学官,普“临飨讲肄”。至于普之具体学术活动场所情况则失载。
张昭,《三国志·吴书》本传载昭字子布,彭城人,“少好学,善隶书,从白侯子安受《左氏春秋》,博览众书,与琅邪赵昱、东海王朗发名友善。弱冠察孝廉,不就,与朗共论旧君讳事,州里才士陈琳等皆称善之。”汉末渡江,辅佐孙策、孙权兄弟,策待之以师友之礼,权拜为辅吴将军。昭晚年“在里宅无事,乃著《春秋左氏传解》及《论语注》”。昭于《论语》非常熟悉,孙权曾问严畯:“宁念小时所闇书不?”畯因诵《孝经》“仲尼居”。昭曰:“严畯鄙生,臣请为陛下诵之。”乃诵“君子之事上”。“咸以昭为知所诵”。昭长子承,“少以才学知名,与诸葛瑾、步骘、严畯相友善”。次子休也有才学,特别是传承昭之《汉书》之家学:“休字叔嗣,弱冠与诸葛恪、顾谭等俱为太子登僚友,以《汉书》授登。”注引《吴书》曰:“休进授,指摘文义,分别事物,并有章条。”《三国志·孙登传》也载:“权欲登读《汉书》,习知近代之事,以张昭有师法,重烦劳之,乃令休从昭受读,还以授登。”可见张昭之讲《汉书》“有师法”,与治经学同。
诸葛瑾,《三国志·吴书》本传载其琅邪阳都人,“汉末避乱江东”。关于瑾之所学,注引《吴书》载:“瑾少游京师,治《毛诗》、《尚书》、《左氏春秋》。遭母忧,居丧至孝,事继母恭谨,甚得人子之道。”又载其次子融“学为章句,博而不精”。其长子恪,《三国志》本传称其“少知名。弱冠拜骑都尉,与顾谭、张休等侍太子登讲论道艺,并为宾友”。注引《江表传》亦称恪“少有才名,发藻岐嶷,辩论应机,莫与为对”。可见恪虽不乏经学之才,而主要是以口辩应对之才为主。
步骘,《三国志·吴书》本传载其临淮淮阴人,“世乱,避难江东,单身穷困,与广陵卫旌同年相善,俱以种瓜自给,昼勤四体,夜诵经传”。注引《吴书》称“骘博研道艺,靡不贯览,性宽雅沈深,能降志辱身”。赤乌中,骘代陆逊为丞相,“犹诲育门生,手不释书,被服居处有如儒生”。由其“诲育门生”,可见其颇重家学传承。唯其具体所治经术情况失载。
张纮,《三国志·吴书》本传载其字子纲,广陵人,“游学京都,还本郡,举茂才,公府辟,皆不就,避难江东”。注引《吴书》曰:“纮入太学,事博士韩宗,治京氏《易》、欧阳《尚书》,又于外黄从濮阳闿受《韩诗》及《礼记》、《左氏春秋》。”纮又精于文学艺术,著诗赋铭诔十余篇,善楷篆,深得孔融、陈琳等人称誉。
严畯,《三国志·吴书》本传载其字曼才,彭城人,“少耽学,善《诗》、《书》、三《礼》,又好《说文》。避乱江东,与诸葛瑾、步骘齐名友善。……畯著《孝经传》、《潮水论》,又与裴玄、张承论管仲、季路,皆传于世”。
刘颖,《三国志·严畯传》:“广陵刘颖与畯有旧,颖精学家巷,(孙)权闻征之,以疾不就。”颖之所学具体情况无载。
程秉,《三国志·吴书》本传载其字德枢,汝南南顿人,“逮事郑玄,后避乱交州,与刘熙考论大义,遂博通五经。士燮命为长史。权闻其名儒,以礼征;秉既到,拜太子太傅。……著《周易摘》、《尚书驳》、《论语弻》,凡三万余言”。
徵崇,《三国志·程秉传》载:“秉为傅时,率更令河南徵崇亦笃学立行云”。注引《吴录》曰:“崇字子和,治《易》、《春秋左氏传》,兼善内术。本姓李,遭乱更姓,遂隐于会稽,躬耕以求其志。好尚者从学,所教不过数人辄止,欲令其业必有成也。”后为太子等师傅,“东宫官僚皆从咨询,太子数访以异闻”。
薛综,《三国志·吴书》载其字敬文,沛郡竹邑人,“少依族人避地交州,从刘熙学。士燮既附孙权,召综为五官中郎将,除合浦、交阯太守”。注引《吴录》亦载“综少明经,善属文,有秀才”。注引《吴书》称其为“名儒”。本传又载其曾“定《五宗图述》、《二京解》,皆传于世”。综子莹也有文才,孙皓曾“追叹莹父综遗文,命莹继作”,并与韦昭、华核等同撰《吴书》等。
射慈,又载为谢慈,据《三国志·吴书·孙奋传》裴注:“慈字孝宗,彭城人,见《礼论》,撰《丧服图》及《变除》行于世。”《隋书·经籍志一》载“梁有《丧服变除图》五卷,吴齐王傅射慈撰,亡”;“梁有《礼记音》一卷,射慈撰”。清人侯康《补三国艺文志》卷一又载有慈《丧服天子诸侯图》一卷。这里对射慈所著书名、数量所载不一,但慈为礼学家则无疑。
潘濬,《三国志·吴书》本传载濬字承明,武陵汉寿人,“弱冠从宋仲子受学”。注引《吴书》亦载:“濬为人聪察,对问有机理,山阴王粲见而贵异之。由是知名,为郡功曹。”
当然,孙吴时期侨寓江东的异域学者非止上述几位,但他们的学术主要以经学为主,与本节所论主旨相合。通过对来自北方的经学之士学术情况的简单介绍,我们可以对他们的学术风尚略作概括:
其一,从地域上看,上述人物主要来自淮水流域,其中以淮北彭城、淮南广陵两地最为集中。如张昭、射慈、严畯皆为彭城人,薛综来自彭城附近的沛郡。张紘、刘颖等为广陵人。如果再考虑到孙策之谋主秦松、陈端及皇象、华蕤、范慎等皆为广陵人,则广陵人士在江东地区各方面的影响确实不容忽视。之所以如此,因为这两个城市居于淮河南北社会文化较为发达的中心地位。至于临淮郡,则是淮水流域的核心区,琅邪、济阴等地则略为偏北,但仍属彭城的辐射范围之内。当然,孙吴郡内的侨士还有来自汝南郡等河南地区的人物,但大多来自淮水流域则不错。究其原因,主要有三:一是地理因素所决定的。汉末乱起,淮水流域及其周围地区离江东较近,一些大族名士相继南渡;二是汉末所委任的刘繇、王朗、华歆等刺史、太守,皆有较高的声望,并大力招揽流寓人士;三是孙策早年主要在淮水流域活动,结交了一些人物。在汉末时期,山东、淮水流域是学术文化较为发达的地区,而其学风则是以古文经学较为流行的地域,特别是以古文为主、混通今古文的郑玄的经注较为盛行的地域。江东侨寓人士既主要来自这一地域,自然要受到这一学风的影响,并体现出这一特征。
其二,通过对以上人物所习经注情况的分析,可见他们多治古文经学。如张昭、严畯、诸葛瑾、徵崇等皆习《春秋左氏传》、《毛诗》等便可知;马普、刘颖等虽不载所治何经,但好“古学”则是无疑的。另外,程秉曾“逮事郑玄”,为玄之嫡传,其他如薛综等曾游历交州,与刘熙等研讨经术,熙乃交州学术之中坚,亦为郑玄之弟子,特重古学。薛综从熙学,其学风不难推测。至于广陵张紘,他虽然入太学习今文,但又私修《左传》,也是今古混通的。从总体上看,来自中土的侨寓人士与前述江东本土人士的学风有所不同。
其三,侨寓学者长期在江东生活,对该地区的学术发展、变化当有一定的影响。侨寓人士的上层代表人物如张昭、张紘、严畯等多具有较高的社会地位,他们的学术倾向当然会促进古文经学风在江东的流布,这是不难理解的。另外,前述孙权辟用侨士入宫授业诸子及马普、徵崇、华蕤等设学传业,也有益于古文经学的传播。孙吴后期,吴国太学所设古文经学的情况便可证实这一点。不过,对此不应夸大。因为,东汉以降,学术中心日渐下移,是由官学转向私学,由京师之太学转移至地方之大族。因此,学术文化之地域化与家族化成为中古时代一大特征。江东的情况也大体如此。由前所考,江东会稽之虞氏、贺氏及吴郡之陆氏等,东汉以来都形成了世代相承的“家学”,其学业主要在家族中传授。他们对侨人学风的接受不仅是有限的,甚至有时还采取排拒的态度。正因为如此,侨士刘颖“精学家巷”而既不愿出仕也不授业的情况,即便像徵崇那样设私学,但所择生徒也很少。其因何在?恐怕主要在于江东本土学人暂难接受之故。
当然,侨寓学者所治之学也有与江东人士相近而深受欢迎的。如王蕃,《三国志·吴书》本传载其字永元,庐江人,“博览多闻,兼通术艺”。吴丞相陆凯曾称其“黄中通理,知天知物”。王蕃所通为何“术艺”呢?《晋书·天文志上》载:“至吴时,中常侍庐江王蕃善数术,传刘洪《乾象历》,依其法而制浑仪,立论考度”云云,这与陆籍主张浑象说、造《浑天图》有相通之处,正合江东人士重视天体论之学风。又,赵达,据《三国志·吴书》本传,达为河南人,“少从汉侍中单甫受学,用思精密,谓东南有王气,可以避难,故脱身渡江。治九宫一算之术,究其微旨,是以能应机立成,对问若神,至计飞蝗,射隐伏,无不中效。……达宝惜其术,自阚泽、殷礼皆名儒善士,亲屈节就学,达秘而不告”。北人赵达精于多种术艺,江东大儒阚泽等“亲屈节就学”,阚泽如此,与其重视占验历术等相关。江东本土学者的对侨士的这一选择,正说明了他们固有学风的保守与陈旧。
综上,就经学文化而言,孙吴时期江东本土人士与侨寓人士间学术风尚存在着一定的差异。孙吴统治者出自寒门,思想取向驳杂,虽然不废儒学,但更重视历史等实用知识的传授,对立太学、设博士则不够重视,拖延甚久。吴地本土学者多受汉代官方今文经学的影响,并形成了“家学”传统,尽管汉末以来古文经学在江东已有流传,但其主体学风是崇尚今文经学的。而侨寓学者则大多受到中土经学“变今从古”风气的熏染,故所治以古文经学为主,或今古文混通,他们的活动对江东学风的变化有一定作用,如吴国太学立古文经学为学官便是明证。我们只有全面了解侨、土学者学风的异同,才能明了孙吴学风的基本状况。当然,也应看到,随着南北人物接触与交流的不断深入,不仅有益于相互间的各种利益的协调,而且促进了双方学术文化风尚的融通,从而为两晋以降更深入的南北文化交流奠定了基础。
三、孙吴之史学、子学、小学及术数
除了经学文化外,孙吴时期在史学、小学、诸子学及方术文化上,也有一定的发展和不小的成就。
首先,看其史学成就。
谈到史学,包括两个方面,即历史编撰与历史研究。孙吴在这两个方面都有所作为。究其根源,其中原因虽然非止一端,但与孙吴统治者对历史的相对重视当不无关系。如前所考,孙权“博览书传历史”,自称“至统事以来,省三史、诸家兵书,自以为大有所益”,并命吕蒙等读书,令其“涉猎见往事耳”,主要读《左传》、《国语》、三史(指《史记》、《汉书》和《东观汉记》)等史书。孙权又命其太子登读《汉书》,“习知近代之事”。统治者的重视与提倡,对于史学的发展具有很大的促进作用,这是不言而喻的。
孙吴修撰史书,国家设置了一套的史官,其制度杂取两汉,有太史令、东观令和左右国史等,分掌国史之编撰和记注。自汉代以来,太史令便主要负责天文历法和修撰国史,孙吴时期见于记载的太史令有吴范、丁孚和韦昭,范以术数著名,而孚与昭二人皆预修国书。东观令设于孙皓之时,袭自东汉制度,隶中书省,主要职能有三:管理图书秘籍、修撰国史和谏议。左右国史也设置于孙皓时,华核、周处等人便以此身份参预修《吴书》。除史官外,还有一些史臣参预修史,见于记载的有郎中项峻、中书郎周昭及梁广等。
孙吴国史《吴书》之修撰始于孙权末年,终于孙皓亡国,历经数帝,前后三十年,可考的便有四次。《三国志·薛综传附子莹传》载华核所上救莹表疏曰:“大吴受命,建国南土。大皇帝末年,命太史令丁孚、郎中项峻始撰《吴书》。孚、峻俱非史才,其所撰作,不足纪录。至少帝时,更差韦曜、周昭、薛莹、梁广及臣五人,访求往事,所共撰立,备有本末。昭、广先亡,曜负恩蹈罪,莹出为将,复以过徙,其书遂委滞,迄今未撰奏。”这里记述了孙权末与少帝孙亮时的两次修史的情况。其中孙亮时组建的修史班子素质较高,主要负责人是韦曜。《三国志·吴书·韦曜传》载:“孙亮即位,诸葛恪辅政,表曜为太史令,撰《吴书》,华核、薛莹等皆与参同。”孙皓称帝后,又命韦昭为左国史、华核为右国史,续修《吴书》。后韦昭被诛,薛莹领史职。《隋书·经籍志二》等载《吴书》五十五卷,题韦昭撰。实际上《吴书》之修撰非一人之力,但以韦昭贡献最大。
除官修国史外,孙吴私家修史的风气也颇为兴盛。其中私修正史类书籍以谢承《后汉书》影响最大。此书一百三十卷,《隋书·经籍志二》有著录,题为吴武陵太守谢承撰。谢承,《三国志·吴书·吴主权谢夫人传》载谢氏会稽山阴人,“弟承拜五官郎中,稍迁长沙东部都尉、武陵太守,撰《后汉书》百余卷”。注引《会稽典录》载:“承字伟平,博学洽闻,尝所知见,终身不忘。”对谢承《后汉书》的特点,刘知几《史通·内篇·烦省》说:“谢承尤悉江东事,京洛事缺于三吴。”《史通·外篇·杂说下》又说:“谢承《汉书》偏党于吴越。”谢承为南人,对江南的史实记述较详,这是可以理解的。侯康《补三国艺文志》引傅山论以为谢书之记述大有补益于范晔书,引姚之駰言竟说:“谢伟平之书,东汉第一良史也。”这是很高的评价了,说明此书确有一定的价值。
薛莹除参预《吴书》的修撰外,亦私修东汉史。《隋书·经籍志二》载“《后汉纪》六十五卷,本一百卷,梁有,今残缺,晋散骑常侍薛莹撰。”现有辑本。
“正史”之外,又有“杂史”。《隋书·经籍志二》列有吴人所著“杂史”三部。一是吴郡人张温所作《三史略》二十卷,温在孙权时官至太子太傅。从书名看,这是一部简略性的通史著作。二是韦昭之《洞纪》,《隋志》载为四卷,“记庖犠以来,至建安二十七年”。对此书之缘起,《三国志》昭本传载其所上孙皓奏疏,述之甚详。这也是一部通史。三是徐整之《三五历记》二卷、《通历》二卷、《杂历》五卷,其中内容不详,或互有交叉,或有同书异名的可能。袁晔之《献帝春秋》,也当作于吴时。
孙吴史学发展的一个重要方面表现为“地记”、“乡贤传”之类的史籍大量涌现,形成一股风气。属于人物传记的,《隋书·经籍志二》所列吴人著者以下几部:谢承撰《会稽先贤传》;陆凯撰《吴先贤传》四卷;徐整撰《豫章烈士传》三卷;吴左中郎张胜撰《桂阳先贤画赞》;陆胤撰《广州先贤传》七卷;赵母注《列女传》七卷。地理志方面的,《隋志》及《补三国艺文志》等载有:吴顾启期《娄地记》一卷;吴丹阳太守万震撰《南州异物志》一卷、《巴蜀异物志》;沈莹撰《临海水土异物志》一卷;吴宣化从事朱应撰《扶南异物志》;吴中郎康泰《吴时外国传》;薛莹《临海水土异物志》一卷;朱育撰《会稽土地记》一卷;韦昭撰《三吴郡国志》;徐整撰《豫章旧志》八卷;虞翻撰《川渎记》;薛翊撰《异物志》等。这些先贤传与地记类史书的出现,一个重要的原因在于吴地社会的发展,正是这种发展促成了当地人士地方观念与乡土意识的增强。这些著作今虽大部分已佚失,但有的还有辑本传世。
至于孙吴之史学研究方面的情况,主要有两个较为集中的领域:一是《国语》注释;二是《汉书》学。关于《国语》注,《隋书·经籍志一》载有三家孙吴注本:虞翻《春秋外传国语注》二十一卷;韦昭《春秋外传国语注》二十二卷;唐固《春秋外传国语注》二十一卷。《春秋》、《国语》之主要内容是历史素材,因为《春秋》被尊为儒家重要经典,故《国语》地位也随之上升,但就学术史的实际情况看,其研究当以史学为主,故姚振宗《三国艺文志》将上述三部《国语注》皆列入史学类。与此相关,还有顾启期《春秋大夫谱》也是古史研究的作品。
至于《汉书》之研究,既有政治因素,也有学术因素。就政治因素言,是统治者重视习史,形成了风气;就学术因素言,是《汉书》为断代正史的开山之作,为著史者提供了取法的楷模。如谢承、韦昭等官私史家都精于《汉书》。《史通·内篇·书志》称“《百官》、《舆服》,谢(承)拾孟坚之遗”,这便指出谢承因袭了班固的体例。《隋书·经籍志二》载韦昭有《汉书音义》七卷,其研究水平甚高。不仅如此,吴国《汉书》研究还形成了“师法”和“家学”,这与经学相似。《三国志·吴书·张昭传》载昭子休为孙权太子等宾友,“以《汉书》授登”。同书《孙登传》载孙权“欲登读《汉书》,习知近代之事,以张昭有师法,重烦劳之,乃令(张)休从昭受读,还以授登。”可见张昭精于《汉书》,并有“师法”。张昭父子研究《汉书》虽未见著作传世,但其讲授是有教本的,《三国志·吴书·张昭传》注引《吴书》载:“休进授,指摘文义,分别事物,并有章条。”姚振宗《三国艺文志》列有张休《汉书章条》一目,并加案语曰:“《吴书》言‘并有章条’,则非徒凭口说,其必笔之于书可知。颜师古《汉书叙例》载晋刘宝侍皇太子讲《汉书》,别有驳义,即此之类,亦略如后世讲义。凡历朝臣工进讲,皆别具讲义,知此制自魏晋已然矣。而张子布父子《汉书》有师法,亦于此见之。”可见张休父子在《汉书》学史上颇有贡献。
其次,在子学方面的贡献。
自东汉中晚期以来,社会思想经历着深刻的变革,儒家经术教条对人们的束缚渐趋式微,思想渐趋自由,一些新观念、新思潮不断涌现。而这些较为新颖的思想都是通过子书著作的方式发表出来的。另外,人们采用治经的方法,对历史上的子书加以研究,从中阐发自己的思想。就孙吴的情况而言,在这两个方面都取得了不小的成绩。
在子学研究方面,汉末三国,由于社会动荡,战争频仍,统治者尤重兵家之学。曹操本人注《孙子》十三篇。孙权虽未有兵学专书,但他自少便习兵家之学,前引他劝吕蒙等读书说“宜急读《孙子》、《六韜》”,即是一个明证。吴地杰出的兵学家是沈友。《三国志·吴书·孙权传》注引《吴录》载:沈友,吴郡人,“弱冠博学,多所贯综,善属文辞。兼好武事,注《孙子兵法》。……权以礼聘,既至,论王霸之略,当时之务,权敛容敬焉。陈荆州宜并之计,纳之。”《隋书·经籍志三》载:“梁有《孙子兵法》二卷,吴处士沈友撰。”其时“诸将皆以军务为事”,习兵学者甚多。如朱才,《三国志·吴书·朱治传》注引《吴书》称:才“为人精敏,善骑射,(孙)权爱异之,常侍从游戏。……又学兵法,名声始闻于远近”。鲁肃早年“好为奇计”,且招聚生徒,“讲武习兵”;黄盖早年家贫,“常以负薪余闲,学书疏,讲兵事”,当精于兵学;会稽长山留赞字正明,亦“好读兵书及三史”。不过,这些武将习兵学偏于实用,无能著述。
孙吴子学研究中,江东学者最显著的特色在于对扬雄《太玄经》的注释。《隋书·经籍志三》载有陆绩注十卷、虞翻注十四卷、陆凯注十三卷。此外,据考,范望《太玄经义注》、《太玄经注》也是在孙吴时完成的。这与诸人在经学上注释《周易》一样,形成了一个地域性学术特色。由于汉末《易》学儒、道相渗,《太玄经》研究成为一个热点。从陆绩、虞翻与荆州学派人物宋忠商榷的情况看,他们是较为守旧的。这在前面已有所考论,此不赘叙。与此相关,在道家研究中,虞翻又有《老子注》二卷、《周易参同契注》等,范望也有《老子训注》二卷。
在子学著述上,孙吴学者的著作量还是比较大的。属于儒家类的主要有顾谭撰《新言》二十篇;殷基著《通语》数十篇;周昭著《周子新论》九卷,又称《周子》;薛综撰有《私载》、薛莹撰有《新议》八篇;范慎著《矫非》;吴郡陆景有《典语》十卷、《典语别》二卷等;张俨则有《默记》三卷、《誓论》三十卷;刘廞《新议》十八卷;秦菁《秦子》三卷;唐滂有《唐子》十卷。以上人物多为大族名士,或为清议正直之士,其文集中虽包含各类文章,思想内容复杂,但以儒家思想为主干则是可以肯定的。除儒学类著作外,名法类著作也较突出。汉末以来,重视人物品评,讲求“综核名实”,曹魏刘劭之《人物志》便是这一风尚的思想结晶。孙吴时期也有一些重要的清议之士,如虞翻、陆绩、张温、暨艳、沈友、顾邵、陆瑁、朱据等,诸人或“好为清议”、或“清议峻厉”,表现出了循名责实的思想风格。吴国这方面的理论著作当以姚信之《士纬新书》十卷、《姚氏新书》二卷为代表,《隋书·经籍志三》系于刘劭《人物志》》条下,可见姚书之性质。又有陈融撰《陈子要言》十四卷,《隋志》系于桓范《世要论》之下,恐以名法为主旨。
再次,在小学方面的成就。
文字训释、名物考究是治学之根底,历来受到学人重视。孙吴学者在这方面也有所建树。在文字学上,江东有造字的风气,这方面最突出的当数朱育。《三国志·虞翻传》注引《会稽典录》云:“孙亮时,有山阴朱育,少好奇字,凡所特达,依体象类,造作异字千名以上。”《隋书·经籍志一》载梁有“《异字》二卷,朱育撰,亡。”可见朱育造异字千余,并汇编成《异字》一书。《隋书·经籍志一》又载“梁有《幼学》二卷,朱育撰”,《旧唐书·经籍志上》载“朱嗣卿《初学篇》一卷”。《隋志》载“《始学》十二卷,吴郎中项峻撰”。峻于孙权末参预修史,他虽非史才,但长于文字学。《幼学》、《始学》之类,都是一些识字教育的发蒙读本。
》韦昭在小学方面也卓有建树。他精于文字及名物训诂,其所著《辨释名》便是这方面的重要作品。关于此书,《三国志》本传载昭“见刘熙所作释名,信多佳者,然物类众多,难得详究,故时有得失,而爵位之事,又有非是。愚以官爵,今之所急,不宜乖误。囚因自忘至微,又作《官职训》及《辨释名》各一卷,欲表上之。”可见昭作此书是对刘熙《释名》的辨证。此书已佚,《经典释文》等录有少量佚文,但已难窥全貌。
谈论孙吴之文字学还要提及皇象和张弘。皇象是一位书法家,《三国志·吴书·赵达传》注引《吴录》:“皇象字休明,广陵江都人。幼工书。时有张子并、陈梁甫能书。甫恨逋,并恨峻,象斟酌其间,甚得其妙,中国善书者不能及也。”象书有《急就章》传世,在书法史及文字学上都有一定的地位。张弘,唐张怀瓘《书断》(中)有载:“吴处士张弘,字敬礼,吴郡人。笃学不仕,恒著乌巾,时号张乌巾,并善篆、隶,其飞白妙绝当时。飘若云游,激如惊电,飞仙舞鹤之态有类焉。自作《飞白序势》,备述其美也。欧阳询曰:‘飞白张乌巾冠世,其后逸少、子敬亦称妙绝。’”张弘之《飞白序势》涉及文字学,侯康《补三国艺文志》将其列入小学类。
最后,谈谈孙吴术数之学。
在实用方技方面,孙吴最发达的领域应是天文历法之学。据前述,谈论天体是江东的一大学术特点,其中汉代以来流行的浑天说、盖天说,在孙吴都能找到传续者,如陆绩、王蕃等主张浑天说,而姚信等倾向盖天论。谈天与历法有关,故陆绩有《浑天图》、王蕃有《浑天象历》等。其他如阚泽有《乾象历》、吴范有《历数》、《黄帝四神历》等。另外,孙吴后期的太史令陈卓是一位大星占家,《隋书·天文志上》载:“三国时,吴太史令陈卓,始列甘氏、石氏、巫咸三家星官,著于图录,并注占赞,总有二百五十四官,一千二百八十三星,并二十八宿及辅官附坐一百八十二星,总二百八十三官,一千五百六十五星。”查《隋书·经籍志》载陈卓《天文集占》十卷、《四方宿占》四卷、《五星占》一卷、《石氏星经》七卷、《天官星占》十卷等,并称卓为晋太史令。实际上卓由吴入晋,其上述著作皆在孙吴时期完成,侯康《补三国艺文志》将诸书皆系于三国,并说卓“著书在吴时,故系之三国耳”。
《三国志》卷六三所载吴范、刘惇、赵达等为孙权时颇受重用的方术之士。吴范,会稽上虞人,“以治历数,知风气,闻于郡中。举有道,诣京都,世乱不行。会孙权起于东南,范委身服事,每有灾祥,辄推数言状,其数多效,遂以显名。”孙权以其“占验明审”,故任之为骑都尉,领太史令,“数从访问,欲知其术。范秘惜其决,不以至要语权。权由是恨之”。黄武五年,范死,“于是业绝”,权追思之,“募三州有能举知术数如吴范、赵达者,封千户侯,卒无所得。”刘惇,平原人,汉末南来,“以明天官达占数显于南土,……号曰神明”。又载:“惇于诸术皆善,尤明太乙,皆能推演其事,穷尽要妙,著书百余篇,名儒刁玄称以为奇。惇亦宝爱其术,不以告人,故世莫得而明也。”所谓“明天官达占数”,当然与天文占验有关。赵达,河南人,汉末南渡,前文已述及其“治九宫一算之术”。所谓“九宫一算之术”,与算术相关。达每随孙权出征,“有所推步,皆如其言”。达亦“宝其术”,不与外人道,儒者阚泽、殷礼等皆“屈节就学,达秘而不告”,孙权“问其法,达终不语,由此见薄,禄位不至”,甚至发棺寻书也未得,“法术绝焉”。以上三位方术之士皆明天文历算,“其数多效”。但究其根底,则难以解释。所谓“宝其术”、“秘惜其术”云云,实在有点故弄玄虚,因为他们的所谓“数术”,恐怕主要凭借占验之经验,而并无什么理论依据。至于《赵达传》注引《吴录》所载“宋寿占梦,十不失一”,“孤城郑妪能相人”,注引《抱朴子》载善卧水之葛仙公、有火术之姚光及《神仙传》载“有诸方术”之介象等,皆为拥有奇技之异人。
》由上所考,孙吴学者在史学、诸子学、小学及术数等方面都有所建树,其中有的方面贡献还比较大,比如史学;有的则表现出了鲜明的地域特色,比如小学。这在中古学术文化史上都应占有一席之地。
注释:
见王国维《观堂集林》卷四,中华书局,1961,第191页。
汤用彤《王弼之《周易》《论语》新义》,《魏晋玄学论稿》,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第76页。
汤用彤《读《人物志》》,《魏晋玄学论稿》,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第3页。
李学勤主编、王志平著《中国学术史》之“三国两晋南北朝卷”,江西教育出版社,2002,第5页。
万绳楠整理《陈寅恪魏晋南北朝史讲演录》,黄山书社,1987,第26~31页。另外,陈先生在《书〈世说新语〉文学类钟会撰四本论始毕条后》、《述东晋王导之功业》等论文中也有相同的表述。诸文皆收入《金明馆丛稿初编》,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三国志》卷四六《吴书·孙坚传》。
《三国志·吴书·孙坚传》载:“荆州刺史王睿素遇坚无礼,坚过杀之。”注引《吴录》载此事甚详:“睿先与坚共击零、桂贼,以坚武官,言颇轻之。及睿举兵欲讨(董)卓,……坚即承檄勒兵袭睿。……睿曰:‘我何罪?’坚曰:‘坐无所知。’睿穷迫,括金饮之而死。”王睿为何“素遇坚无礼”,以致引发孙坚的仇杀呢?究其根源在于双方的阶级差异。《孙坚传》注引《王氏谱》载“睿字通耀,晋太保祥伯父也。”可见王睿出自琅邪王氏,是汉晋间显赫的儒学世族,他“以坚武官”相轻,代表了世族社会的一般看法。
前揭《书〈世说新语〉文学类钟会撰四本论始毕条后》,《金明馆丛稿初编》,第42页。
《三国志》卷四七《吴书·孙权传》注引《江表传》。
《三国志》卷四七《吴书·孙权传》注引《吴历》载孙权曾“以使聘魏”,魏文帝曹丕报使,“以素书作《典论》及诗赋与权”。曹丕此举显然有向孙权夸耀文采之意,并以此轻视孙权无文。
刘备、诸葛亮教育刘禅兄弟亦与此相同。《三国志·蜀书·刘备传》注引《诸葛亮集》载备遗诏曰:“观诸子及《六韬》、《商君书》,益人意智。闻丞相为写《申》、《韩》、《管子》、《六韬》一通已毕,未送,道亡,可自更求闻达。”。曹操也如此,陈寿在《三国志·魏书·武帝纪》末评操治国“揽申、商之法术,该韩、白之奇策”。可见三国之主在文化上崇尚“驳杂”、务实的特点。除诸子外,孙权对其他宗室人物好学者也予以奖励,《三国志》卷五○《吴书·孙桓传》载桓“仪容端正,器怀聪朗,博学强记,能论议应对,权常称为宗室颜渊,擢为武都尉”。
《三国志》卷四七《吴书·孙权传》注引《江表传》。
据《三国志》卷五三《吴书·薛综传》注引《吴书》,赤乌五年,孙权聘综为太子和少傅,综谦让,权曰:“太子年少,涉道日浅,君当博之以文,约之以礼,茅土之封,非君而谁?”又载:“是时综以名儒居师傅之位”。在汉代重经的氛围中,孙权为诸子选名儒为师傅,自然有传授儒家礼法的用心。
《三国志》卷五九《吴书·孙和传》注引《吴书》。
《三国志》卷四八《吴书·三嗣主·孙休传》。
拙著《六朝江东世族之家风家学研究》,江苏古籍出版社,2003年。
参拙文《论蜀汉之学术文化风尚》(《江海学刊》2002年第2期)。
考沈约《宋书》卷一○○《自序》,沈珩出自后世著名的吴兴沈氏,汉末吴兴尚未析出,属吴郡。约述汉末沈仪“笃学有雅才,以儒素自业。时海内大乱,兵革并起,经术道弛,士少全行,而仪淳深隐默,守道不移,风操贞整,不妄交纳,唯与族子仲山、叔山及吴郡陆公纪友善。”又,沈氏世代精擅《左氏春秋》,沈珩所习有可能为《左传》。
王昶《金石萃编》卷二四。对于虞翻在吴国的学术地位,王志平推测后来“吴太学博士中可能有虞氏学,这样才能和虞翻在吴国的学术地位相称”。(见前揭《中国学术史》“三国两晋南北朝卷”,第139页)虞翻著述甚丰,《隋书·经籍志》等皆有著录,刘汝霖《汉晋学术编年》卷六有《虞翻著述表》,考订甚详,为:《周易注》十卷、《周易日月条例》六卷、《论语注》十卷、《孝经注》、《郑注五经违失事》、《春秋外传国语注》二十一卷、《川渎记》、《太玄经注》十四卷、《老子注》二卷、《京氏易律历注》一卷、《周易集林律历》一卷、文集一卷(录一卷)。
《三国志》卷六五载其名为曜,裴松之注曰:“曜本名昭,史为晋讳,改之。”
《隋书》卷三二《经籍志一》载“《毛诗草木虫鱼疏》二卷,乌程令吴郡陆机撰。”这易使人将此书作者混同于以文学显名的陆机(字士衡),引起了历代学者的辨析。
参见前揭拙著《六朝江东世族之家风家学研究》第六章对贺氏家学的有关考述。
以上皆引自前揭《读《抱朴子》推论南北学风的异同》一文,见《魏晋南北朝史论丛》,三联书店,1955年,第366、367页。
据前揭唐长孺先生《读《抱朴子》推论南北学风的异同》一文所考,汉晋之际在江南出现了一个“谈天”群体,其代表人物有陆绩、姚信、葛衡、葛洪、虞耸、虞喜等,《宋书·天文志》和《晋书·天文志》所载“谈天”者,自陆绩以下,全是江南人,从而形成了鲜明的地域文化特色。唐先生指出:“汉代天体论是很流行的,自《淮南子》的《天文训》开始以至刘向、扬雄、桓谭、张衡、马融、王充、郑玄这些著名学者都曾著论讨论这个问题。可是一到三国却只流行于江南,中原几成绝响,这也是江南学风近于汉代之一证。”
见清侯康《补三国艺文志》卷一的有关考证。徐整乃豫章人,吴国重要的经学家,著作涉及经史等领域,刘汝霖《汉晋学术编年》卷六有考录。侯康《补三国艺文志》卷一“射慈《丧服变除图》”条下引王谟云:“此书出《通典》三十一条,载徐整与慈问答者十二,整自为立论者一则,整盖亦为礼服之学者。”
《隋书》卷三二《经籍志一》。
参见《王弼大衍义略释》、《王弼之《周易》《论语》新义》二文有关考论,前揭《魏晋玄学论稿》。
参见汤用彤先生《魏晋思想的发展》一文的有关论述,该文作为附录辑入前揭《魏晋玄学论稿》。唐长孺先生在前揭《读《抱朴子》推论南北学风的异同》一文中则以为江东学风保守,未受荆州宋忠之学的影响:“陆绩、虞翻行辈较前,他们都不能见到王弼注,然而此时荆州之学已行,宋忠的《易》注及《太玄》他们是见到的,可是未受影响。”汤、唐皆为学术大师,其关于江东学风的歧见皆有依据。唐先生侧重于地区经史实学,汤先生则强调宏观的思想变迁。于今反顾,合而论之,正可互补。
关于孙吴时期侨寓人士的文化业绩,参见拙文《略论孙吴时期侨寓士人的文化贡献》,《南京大学学报》2001年第2期。
《三国志》卷四八《吴书·孙休传》载休“年十三,从中书郎射慈、郎中盛冲受学”;同书卷五九《孙奋传》载傅相“谢慈等谏奋,奋杀之”。这里所载当为一人。
潘濬虽主要以事功显名,但他为荆州学派核心人物宋忠之及门弟子,并得王粲赏识,可见其学业不凡。他在江东,对荆州学术的传播有一定的作用。又,前揭王志平先生《中国学术史》“三国两晋南北朝”卷据吴天玺元年(276)所立《禅国山碑》“大贤司马徽、虞翻推步图纬,甄匮启缄发史,与运会者二”云云(见《金石萃编》卷二四),以为司马徽在曹操占荆州后入吴,并指出《世说新语·言语》注引《司马徽别传》所载徽“荆州破,为曹操所得,操欲大用,惜其病死”,“实是大误”,实际上他用智谋骗过曹操,潜入吴国了(见该书29页)。这一看法主要依靠推测,无法确认。以司马徽的地位,他入吴后,当有所记载。
参见拙文《汉末流寓江东之广陵人士与孙吴政权之关系考述》,《扬州大学学报》2004年第1期。
对中古时代的这一文化特征,陈寅恪先生在其名著《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中有深刻的论述与详密的考证,这里所述,乃对陈先生大论的节略,因篇幅所限,恕不详引。
刘知几《史通·叙事篇》说:“世之学者,皆先云五经,次云三史。”这一文化现象实际上是在三国时期出现的,也是史学逐步摆脱经学附庸地位,趋于自觉的征兆。
周昭,《三国志》卷五二《吴书·步骘传》载:“颍川周昭著书称步骘及严畯等,……周昭者,字恭远,与韦曜、薛莹、华核并述《吴书》,后为中书郎,坐事下狱,核表救之,孙休不听,遂伏法云”。
关于孙吴之史官及国史之编修,参见牛润珍《汉至唐初史官制度的演变》第二章《三国两晋著作官制的确立》之“孙吴史官制度与《吴书》的撰著”一节的有关考证,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
山阴谢氏是江东地区一个重要的文化世族,就其家学而言,以擅长史学著名。东晋时谢氏又有谢沈著《晋书》等。
袁晔,据《三国志》卷五七《陆瑁传》裴松之注,汉末广陵人袁迪与张紘等“俱过江”,迪孙晔,字思光,“作《献帝春秋》”。
关于赵母其人,《世说新语·贤媛篇》“赵母嫁女”条注引《列女传》曰:“赵姬者,桐乡令东晋虞韪妻,颍川赵氏女也。才敏多览。韪既没,大皇帝敬其文才,诏入宫。上欲自征公孙渊,姬上疏以谏。作《列女传解》,好赵母注,赋数十万言。赤乌六年卒。”
《国语》为《春秋》外传的说法自汉代以来很流行。韦昭之《国语注》保存了不少汉代名家如郑众、贾逵、虞翻、唐固等,尤重名物制度与史实,实际上是一部集解性质的注本。另,据前引《三国志·孙权传》注引《吴书》载沈珩“尤善《春秋》内、外传”,珩亦精于《国语》研究。
《三国志》卷五四《吴书·鲁肃传》注引《吴书》。
《三国志》卷五五《吴书·黄盖传》注引《吴书》。
《三国志》卷六四《吴书·孙峻传》注引《吴书》。
范望一般说为晋人,宋人晁公武《郡斋读书志》则载“《太玄经注》十卷,吴范望撰”。姚振宗《三国艺文志》据范望《太玄经义注序》,望称其“昔在吴朝,校书台观,后转为郎,讎讲历年,得因二君(指宋忠、陆绩)已成之业,为作义注四万余言。写在台观,亡其本末”云云。姚振宗以为“望盖吴之遗老入晋未尝仕宦”。可见他在吴末著作此书。
《三国志》卷五二《吴书·顾雍传附孙谭传》载谭官至太常,因事为孙权流放交州,“幽而发愤,著《新言》二十篇,其《知难篇》盖自悼伤也。”《隋书·经籍志三》则载为十二卷。
殷基,其事见《三国志·吴书·顾雍传附子邵传》及裴宋之注。基父礼与顾邵交好,云阳人,基官至无难督,“以才学知名”,著“《通语》数十篇”。
范慎为太子登宾友,《三国志》卷五九《吴书·孙登传》注引《吴录》载其广陵人,“著论二十篇,名曰《矫非》”。
孙吴之末,丞相张悌也善谈论,《三国志》卷四八《孙皓传》注引《襄阳记》载悌字巨先,襄阳人,“少有名理”。
陈融,《三国志》卷五七《陆瑁传》载有“陈国陈融”,在汉末南渡,得瑁助。《隋书·经籍志三》载其官为吴豫章太守。
其他目录书又载朱育有《集奇字》、《集古字》和《字略》等,或为《异字》之别称。
谢启昆《小学考》以为《隋志》之朱育,与《唐志》之朱嗣卿为同一人,育字为嗣卿。如此,《幼学》与《初学篇》为同书异称。
说到造字,吴少帝孙休曾下过一个诏令与造字有关。《三国志》卷四八《孙休传》注引《吴录》载,休下诏以为“今人竞作好名好字”,“或师友父兄所作,或自己为;师友尚可,父兄犹非,自为最不谦”。于是“孤今为四男作名字,……此都不与世所用者同,故钞旧文会合作之。夫书八体损益,因事而生,今造此名字,既不相配,又字单一,庶易弃避,其普告天下,使咸闻知”。孙休好学,当然精于文字学。他为其四位儿子所造名,尽管奇特,难书难读,但皆合造字原理。孙休所为,对江东学者当有一定影响。
《三国志》卷四七《吴书·孙权传》注引《吴书》载汝南陈化,长子炽字公熙,“少有志操,能计算”。
周瑜也通数术,据《三国志》卷五四《吴书·鲁肃传》,孙策死后,鲁肃曾有意返乡,瑜劝之曰:“今主人亲贤贵士,纳奇录异,且吾闻先哲秘论,承运代刘氏者,必兴于东南,推步事势,当其历数,终构帝基,以协天符,是烈士攀龙附凤驰骛之秋。”同书卷五一《孙韶传》注引《吴历》载孙权弟翊妻“徐氏颇晓卜”。
孙吴时有名医赵泉,据《三国志》卷五二《吴书·顾雍传》,顾雍“初疾微时,(孙)权令赵泉视之,拜其少子济为骑都尉。雍闻,悲曰:‘泉善别死生,吾必不起,故上欲及吾目见济拜也。’”赵泉医术之精,由此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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